保生坐在家裡的書房裡,推開後院門窗,眺望遠方,神情憨厚,眼神皎潔,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
保生從小就極爲聰明,喜歡讀書,鬼點子最多。諸如帶頭大哥的事情,從小就幹了不少,卻從來沒有被抓個現行。所以幾乎就是村子內公認的神童,父親每次聽到別人誇獎,臉上的皺紋都會綻開,露出開懷的微笑。
保生不是他的本名,而是父母由於好幾年沒有孩子,請了當地一個苗族巫師施法後沒多久懷上的。巫師說這是上天保佑生下來的,於是按照習俗稱呼的小名。
他的本名叫做楊樹,楊姓在四周幾個村落內算是大姓,祖上中醫出身,尤其是在鎮上,楊氏家族也算頗有名氣,擁有數個專門行醫和賣中藥的店鋪。本地幾乎都是少數民族區域,還以宗族制度爲主,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也算是奇葩一族。
楊樹的父親是家族內嫡系的次子,不能接管家族事物。還好,他是村裡唯一一箇中專生,有國家分配,在鄉下定居當上了一位鄉村老師,並結婚生子。教書先生並有一手精湛的醫術,保生家境也算小康,吃穿不愁,就算是在村子裡,也多受人尊敬。
母親更是對他關心有佳,可以說從小到大,由於老來得子,保生都是生活在父母的慈愛之中,他知道父母對他期望很高,別人家的孩子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經下地幹農活了,可他卻在家讀書。
書讀的多了,想法自然也就隨之而來,對於山村外的世界,他充滿嚮往。擡頭望了望小路的盡頭,保生嘆息一聲,合上手中書本,起身向家中書房走去。
書房門簾上寫着懸掛着“黃金屋”三個大字異常耀眼,按父親的說法,書中自有黃金屋。只有多讀書,才能在這樣的窮鄉僻壤有出路;只有多讀書,才能增長見識、自思自明;只有多讀書,才能審時度勢,進退自如;只有多讀書,才能在未來的花花世界出淤泥而不染,保持良知、不忘初心。
翻了幾頁書,保生腦海裡總想着外面的世界。靜不下來,便不看了,從書房走了出來。父親坐在院子裡,手中拿着香菸,深深的吸了一口後,對推門進來的保生說道:“保生,書讀的怎麼樣了,自成一例的總結與讀書筆記都寫了嗎?”
保生應付了幾句,父親滅了滅菸頭,起身說道:“保生啊,你要好好讀書,明年就是小升初的大考了,一定要考到縣城的中學去。你以後有沒有出息,可就全看這次了,可別跟我一樣,這輩子就呆在村子裡。”
“行了,你天天叨叨,要我說,我們家保生一定能考上縣城最好的中學。”保生的母親,端着飯菜放在院內桌子上,招呼他們父子二人過來吃飯。
保生哦了一聲,坐下後胡亂的拔了幾口,母親慈愛的望着兒子,把不多的幾塊肉,給他夾過去。
“爹。五叔快來了吧?”保生擡頭說道。
“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這幾天。你五叔比爹有出息。唉。孩兒他娘。給老五準備的山菜都包好了吧?”父親一提起老五。臉上露出唏噓之色。
母親點頭。感慨道:“保生啊。你五叔是個好人。這幾年幸虧他幫助。你爹平常挖的中藥才能賣出價錢。你以後要是有出息了。別忘記報答你五叔。”
正說着。忽然門外傳來汽車喇叭聲。一個爽朗地聲音在外面響起。
“二哥。開門嘍。”
保生驚喜。立刻跑過去把院子大門推開。只見一個精壯地中年漢子。目光炯炯地站在門外。他看到保生後哈哈一笑。摸了摸他地腦袋。笑道:“保生。這才半年沒看到。個子又長高了。”
保生父母連忙站起,他父親笑道:“老五,我估摸時間,你也快來了,快進來,保生,還不去給你五叔拿凳子去。”
保生高興的應了一聲,急忙跑回屋子,拿出一個板凳放在飯桌旁,用袖子認真的擦了擦,希冀的望着中年漢子。
五叔衝他眨了眨眼睛,打趣道:“保生,這次怎麼這麼勤快啊,我記得上次我來的時候,你可沒這樣啊。”
保生父親瞪了保生一眼,笑罵道:“這小兔崽子,剛纔就在叨叨你是不是快來了。”
五叔看到保生小臉微紅,笑道:“保生,你五叔可沒忘記答應你的東西。”說完,從懷來拿出兩本線狀書,放在桌子上。
保生興奮的歡呼一聲,拿起書翻看一下,正是請五叔帶的兩本小說,喜不自禁。
保生他娘慈祥的望了眼自己兒子,對中年漢子說道:“老五,你哥平時總唸叨你,這次多住幾天吧。”
五叔搖頭道:“二嫂,家族這段日子事情多,我明兒一早就要趕回去,等這段時間忙完了,我再來看你們。”說完,他歉意的看了看自己二哥。
保生父親嘆息,說道:“老五別聽你嫂子的,明兒把貨物裝好,家族的事兒最重要,咱們以後再聚也一樣。”
五叔望着保生父親,說道:“二哥,保生今年六年級,應該小升初了吧?”
