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埋屍

周楚楚醒來時, 陸子卿已消失不見。

他在榻邊留了四個字,“萬事珍重”,除此之外, 別無音訊。

青鸞告訴周楚楚, 陸子卿是在把她哄睡着之後才走人的。一同帶走的, 還有趙佳凝的屍體。

陸子卿還吩咐青鸞, 務必將大廳清刷乾淨。而他就扛着屍體, 趁着雨夜從後門逃了出去。

沒有知道他帶着屍體去了哪裡,爲此周楚楚無時無刻不提着一顆心。

每當她試圖冷靜下來時,滿腦子都會浮現陸子卿那雙冰冰冷的眼睛。他握着自己的手, 淡然地說:“我會替你擺平的。”

換而言之,他便是要替罪。

光陰似水, 轉眼就是三天後。春意褪盡, 旋而入了燥熱的初夏。

周楚楚再見到陸子卿時, 是在禁軍提審的重案犯隊列中。

聽看熱鬧的人說,陸家少爺是在城外不出百里的黃陂坡上被抓到的。那時的他剛挖好坑, 準備埋人,趙佳凝的屍體剛進了半截,蕭正奇就帶着人馬趕了過來。

收押,定罪,入獄, 一氣呵成。

周楚楚看着神形狼狽的陸子卿站在囚車裡, 心裡像是被插了一萬把刀子似的難受。可她又無可奈何, 這是她與陸子卿之間的秘密, 他們之間, 總要有人替趙佳凝負責。

周楚楚杵在原地,看車水馬龍擁着陸子卿一點點向後而去。人、流洶涌, 迷離的人頭看得周楚楚眼眶發澀。她隔着人海,發現陸子卿也在看着自己,兩人目光相匯,在無形中癡纏在一起。

那是一雙與從前大不相同的眼睛,陸子卿以前的眼神,泛着微光,像純淨的山泉。而現在,他的眼底佈滿尖利,彷彿一夜之間便脫胎換骨,連眼角的微光都偉岸了三分。

周楚楚感覺陸子卿像是把自己重新生育了一會,她也開始對他有了些刮目相看。不得不承認,在此之前,周楚楚一直將陸子卿的愛視作一份無足輕重的禮物,彷彿那只是聊作消遣的玩鬧,風花雪月可有,而風雨同舟不可有。

可當自己親眼看見陸子卿緊握住自己的那副模樣,再多顧慮便如雲煙消散。這就是她要找的那個人,陸子卿,就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如此想着,青鸞不知不覺繞到了跟前。待周楚楚自行回過神,她才婉言道,“陸府小姐想見小姐。”

“見我?”周楚楚跟着囚車向前邁了幾步,即刻又被陸子卿的眼神給堵了回來。他在告訴自己,告訴自己切莫節外生枝。最愛節外生枝的陸子卿也學會了勸人不要節外生枝,周楚楚心底發出一聲哀嘆,無可奈何地看着囚車遠去。

青鸞跟着周楚楚眺了一陣,補充着說,“陸家小姐讓我轉告小姐,禁軍府的蕭統領與她有幾分薄面,想必不會太爲難陸家少爺。只是這次陸家少爺的事,疑點重重,她想和小姐……商議商議……”

“商議什麼?”周楚楚嘆了口氣,看向陸子卿,喃喃道,“她怕是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趙佳凝之死必定與我有關。”

“她怎麼會知道?”

“事發前知道陸子卿來周府的人只有陸子衿一人,而陸子卿去了周府之後,就被禁軍逮捕於黃陂坡。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覺得會和我們沒什麼關係嗎?”周楚楚撫了撫狂跳的胸口,幽幽踱下臺階,道:“她沒有告訴蕭正奇這些,是爲着我們之間還有些情意,一邊是她的朋友,一邊是她的弟弟,她也不想搞得太過難看。”

“那小姐見還是不見?”青鸞替周楚楚撐起油傘,小心地跟着。

周楚楚回身看了眼熙熙攘攘的囚車隊伍,車上男人的背影,漸漸有了些溫度。那曾是她不曾留意過的背影,如今再看,便渾然透着一股值得依靠的感覺。

“自然是要見,陸家人這般待我,我又怎可辜負。”

周楚楚握着青鸞的手,想象陸子卿就在她身邊。

城外,薛宅。

薛清從一片黑暗中恍恍睜開雙眼,她的後腦勺還留有一些觸痛,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她只記得自己在爲顧進籌抓藥的路上捱了一棍子,中途看到了她的好哥哥,後來發生了什麼,她一概記不清。

“你醒啦?”顧進籌從牀邊坐起,疲憊的面龐中劃過一絲欣喜。

薛清雖與他心生隔閡,可歸根結底還愛着他,見他一臉病色還守着自己,從前那些爭執與冷漠一概拋之腦後。

她在顧進籌攙扶下從牀上坐了起來,微微笑了笑,說:“我這是怎麼了?”

