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來吧。”
當蕭正奇將詔獄大門推開時, 陸子卿有些恍惚。
他有些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出來,出哪裡?出詔獄嗎?
若是他沒有記錯, 這已經是他在詔獄裡待的第十三日。他的神智早就被磨耗得有些錯亂, 眼前看着蕭正奇, 也恍恍惚惚不知所以。
蕭正奇未防陸子卿沒聽清楚, 又道:“你說你出來, 你這是高興傻了嗎?”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陸子卿沉沉邁開步子,一點點挪到牢獄外面。
蕭正奇目不轉睛地說,“趙自清親自爲你開脫, 齊王也爲你求情,女帝陛下三思之後, 決意將你無罪釋放。陸子卿, 你現在重獲自由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就這樣突然……我……我……可以回家了?”
陸子卿看着髒兮兮的手掌, 眉頭一鬆,趕忙朝外跑去。
陽光透過詔獄門縫, 釋放出千丈霞光。陸子卿奮力一推,眼前亮得他有些發暈。
蕭正奇從背後攙住了陸子卿,喃喃道:“快回去看看你的父親與姐姐吧,他們爲了你的事,沒少操心。”
陸子卿興高采烈地點了點頭, 起身向外跑去。
然而走了沒幾步,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短暫遲疑後, 又停住了腳步。
“蕭統領。”陸子卿回過頭, 看着蕭正奇,“謝謝你。”
“謝我?”蕭正奇突然臉紅, 怪不好意思似的看着陸子卿:“我都沒幫上什麼,要謝,你得謝你姐姐他們。”
“不,我該謝謝你。”
陸子卿低下頭,掰着手指頭,振振有詞:“若不是你,我在這詔獄又怎能安穩度日。我知道,你明裡暗裡吩咐過人對我多加照顧,到底是看着我姐姐的薄面。”
“以前……以前我還怪討厭你的。”陸子卿摸了摸後腦勺,現在輪到他不好意思了,“我就覺得,我未來姐夫不應該是你這樣的大粗人。我姐姐,我姐姐她知書達理,才華斐然,多少富家公子對她青眼相加,我必爲她擇一位好夫婿,但那好夫婿一定不是你。”
“可是經由此事,蕭統領,你是個值得託付的男子。我姐姐嫁給你,我安心。”
陸子卿說完這些話,如釋重負地向外走去,他也不想去看蕭正奇此時此刻是何表情。
屋外陽光傾灑而下,京都漫天都是迷人的金粉色。蕭正奇望着頭頂四四方方的天,待陸子卿走遠,“噗嗤”一笑,喜上眉梢。
…………………………
周楚楚發燒越來越厲害,到了後來,連話都說不清。
青鸞請了回春堂的大夫看了好幾回,陸子衿亦是寸步不離地守着,照料來照料去仍不見好。
這一日,她難得打起了些精神,一個人在周府花園打轉。
百無聊賴間,一大一小兩隻軟兔撒着歡兒跑了過來。
周楚楚看着它們,想到了陸子卿還在詔獄,一時之間,心中更是惆悵難解。
她將那兩隻小兔抱起,用鼻尖觸着那兔子的鼻息。周楚楚多想就此把自己埋進柔軟的兔毛裡,這樣,她就不用想其他那些事情。
“阿嬰。”
周楚楚聽到一聲輕喚。
這是太想念了嗎?竟也出現了幻聽。
周楚楚尷尬一笑,繼續閉眼沉醉在柔軟的兔毛裡。一隻大手輕輕覆蓋在她的肩上,一同降落在身邊的,還有那句“阿嬰”。
“阿嬰,我回來了。”
周楚楚緩緩回過頭,看到陸子卿毫髮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
“陸……陸……陸……”
周楚楚犯起了結巴,忽然間,她覺得有些迷幻。
“陸子卿……卿……?”
“是我。”陸子卿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是我,我是卿卿,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周楚楚還沒反應過來,“你……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該回來嗎?”陸子卿嘟了嘟嘴,捧起周楚楚的臉,“讓我看看,阿嬰,你怎麼瘦了這麼多,臉色也變差了。”
“你真的是陸子卿……?”周楚楚反覆撫摸着他的臉頰,那眉角,那眉梢,那鼻尖,那脣畔……
真的是陸子卿!
周楚楚漾起濃濃笑意,是陸子卿,真的是陸子卿!
“你怎麼回來了?”周楚楚緊緊看着陸子卿,生怕他會逃跑似的。
“蕭統領說,趙自清和齊王都爲我求情了,女帝就把我放了出來。”
“齊王?”周楚楚收起笑容,神色也跟着凝重了幾分,“他……他爲什麼要替你求情?”