保生父親點頭,感慨道:“過了年,這小兔崽子就11歲了,唉,一晃10年過去,真快。”說着,他眼露溺愛之色,望着自己的兒子。
五叔沉吟少許,面色一肅,說道:“二哥,二嫂,和你們說件事兒,縣城且蘭一中三年招收一次的實驗班今年收取學生,家族有三個推薦名額,分到我這裡有一個。”
保生父親一怔,失色道:“一中實驗班?可是那個全都是天才的實驗班?據說三年招收一次,從縣城各地、包括鄰縣市各地挑選智商超過110的天才學童,都是用最好的老師教學,跟教三年,班裡學生直接保送高中,大學錄取率達80。”
五叔一笑,點頭說道:“二哥,就是那個實驗班,咱們家族在附近也算望族,平常也贊助過,有推薦資格,我家小子你也知道,讀書不行,吹牛打架倒是擅長,我琢磨着實驗班不大會收我家小子,這名額珍貴,我看保生從小就聰明,喜好讀書,說不定能行。”
保生母親喜極,急忙說道:“老五,這……這……”
五叔摸了摸保生腦袋,說道:“二哥,二嫂,我看這事就這麼定了吧,讓保生去試試,要是真被收取了,那就是他的福分。”
保生迷惑的望着父母五叔,他有些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實驗班?什麼叫做實驗班?保生猶豫了一下,輕聲詢問。
五叔面色嚴肅,望着保生,說道:“保生啊,實驗班就是縣城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級。他們每一個人都品學兼優,不是一般人能夠進去的,將來幾乎都能考上好大學。”
保生懵懂間,對實驗班有了一絲好奇。
保生父親激動起身,拉着保生他娘對五叔就要鞠躬。五叔連忙把他們扶起,誠懇的說道:“二哥,你這是做什麼。要不是你小時候照顧我,讓我多讀書,我也不可能有今天,保生是我侄兒,我這麼做是應該的。”
保生父親感慨流淚,重重的拍了拍五叔,點了點頭,隨後疾言厲色的對保生說道:“楊樹你記住,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要忘記你五叔對咱們家的恩惠,否則我就沒你這個兒子!”
保生內心一顫,他雖然對實驗班還是懵懂,但卻從父母的表情中看出他們對此事極爲重視,於是跪在五叔面前,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五叔拉起保生,讚賞的說道:“好孩子,你這幾天收拾一下,我月底來接你!”
晚上,保生早早的睡下,耳邊還能聽到院子裡父親與五叔的聲音,父親今天很高興,說什麼也要和五叔多喝幾杯。
“實驗班到底是什麼?”保生內心很興奮,他幼小的心靈隱約知道,這將是自己的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去外面世界的機會!
第二天一早,五叔離開了,保生的父母拉着他一直送到村口,在回來的路上,保生清晰的看到,父親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很多,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滿了期望。
這種期望的眼神,要比之前讓他去小升初考上縣城時,濃重很多。
小山村內根本沒有秘密可言,就是一隻狗生了幾個崽子也能在瞬間傳遍全村,很快全村的人都從保生母親嘴裡知道了這個消息,紛紛來訪,每個人的眼神看向保生時都不同,有羨慕,有嫉妒……
“楊家生了個好娃,人家被縣城一中實驗班收爲學生了。”
“保生這孩子我從小看他長大,這孩子打小就聰明,這次又成爲實驗班學生,以後定有大出息。”
“保生有本事,以後出息了可別忘記咱們村,多回來看看啊。”
諸如此類的話,紛紛涌入保生耳中,漸漸的說成了他已經成爲實驗班學生了一般,父母每次聽到,都笑的合不上嘴,臉上的皺紋似乎都少了很多。
每當保生獨自走在村內,所有看到他的村民,都熱情的拉着他問來問去,更有甚者甚至當着自己孩子面,把保生當成榜樣,訓導一番。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保生成爲實驗班學生的消息迅速傳開,周圍十里八鄉的村民,都陸續的前來道賀,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看一看保生。
此時,楊氏家族的族人,也漸漸知道老五把自己娃的名額讓給保生的事情,紛紛陸續前來道喜,相互交談之時無不對保生讚歎有佳,誇獎不已。
保生他娘爲這些絡繹不絕的來客,臨時設了流水宴席。至於保生他爹,則是帶着老婆孩子親自在村口迎接,爲保生一一介紹親戚身份。
保生懵懂的點了點頭,問道:“爹,五叔今天來麼?”
