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隊重新啓程時,他們已經爲了金豆子耽擱了至少半個時辰,好在,再也不會有人來冒犯他趙彪的權威了,餘下的路變得暢通無阻。
只是,一線天裡傳來的血腥氣,卻讓趙彪察覺到了一絲詭異。
他沒想到,江湖上出了名的“馬氏三煞”,居然也有對肥羊下手的一天。
馬家三兄弟的兇悍他還是有些忌憚的,此刻的血腥氣,越發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風低低地咆嘯着,自山道間疾掠而過,那微帶着鐵鏽味道的腥甜氣息被風拂向四方,其中似還夾雜着一兩聲隱約的呻吟。
馬彪陰鷙的眼睛裡射出寒光,驀地擡手一揮,馬隊中立時躍出三騎,緊緊護在了他的左右,四個人控制着馬匹的速度,緩緩馳近一線天的路口。
風聲越發低沉起來,如血殘陽斜掛在山峰的另一側,將巨大的陰影投射在衆人眼前。
離路口越近,那血腥氣便越濃,幾乎能把人掀個跟頭,然馬上四人卻皆是一派淡漠,唯眼神充滿戒備。
前方約莫百步之處,一輛車子歪倒在狹窄的路中間,車輪滾落,旁邊散落着好些成捆的布匹,顯然是車中運送的貨物。
兩名渾身是血的女子躺在地上,其中一人仰面躺着,頭髮混合着鮮血蓋了滿臉,動也不動,露在外頭的手呈青灰色,看着已是氣絕多時了;另一人則彷彿還有口氣,方纔的呻吟聲應該就是她發出的,她的背部完全被血浸透,從碎裂的衣裳來看,似是背後中了一刀。
而再往前約莫六、七十步之處,又是一輛傾翻的馬車,車旁仍舊滿是貨物,鮮血自緊閉的車門中往下淌着,就連兩旁的山壁也濺滿血跡,那濃重的血腥氣便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馬上四人對視一眼,“嗆啷”數聲,兵刃已然在手。隨後,無須趙彪出聲命令,走在最前頭的二人已然驅動馬匹,踏進了一線天。
暮色將至,一線天裡的光線比外頭更加幽暗,而當踏足其間時,那兩個打前鋒的黑衣人才發覺,地面上除了碎石與雜草外,還有好些斷裂的樹枝,從上頭的斷痕來看,應該是人爲所致。
看起來,眼前情景並非單方面的屠殺造成的,而是有人在這裡交過手。
馬上二人對視一眼,俱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喜色。
根據他們的情報,這羣家眷多爲婦孺,馬家三兄弟根本沒有敵手,除非他們自己打起來。
一定是內鬥。
就跟方纔他們揀金豆子那會兒一樣。
二人心中俱皆如此想道,貪婪的眼神不住掃視着滿地貨物,企圖發現一兩點金光或銀光。
驀地,一陣怪風帶着嘯音襲來,二人同時一驚,各自作出揮刀的動作,警覺地四下觀望。
兩旁峭壁彷彿即將傾壓而下,將這條山道擠迫得猶爲狹長,西風搖動着樹木與沙石,那“沙沙”的聲音就像是人的腳步聲,地上女屍披散的頭髮也被風吹得揚起,長長的髮絲幾乎就要掠上馬蹄,連帶着那屍首似乎也要迎風而起,瞧來格外詭異。
兩個人幾乎同時摒住了呼吸。
然而,嘯聲過後,卻並沒有異象出現。
那根本不是他們想象中的敵襲,只不過是一陣風罷了。
二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握刀的手卻攥得越發緊。
“這地方,真特麼邪門兒!”其中一人低罵了一聲。
縱使是刀頭舔血的漢子,見了此間情形也未免心中打鼓,委實是這鬼哭嶺名聲在外,這一線天的地勢又古怪,不由得人不去多想。
馬匹移動的速度越發緩慢起來,兩騎始終保持着警戒狀態,一點一點地靠近了那個仍舊在發出呻吟的女子。
那女子原本是俯臥着的,此時似也聽見了馬蹄聲,於是身子便動了動,兩條胳膊費力地撐在地上,看樣子大概是想要擡頭觀瞧,那披散着的頭髮也隨動作往後稍仰,黑黑的髮絲間摻雜着幾縷鮮紅的血,瞧來越發詭異。
驀地,又是一陣疾風驟起,風裡突地傳來兩聲極輕的“嚓嚓”之聲。
這聲音混雜在猛烈的大風中,幾乎叫人無從察覺,然而,守在路口的趙彪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異樣。
“小心!”暴喝聲如平地驚雷,驚得那崖壁發出迴音。
然而,已經遲了。
“嗖嗖嗖”,破空之聲陡然大作,勁風乍響處,十餘支羽箭竟同時疾射而至,瞬間便已直抵二騎身前,角度刁鑽詭異,那箭尖上泛着森然冷意,直叫人汗毛倒豎。
“不好!”
“敵襲!”
馬上二人厲聲高呼,匆忙間揮刀格擋。然而變故來得太快,他們此前的注意力又盡皆被地上的女子所吸引,竟是避之不及,只聞“奪奪”數聲連發,剎時間二人已經身中數箭,先後滾落馬鞍,倒在地上翻滾掙扎,就連胯下坐騎亦不能倖免。一瞬間,慘叫聲與馬兒的悲嘶響徹山谷。
“可惜。”陳瀅隱在車廂之後搖了搖頭,極輕地嘆了一口氣。
來的人太少了。
按照她的預估,探路之人至少也該有四五個,可她卻沒想到,那頭領行事如此謹慎,只派出了兩個前哨。
實在太可惜了。
她利用崖壁矮樹精心架設的十來支箭,算準了角度與力道,滿打滿算要讓對方至少減員四人以上,不想效果卻打了個對摺,敵手的戰力依然很強。
她一面思忖着,一面略略探身,透過車頂與布匹貨物間的縫隙,繼續觀察山道間的情景。
倒地的二人中有一人已經停止了掙扎,瞧來再無生機,另一人身插三箭,卻因爲不曾命中要害,還在不停地翻滾哀嚎,淒厲的叫聲被風撕扯着、拉拽着,雜以馬匹悲鳴,讓陳瀅身後的衆女眷俱皆色變。
“噗、噗”,連續數聲沉悶的聲音響起,慘嚎與馬嘶戛然而止。
陳瀅清楚地看見,那具“女屍”不知何時已經躍上車頂,衣袖中飛出了一截黑影,而當那帶着彎勾的鞭梢收回時,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血。
“回去。”葉青說道,單手執鞭,揭下散亂的“頭髮”擲在地上,雙眼直視前方。
趙彪立時瞳孔一縮。
直到此時他纔看清,對面女子隨手擲出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頭髮”,而是一截黑色的騾子尾巴!
這是個陷阱!
幸好方纔他多了個心眼兒,沒有貿然跟進,否則,身中數箭之人,就要變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