“我還想問你呢,先前那樣大的雨,你怎麼還一個人跑出去買藥。若不是齊王殿下將你送了回來,只怕尹府的人還得再爲難你。”

“尹府?”薛清摸着後腦勺的腫塊,突然靈光一現,“我想起來了,我……我就是被尹新月給打傷的。”

一提到尹新月,薛清心裡的火就更大了。顧進籌看她又要動怒,忙喂她喝粥。看着顧進籌一勺一勺頗有耐心地照料着自己,她也不好意思當面發作。

“之前是我無理取鬧。”薛清抿了抿嘴,頷首道:“懷疑你與尹家二小姐有染。”

“過去的事就無需再提了。”顧進籌拉了拉被子,目光溫柔而和煦。薛清看着那含情脈脈的眼神,自是歡喜,只是歡喜沒能持續多久,門外便走進一位華服貴人。

薛海。

“哥……哥哥……”

薛清看着眼前容光煥發的齊王,有些難以置信。

還記得當初流放磁州時,齊王薛海何等落魄。與趙佳凝的醜聞鬧得人盡皆知,滿京都就沒有不知道的。那時薛海是夾着尾巴做人,躲在趙自清的府上忍氣吞聲,如今大不相同,翩翩而來的陣勢,倒真有幾分衣錦還都的感覺。

“怎麼,這才幾個月不見,妹妹這就快認不出哥哥了?”

薛海自顧自坐下,手中摺扇香風習習。

數月不見,薛海瞅着妹妹清瘦不少。看來這些日子沒了他的庇護,薛清過得也不輕鬆。

薛海拾起桌上的一塊點心,剛要放進嘴裡,又放了下來。薛清的眼神略微一淡,隱隱猜到薛海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的好妹妹,你如今怎麼過得這樣窮困?你看看這糕點,都是放了好幾天的成色。”薛海嘴上賣弄着,用眼角餘光觀察着夫妻二人的反應,心中暗爽。

“寒舍簡陋,屬實委屈齊王殿下了。”顧進籌賠了賠笑。

“不打緊。”薛海擺擺手,輕輕咬下一口糕點,他咀嚼了兩下,又道:“從前是我不在,讓你們受苦了,現在我回來了,沒有人再敢動你們。”

聽薛海這麼說,薛清心裡踏實不少。她這個哥哥,薛清太瞭解了。往往都是嘴上賣弄得很,又不肯放下架子,其實心裡還是想着你的。兄妹二人彼此打量着,一切盡在不言中。

薛清清楚,梅雨季過,接下來,就是他們兄妹的主場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

尹新月掄起手邊的花瓶,“哐當”一聲砸在牆上。這兩天她一直在想雨巷裡的那件事,齊王,該死的齊王,如果沒有他半路出手,自己也不會受這樣的折辱!

爲什麼?爲什麼她總是得不到她想得到的?在這丞相府,尹新月自認爲自己也算本分,從不苛求自己不該得到的東西,她鮮少爭搶,遇到好吃的好玩的盡數讓給姐姐妹妹。

她只想要一個顧進籌。

一個顧進籌足矣。

可爲什麼?爲什麼會有薛清那個賤人一直阻攔其中?爲什麼還會有薛海跑出來多管閒事?

顧進籌只能是自己的!只能是她尹新月的!不管薛清早多少年遇到他,他就只能是自己的!

尹新月轉過鏡子,在臉上不停抹着胭脂。

不就是漂亮嗎?不就是年輕嗎?只要自己足夠好看,顧進籌還不是會乖乖跟着自己走?那薛清一臉糟糠之妻的苦相,顧進籌又怎會愛她?

只要……只要自己足夠漂亮,只要,只要自己能夠把那賤人完完全全比下去,顧進籌就是她的了。

尹新月一邊想着,一邊發出陰厲的笑聲。

門外奴僕聽着害怕,沒一個敢進門。

衆人只見月光清寒,照在尹新月奼紫嫣紅的臉上更顯猙獰。人羣裡的嫣紅扒窗看着,躊躇片刻,拔腿拐出了偏門。

空無一人的車馬道上人煙稀少,嫣紅奮力疾跑。經由近乎兩炷香的功夫,她才止住了狂喜的步子。

一頂軟轎從拐角處蕩了過來,還沒停穩,嫣紅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計劃順利,公子很快就可以得償所願了。”

“你做得很好。”轎中人音色清朗,一開口便已知氣度不凡。

嫣紅斗膽擡眸,卻見那珠簾微微一顫,她也什麼也沒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