“我也奇怪呢。”陸子卿颳了刮周楚楚的鼻子,笑嘻嘻說,“不過管他呢,總之現在我已經出來了,阿嬰,這次我不會讓你走了。”
周楚楚笑了笑,意猶未盡地回味着陸子卿口中的齊王。
薛海……他爲什麼要幫陸子卿說話?他不會不知道陸子卿和自己的關係,幫着前妻的人說話,薛海這是吃錯藥了嗎?
“你在想什麼呀?”陸子卿鬆開周楚楚,猛地將她抱起。
“你這是幹嘛?!”周楚楚從癡想中回過神,看着一臉壞笑的陸子卿。
“被關了十多年,好久都沒有和阿嬰有肌膚之親了。”陸子卿佯裝委屈地朝房內走去,神色滿是得意。
“哎呀,你放開我。”周楚楚捶打着陸子卿,表面在拒絕,可心裡爽快得很,“你快放我下來,你十多天沒洗澡,身上臭死了,還想要肌膚之親,放開我!”
“放開你?”陸子卿停下腳步,頷首抵上週楚楚的眼睛,他將手毫不留情地放在周楚楚的胸脯上,幽幽道,“放過你,我就不是陸子卿了。”
………………
尹新月安分了許多。
自打上次嫣紅教訓了自己一頓以後,她夜夜心有餘悸。
她不敢胡亂宣揚這事,更不敢將此事告知爹爹。她更是放棄了對顧進籌的一廂情願,命都快沒了,哪裡還顧得上情情愛愛?
而嫣紅也和從前一樣,安守本分地伺候着小姐,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尹新月有時會偷偷觀察她的表情,她試圖重新捕捉到當日那樣的狠絕氣息。
可惜,嫣紅隱藏得很好。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五六日,尹新月終於忍不住了,在一次出遊中,她對着那滿池魚兒道:“你打算裝到什麼時候?”
嫣紅聽出了尹新月的意思,卻也時刻牢記公子的吩咐,不敢輕舉妄動。
她笑盈盈地看着尹新月,畢恭畢敬地說,“奴婢聽不懂小姐到底在說什麼。”
“別裝傻了。”尹新月將髮簪對準嫣紅的脖頸,發狠道:“那天在府裡,你可不是這樣的,你不是想取代我嗎?怎麼,現在沒有人了,你還打算裝到什麼時候?”
“小姐,你怕是糊塗了。”嫣紅毫無懼色,“你說的事情,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這些事情,怕都是小姐自己憑空想的吧?”
“你還在裝?!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尹新月上前一步,將簪子扎進她的肉裡。
鮮血順着嫣紅的脖頸緩緩流了下來,她卻依舊面不改色,彷彿沒有痛覺。
“你……是人是鬼……”
尹新月看着一臉平靜的嫣紅,“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你一定不是嫣紅,嫣紅只是一個假名字……假名字對不對……你說……你告訴我我說的對不對……”
“你就真的這麼想知道?”嫣紅捂住鮮血潺潺的傷口,輕笑道:“嫣紅的確是個假名字。”
“那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高興。”
嫣紅冷冷看着尹新月,嬉皮笑臉說:“這世上沒有誰比他對我更好了,你這種愛而不得的人,是不會懂的。”
“你在說什麼……”
尹新月倒退兩步,捂住了閉合困難的嘴巴。
“什麼公子……你……你的意思是,你從一開始就是在蓄意接近我?”
“沒錯,誰讓你是尹府二千金呢?”嫣紅步步緊逼,逼得尹新月又後退了兩步。
“堂堂丞相之女,若是得了乘龍快婿,那便是雞犬升天一般,坐擁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嫣紅苦笑着,血越來越多,紅的連成一片,看得尹新月目眩神暈。
“你命好,得以被公子看上,可惜了,你眼裡只有那個一無是的顧進籌!”
“那個廢物到底有什麼好的?”嫣紅懨懨地看着她,血流過多,她命不久矣。
“我三番兩次在你面前遊說,你卻毫不心動,眼裡只有顧進籌。你讓公子情何以堪?”
“你到底在說什麼……”尹新月失聲痛哭,眼淚止不住地流,“我一句也聽不懂……”
“你不用懂。”嫣紅勾起嘴角,用力將尹新月推入池中。尹新月一個沒留意,任身子騰空倒推。
“撲通”一聲,水花飛濺。尹新月不識水性,只能胡亂掙扎。
“救我!”
“求你救救我!”
“嫣紅,救救我!”
“救你?”嫣紅居高臨下地看着逐漸沉入水中的尹新月,眉也不擡道:“你早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