保生父親搖頭道:“五叔傳來信兒,他在外地回不來,等月底接你時才能趕回。”
這時,又有大巴車奔行而來,在村口停下後,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望了望保生父親,輕嘆一聲,說道:“二弟,恭喜。”
保生父親面色複雜,許久後說道:“大哥……”
中年人目光一掃,望着保生,微笑道:“二弟,這就是你家小子吧,不錯,這次說不定真能被選上。”
保生父親眉頭一皺,隨後舒展開,說道:“保生這孩子沒啥優點,就是打小聰明,願意讀書,這次指定是會被選上。”
“那可不一定,實驗班收取學子,要求非常嚴格,講究有沒有智商和情商,我看這小子傻頭傻腦的,去了也是白搭。”一個傲慢不遜的聲音悠悠傳來,從大巴車走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少年相貌俊美,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眼中卻露出輕蔑之色。
保生父親怒目而視,保生則淡淡的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中年人面色一肅,喝道:“楊開,怎麼這麼沒有禮貌,這是你二叔,這是你弟弟楊樹,還不見禮。”說完,他又對保生父親說道:“犬子說話難聽,二弟你別介意,不過……”說道這裡,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二弟,這實驗班收學生,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需要講究智商和情商,這次是實驗班的王麗老師看重了犬子,這纔對我楊氏家族感興趣,給了包括犬子在內的三個名額。”
保生父親哼了一聲,說道:“你家娃既然能行,我家娃,一定也會被選中!”
少年恥笑,根本就不在乎保生他爸的喝斥,蔑視道:“你就是二叔吧,我勸你還是別往好了想,這實驗班體制不說萬中無一也差不多,這傻小子不可能和本少爺比,本少爺是被實驗班老師內定的學生,他能比麼?”
中年人臉上得意之色一閃而過,又訓斥了幾句,對保生父親一點頭,帶着少年走向宴席。
“保生,不要有壓力,要是真沒被選上也不算啥,明年小升初大考也是一樣。”保生父親憋了半天氣,許久後才緩舒出來,語重心長的說道。
保生目光堅定,低聲道:“爹,你放心,我一定能被選中!”
保生他爹溫和的拍了拍兒子肩膀,眼神中露出期望的目光。
又陸續迎接了不少親戚,保生父親最後帶着他回到宴席,此時高朋滿座,場面熱鬧非凡,衆人相互慶祝,熙熙攘攘。
場面一時間大爲錦繁,慶祝聲四起,不過暗地裡,也有很多人抱着看熱鬧的心態,比如楊開的父親,就是如此,他表面上恭喜,內心卻從來都瞧不起這個二弟,對他的孩子就更是如此,他望了望自己家的小子,又看了看保生,內心頗不以爲然,心道老五這次把名額讓出,雖然出乎自己預料,但只要那些老師不是瞎子,就不可能選中保生。
人生百態,此間衆人一一可見,保生父親拉着保生,挨個桌子敬酒,爲他介紹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親戚。
這一天,保生的父親喝了很多酒,他從來沒有這麼風光過,一直到很晚,親戚陸續離開。臨走時,少年楊開依然還是那副瞧不起的表情,趁人不注意在保生耳邊輕聲道:“傻小子,你不會被選中的,你沒有那塊料。”
說完,他輕蔑的一笑,隨着他父親離開了。
保生感覺莫名其妙,本來從小在鄉村長大。鎮上的家族從出生到現在也沒去過,父母也是偶爾前去,每次也未曾帶上他,回來之後也並未提起家族的事情。也就是今天先是突然出現的衆多親戚,又是素未謀面的楊開父子冷嘲熱諷。心底對家族突然多了幾分鄙夷。
回到家中,保生躺在牀上,內心暗自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被選中!不禁對大山外面的世界多了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