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包袱攏在懷中,明心下意識地往左右望,似是怕周遭有人,隨後,方小心挑開線頭兒,將包袱扯散,點檢裡面的物事。
裡頭東西不多,只有三樣: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一疊銀票,票面兒從幾百到幾兩不等;有一小袋金珠;一小袋銀角子。
僅此而已。
這些,便是明心的全部身家。
輕撫着那疊銀票,再掂了掂兩袋金銀,感受着掌心微沉的分量,明心終是鬆了一口氣。
這近千兩錢物,讓她心中有了底。
御林軍夤夜而來,必是出了大事,而錢財傍身,便遇見險急情形,也能應付一二。
略凝了凝神,她拿起包袱來到外間,一面快速穿戴衣物,一面側耳聆聽。
外頭的喧譁聲已然消隱,安靜得駭人。
她心頭顫了顫,引頸向窗外張望。
白慘慘的月光,鋪滿整個庭院,那幾個婆子仍在廊下站着,個個皆是白蠟蠟一張臉,沒有半點血色,錯眼瞧着,倒像辦喪事扎的紙人兒。
明心渾身汗毛倒豎,頭皮一陣發麻,兩眼飛快眨動了幾下。
所幸,那婆子開始走動,聚在一處悄聲議論着,雖仍舊個個一張大白臉,卻也不似方纔那樣瘮人。
明心抑住滿腔驚遽,加快速度穿好衣裙,再細細將銀票等物分作幾份、貼身藏好,旋即又坐去妝臺前梳頭。
雖然手抖氣亂,只她原本便做過多年婢女,動作倒是熟練,不消多時便收拾妥當,隨後便又起身開門。
那幾個婆子見狀,以爲她方纔關門是爲着換衣裳,並無多想,只上前見了禮,便又縮回廊下,倒不敢再議論了。
明心如今管着小半個家,威儀日甚,她們還是有點怕的。
見諸人並無相疑,明心亦定下了神,擡手整了整衣鬢,正要叫個婆子進來問話,猛不防那院門“哐”一聲被人從外撞了開來。
衆皆大驚,有個婆子還驚叫起來。明心亦自惶惶,努力靜下心神,凝目看去。
而隨後,她便蹙起了眉。
闖進來的並非她想象中的官兵,亦非府中侍衛。
居然是邢多寶家的領着幾個上房的婆子!
她們來做什麼?
心下萬分狐疑,明心面上卻不顯然,挑簾出屋,方欲開言,不想那邢多寶家的忽將身子向旁一讓,躬着腰顫聲道:“幾位姑姑,這院子便是劉姨娘的住處,劉姨娘正在院兒裡。”
明心登時心頭一突。
這話是何意?
何以單挑了她來說?
門外的“姑姑”又是何人?
不待她思量清楚,一羣女子已然推開邢多寶家的一行人,呼啦啦涌入院中,赫然是一羣宮人。
他們中泰半皆著絳紅宮裝,唯當先二女穿着綠油油的官服,俱是面色凜然、儀態威嚴。
明心只覺一股子涼氣打腳底直往上竄,手腳立時一片冰冷。
她曾冒險去過一次東宮,宮人的裝束她還是識得的,她一眼便瞧出,這兩名女官,地位不低。
“這一位,便是長公主府長史劉樹平的乾妹妹?”一個瘦長臉兒、柳葉眉、面相普通的女官,踏前幾步行至階下,上下打量着明心。
她說話的聲音很平,神情亦是平的,看着人時,似極專注,卻又似無心,一雙黑漆漆的眼,如兩個深不見底的洞,望之令人毛骨悚然。
明心眼前忽地一陣發黑,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晃了幾晃,幸得旁邊便是門框,支撐住她的身體,方不曾摔倒。
而饒是如此,她亦是面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胸口更頂上一陣煩惡,幾欲嘔吐。
“她就是劉姨娘。”邢多寶家的不知何時進了院兒,此時在旁說道,面上竟有幾分懼意。
那女官不理她,只目註明心,神色平淡:“你是劉姨娘?”
明心用力咬住嘴脣,心底寒意越來越濃。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方纔這女官便直呼劉長史之名,如今更指明瞭要找劉姨娘,莫非,是長公主府出了事兒?
可是,就在昨日,長公主還賜了三名美姬來,怎麼這一轉眼就出事了?
“說話。”那女官平平地道,黑不見底的兩眼,似能將人吞噬。
縱使明心向以智謀自詡,此時亦無計可施。
當着這滿院子的人,她根本無從否認,只得扶着門框子,輕聲迴應:“不敢勞姑姑動問,我就是劉月兒。”
那女官看她一眼,沒作聲,黑洞般的眼睛一轉,便轉至邢多寶家的身上:“宮裡來的原本有兩個,除了路上攔下的那個,還有一個在何處?”
驟聞此言,明心頓時瞭然。
怪不得郭惠蓮沒回來,原來竟是半路便被截走了。
照這般看來,長公主府必定是出事了。
便在她思忖之間,邢多寶家的已找來個婆子問話,得知程惠菊仍在後罩房睡覺,很快便將人帶了過來。
程惠菊比郭惠蓮還小一歲,正是渴睡的年紀,來至院中時,兀自迷迷糊糊地,頭髮衣裳皆散亂,顯是被人從牀上拉起來的。
“無錯。”另一個女官似是識得她,銳利的視線她面上一掃,低語道,又看了看仍舊依門而立的明心:“人齊了。”
“走。”第一個女官顯是此行之首,低喝一聲,轉身便走。
衆宮人立時一擁而上,堵嘴的堵嘴、縛繩的縛繩,三五息之間,竟將明心並程惠菊五花大綁,架起來便往院外走。
程惠菊倒還好,至少還能自己走,明心卻正頭暈目眩、手足虛軟,直是被拖行而去,兩隻繡鞋先後掉落,也無人去管,不過眨眼功夫,一行人便已遠去。
慘白的月光籠罩而下,衆人俱被眼前情景所懾,哪敢出聲?靜默中,陡地一陣夜風襲來,又冷又疾,直吹得滿院樹木紛披,“嘩啦啦”掉下一地的葉子。
一隻紅繡鞋,不甘地在風裡翻了個個兒,又動了動,到底歸於岑寂。
“這是……”一個婆子喃喃地道,看向旁邊的邢多寶家的。
卻未料,她語聲未歇,洞開的院門外,忽地現出一隊玄衣黑甲的官兵。
這些人似是憑空冒出來的,無聲無息,卻帶着滿身煞氣,很快將院子團團圍住。
邢多寶家的面如死灰,再也支撐不住,雙足一軟,“噗嗵”一聲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