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容冷着臉送麪條進屋,聽到唐芯那番喋喋不休的話語,心底有細微的動容。
“你果真願意爲了主子背叛擎王?”放下面條,她試探性的問道。
說到底,唐芙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太過惡劣,哪怕是唐鑫的時候,她對其感官不錯,可想到她是唐芙,便會忍不住猜疑、排斥、戒備。
“什麼叫背叛?我有對他效忠過嗎?”唐芯頭也不回地嘀咕,提起那人的口吻很是厭惡,甚至有些深惡痛絕。
她的眼睛彷彿定格在了沈濯日身上,即便和旁人說話,也捨不得挪開分毫。
修容細細審視着她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尋到作假的痕跡,可惜,她失望了。
莫不是她真的錯了?這人並不是在做戲,而是真的忘記了前塵?
“大夫都找來了嗎?”飄散的素面清香,卻勾不起唐芯一點食慾,“一共有多少人?醫術都高明嗎?”
“修慈已經去了。”修容壓下了心底的複雜情緒,將麪條往她身邊推了推,“用膳吧。”
“我吃不下。”唐芯搖頭謝絕她的好意,忽然,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身體激動地站直。
猝不及防的舉動連修容也吃了一驚,狐疑地盯着她。
“我知道怎麼分辨藥材了!”她大叫一聲,扭頭衝向木桌,一把捧起裝有黑血的瓷碗往嘴裡送去。
“你瘋了?”修容的瞳孔猛地收縮一下,立即出手,遏制住她的手腕,“血裡有毒。”
唐芯嘿嘿地笑了笑,雙眼亮如黑曜石,熠熠生輝。
“這種事,我當然曉得,可只有這樣,我才能集齊藥材,好讓鄭太醫配製出解藥。”
她說得信誓旦旦,叫修容有些意動:“你打算如何做?”
“別忘了,除了嗅覺,我的味覺也很出衆,我分不出到底是哪五味藥,是因爲我對毒草不熟悉,鄭太醫是根據皇上毒發的症狀,將有可能的毒草通通尋來,也就是說,毒藥裡的成分全都在這兒。”她頓了一下,舔舔略顯乾澀的下脣,接着又說,“只要我嘗一嘗味道,絕對可以把藥找出來。”
“你這是拿命在搏!”修容深受震撼,下意識提醒道。
脣角上揚的弧線淡了幾分,她轉過頭看了看至今不省人事的沈濯日:“他來救我,何嘗不是用命在搏?”
明知道會有危險,他還是來了,不是嗎?
“他能爲我做到的,我也能爲他做。”唐芯一字一字的說,話語間盡是鄭重,“相信我,沒有把握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修容心尖一顫,手指本能地鬆開,又猛地捏緊。
“若你沒能成功……”把一切堵在她的味覺上,真的可行嗎?
“我還盼着他早日醒來,聽一聽我的解釋,沒有完成這個心願,我哪捨得去見閻王?”唐芯毫無壓力地嬉笑道,隨後,神情一正,“就這麼說定了。”
她不再遲疑,仰頭將瓷碗裡的黑血含到口中,用舌頭抿着血液,目光迅速在挑選出的十種草藥上掃過,而後,迅速抓起藥材猛嗅,逐一進行辨認。
不是它!
一株草藥被她撥開,下一株即刻放至鼻下。
待在一旁的修容連大氣也不敢喘,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唐芯的動作。
“唔!”
舌頭開始發麻,毒性開始起作用了!
唐芯難受地皺起秀眉,手上的速度再次加快,將那株辨別出的草藥撥進十味藥中。
汗水滲出毛孔,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身上厚
實的冬衣就被打溼,秀髮粘稠的粘成了股狀。
‘咚’
她臉色發青的跌坐在長凳上,五臟六腑似有一團火焰正在焚燒。
痛!
每一塊骨頭,每一根神經都在哀嚎,口中發出破碎的嗚咽。
還缺最後一味!
唐芯強撐着理智,使勁掐了下大腿,藉着那疼痛感襲來的剎那,穩住心神。
再堅持一下,她可以的!
發顫的手指緩慢靠近剩餘的兩株藥材。
突然,一股刀刮般的劇痛如電流傳遍四肢百骸,胸口撞上木桌,疼得幾近痙攣。
修容趕緊將藥草往她鼻下送,眼眶有些發熱。
鼻子輕輕蠕動數下,一抹華光在眼底閃過。
食指艱難點了點左側的那株。
就是它!
“我馬上去找鄭太醫。”修容顫聲說道,封住了唐芯的穴道,將人橫抱在懷裡,舉步走向木牀,親手把她放在沈濯日的身邊。
看着她慘白如鬼的面龐,那些壓在心底的忌憚不翼而飛,深深凝望她半響,方纔疾步走出房門。
“她以身試藥?”鄭曦之初聞這樁消息,滿臉驚詫。
“是,”修容點了下頭,啞聲道,“卑職親眼所見不會有假。”
“怎麼會……”一聲意味不明的呢喃脫口而出,須臾,他便穩住了心神,“有了這些藥,微臣今夜就可將解藥配製出來。”
說罷,他攥着藥草快步走進另一間的廂房,潛心配製解藥的藥方,聞訊趕來的沈濯香箭步衝進房中,而修慈和修墨則慢了半步。
三名暗衛神色複雜的對望着彼此,心裡堵得厲害。
有悔,有愧,還有深深的震撼!
