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陳瀅的是一陣沉默。
片刻後,一道平板的聲線方纔響起:“跑了一半。”停了停,又道:“聽不太準。”
陳瀅輕輕地“唔”了一聲。
馬老三說過,這批賊人約有三十騎,而今天白天的箭陣與火攻,讓對方損失了八匹馬,此刻孟青又估算出那剩下的二十多匹馬裡跑了一半兒,則對方目前尚還有十來匹馬。
數量還是不少的。
陳瀅暗自思忖,眼尾餘光一掃,便瞥見了一臉欲言又止的李恭。
“表哥有事麼?”她立時問道。
李恭微蹙了眉,面上隱有憂色:“依葉女俠所言,賊人們手中尚有十餘匹馬,我們……敵得過麼?”
此言正說中了陳瀅心事,她張口欲言,可是,下個瞬間,一個念頭忽地劃過腦海,讓她眼前一亮。
她終於想起來了!
此前她一直覺得有件很重要的事,卻始終思之不明,此刻聽得李恭的疑問,她知道她忽略的是什麼了。
“表哥,可不可以請你多替我一會兒?”陳瀅答非所問地說道,語氣有些急迫,說話時還擡手指了指山道的盡頭,說道:“那邊的亂子還沒收場,想必此時絕不會攻過來,我恰好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現在就必須做,還請表哥替我在此處多守一會兒。”
此刻已是下半夜,正輪到陳瀅值守,只這件事十分緊急,她一定要立時着手安排。
李恭被她說得愣了一下,旋即面含溫笑,一臉瞭然地道:“若我所料不錯,表妹想是有了應對之策。”他微顯疲憊的臉上神情清和,在微暗的星光下,倒有幾分翩翩如玉的風姿。
陳瀅沒說話,只點了點頭表示他沒猜錯。
“表妹且去做便是,此處由我守着。”李恭立時說道,神情變得鄭重起來。
陳瀅謝了他一聲,轉身便回到宿營之處,輕聲喚醒了郭婉,如此這般地交代了她幾句。
郭婉的行動力一向很強,不消多時,那篝火上便架起了大大的鐵鍋,鍋裡燒着水,陳瀅又叫醒了幾家僕役,讓他們去收集她要的東西,且要儘可能多地收集,再將之丟進水裡燒煮。
這項工作持續了約半個時辰,待到水的顏色煮至渾濁,陳瀅便命人將鍋子端去了淨房的背後。
其實她並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否管用,只是,在明知道可能有用的情況下而不去做,那不是她的風格。
那個被當作淨房的車廂四周攔着帳幔,陳瀅進去後,也不知在裡頭鼓搗些什麼,許久方纔出來。
當她回到警戒點替下李恭時,山道的另一頭已經安靜了下來,叫罵聲與馬嘶聲盡皆散去。
此刻正是夜濃,那火把投射出來的光芒似乎也被這濃墨般的夜色吞噬,四周樹影幢幢,說不出地陰森。
陳瀅緊了緊身上箭袖,將皮護腕重新扣好,一面便壓低了聲音,試探地道:“葉青,你也歇會兒吧,我來了。”
沒有人回答。
葉青就像是融化在了夜色中一般,陳瀅等了許久,也沒等來她的隻言片語。
陳瀅搖搖頭,掛着箭袋、負起長弓,順勢便坐在了路口旁的一塊大石上。
時間彷彿停滯了,就連風聲都變得如同夢囈。
置身於這樣的黑暗中,陳瀅總覺得眼前一切如大夢未醒,又或者她正身處於某個電影場景中,那種強烈的不真實之感,讓她好似陷入了幻覺。
“啪”,不知從哪裡傳來極輕的一聲脆響,彷彿樹枝被碰斷。
陳瀅立時清醒過來,側耳細聽。
“沙沙”、“沙沙”,稀碎的聲音似風掠樹梢,又像是沙石拍打懸崖。
並無異動。
陳瀅舒了口氣,擡手去按眼睛。
今天她實在太累了,勞心勞力,出現幻聽似乎也是正常的。
可是,就在手指即將觸及肌膚的那個當兒,她驀地心頭一凜。
那是一種極爲怪異的感覺,彷彿有一頭猛獸正在暗處窺視,激得她打了一個冷戰。
她立時去摸箭袋。
幾乎就在同一剎那,寂夜之中,陡然暴出一聲清叱。
“敵襲!”
這聲音瞬間便擊碎了這濃墨般的黑,那短促的聲音有些變調,陳瀅甚至疑心這到底是不是葉青的聲音,然而前方黑暗中傳來的悶哼聲,讓她徹底清醒了過來。
什麼也看不見,黑暗中時而傳來一聲悶響,冷兵器劃過空氣的聲音顯得如此微弱,幾乎被大風完全掩去。
沒有時間再去猶豫,陳瀅飛快地挽起長弓,厲聲喝道:“來人,火箭!”
濃夜之中,這聲音如一石擊水,瞬間便將這靜謐攪亂。
沉睡的人有一些已經驚醒了,卻尚自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呆坐在原地發愣,唯有少數人迅速作出了反應,比如始終都很清醒的郭婉,以及才躺下不久的李恭。
與陳瀅一同守在路口的是李家與韓家的兩個男僕,他二人顯然被眼前情景驚住了,俱皆有些愣怔,直到數息之後,二人才齊齊才發出一聲大叫:
“不好,賊人攻進來了!”
“救命!有賊人!”
帶着破音的叫聲讓陳瀅的耳鼓“嗡嗡”直響,眼角餘光瞥見其中一個僕役連滾帶爬地往回就跑,原本拿在手裡用作拒敵的長木杈也丟在了一旁。另一人膽子大些,卻也只是呆呆地拿着木杈發抖,步子都挪不開。
陳瀅竭力維持着鎮定,大部分的視線仍舊鎖定在正前方。
在那片火把照耀下的光明裡,到現在還不曾現出任何一個動物、或是人類。
然而,這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葉青一個人絕對支撐不了多久,如果敵人全數攻進來,第二道防線也將很快潰敗。
“陳姑娘,火……火箭。”一個纖秀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奔了過來,此前陳瀅利用閒暇時以樹枝削成的“火箭”,正在那人的指間瑟瑟顫抖,那鮮豔的一星赤紅如蛇信一般,在夜色中不住吞吐。
這身影與聲音都是陌生的,不是郭婉,更不是李惜或何綏中的任何一個,也不像是哪家的丫鬟。
陳瀅來不及去辨別這聲音的主人,飛快地接箭在手,搭上弓弦,箭尖上的那一點火光與地面呈四十五度夾角,偏離山壁約有三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