“等她平安醒來,我親自向她賠罪。”修容抿脣說道,在場只有她是最熟悉唐鑫的,也是她,在得知真相後,處處刁難,言語刻薄。
“我亦是。”修墨緊接着表態,“單是她今日的舉動,便值得我等再信她一回。”
一個爲了主子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女人,他們怎能不信任?
修慈雖未開口,但他的神情卻與兩人如出一轍。
亥時,鄭曦之終於寫好了方子,親自去城內的藥鋪抓藥。
沒一會兒,他便拎着藥包回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女人。
修慈和修墨什麼也沒說,照方煎藥,一式兩份送到房中。
“主子!”一聲鬼哭狼嚎般的哭聲,驚得沈濯香手臂一抖,差點將手裡的藥灑了出來。
“閉嘴。”修容警告性地瞪了哭哭啼啼的女人一眼。
後者忙不迭捂住嘴巴,可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往下掉着。
“幾天沒見,他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了?”夏允兒暗暗咋舌,打量了牀上的兩人一陣,心頭泛起了嘀咕。
永騰國的人腦子有病麼?居然讓天子和一個太監同榻而眠?就算是事出有因,也不能不尊禮數啊。
好在她單純,但不傻,看出房中的氣氛不太對勁,聰明地沒有把心裡話講出來。
一碗藥湯灌下,沈濯日的氣色並無任何好轉。
沈濯香偏身起來,讓步於修容。
男女有別,那人又是他的皇嫂,由他來喂藥自然是於理不合的。
唐芯中毒較淺,喝過藥,在第二天一早就醒來了。
渾身像被卡車無情碾過,鬆軟且疼痛。
雙眼難受地睜開,入眼的,是沈濯日那張鬼斧神工般完美的俊俏
面龐。
他側躺着,與她正面相對,距離近到她幾乎能數清他的睫毛。
呼吸放輕了些,手指緊張地探了下他的鼻息。
好像比昨天勻稱了不少,她復又身處爪子摸向他的心臟,掌心下傳來的是那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應該已經沒事了吧?唐芯暗暗想到,手指戳戳他的臉頰:“喂!冷麪神!”
‘哐當’
銅盆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盆子裡的熱水澆溼了地板,也讓唐芯一下子回過神。
“主子!”來人一個飛撲撲倒在牀沿,昂着腦袋淚眼汪汪地看着她。
“小……小春!?”霧草!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唐芯有些懵圈,誰能告訴她,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裡,都發生了些什麼?
甩甩頭,現在不是顧着高興的時候。
“鄭太醫呢?”她小心翼翼地從沈濯日身上邁過去,跳下木牀。
說曹操曹操就到,鄭曦之捧着今日的兩副藥優雅走到屋中。
“唐大人醒了?”倒是和他預料的時辰相差無幾,話雖如此,但鄭曦之仍有幾分開懷,將藥遞過去後,又執起她的左手,替她診脈。
“哎呦,我精神好得不要不要的,壓根沒事,你先給他瞧……”瞧,餘下的一個字,在對上那雙幽深如海的眸子時,自動消音。
雙眼呆呆地眨動幾下,一股狂喜直衝頭頂。
“你醒了?這是幾?看得見嗎?身上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認不認識我是誰?”唐芯扔掉藥碗,飛撲過去。
鄭曦之無奈地閉上嘴,看來,他得重新再去煎兩副藥了。
臨走時,他朝小春招了招手。
後者戀戀不捨的行出屋子。
外人一走,房間內便安靜下來。
唐芯嚷嚷了半天,卻沒聽到他說話,不由緊張起來,爪子在他眼前搖晃幾下:“皇上?沈濯日?冷麪神?”
“……”回答她的,是某人波瀾不驚的凝視。
魂談!他不會是毒壞腦子了吧?
唐芯急吼吼地想要叫人進來,脖子剛一扭,手背上就覆上了一隻微涼的大手。
驚訝回頭:“你還好嗎?喂!沒事就給我吱一聲啊!”
色澤極淡的脣瓣微微動了動,喉嚨即刻涌上一陣灼熱。
黑眉微蹙,剛想發聲,卻被唐芯一把捂住嘴。
“行了,你別就別勉強自己了。”那麼難受,真當她看不出來啊?“沒事就眨一下眼睛。”
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淺笑,如她所言般,眨動雙眼。
“還認得我吧?”唐芯緊張的問道。
眨眼。
“意識呢?清不清醒?”
再眨。
見他反應迅速,唐芯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你丫差點嚇死我了,你造嗎?”
苦苦壓抑一日的擔憂與慌張傾巢而出,淚意涌上眼眶,含淚道:“我特麼以爲你這次死定了!知道危險,你逞什麼強?裝什麼英雄?乖乖待在你的皇宮裡,不好嗎?非要跑出來當靶子!嫌命長是不是?”
她攥緊拳頭特想往他身上砸,卻又下不了手。
泄氣的捶打牀沿:“我就沒見過比你更腦殘的傢伙!你說你是咋想的?啊?仗着會點兒武功,就真當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了?皮糙肉厚,抗打扛摔?你有想過後果嗎?你知道……知道我一回來,看到你要死不活的躺在這裡……”有多痛苦嗎?
滾滾熱淚奪眶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