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涵見狀,險些氣得倒仰,只苦於謝妍反應與動作齊快,竟搶白得她無法開口。
此時,謝妍已是舉袖垂淚,作勢蹲身行禮,哽咽地道:“我……我真的錯了,我真的只是不小心說出來的,二位請千萬……千萬別惱了我去,阿妍給你們陪不是了。”
微折的纖腰、柔弱且低微的語氣,配上她泫然欲泣的神情,說不出地可憐、道不盡地委屈,幸得場中並無男兒,若不然,只怕當場就要有人跳出來鳴不平。
而饒是如此,衆女的視線,亦齊齊聚向陳瀅與陳涵,或審視、或疑問、或譏嘲,不一而足。
陳涵被她堵得幾乎吐血,可再一轉眸,衆目睽睽,雖暫時還無人議論,但有時,眼神亦能將人凌遲。
此情此景,陳瀅與陳涵聯手欺負謝妍的形象,已被衆人親眼瞧見。
自然,沒有人是傻子,僅憑謝妍兩句話就下了定論,但無論如何,身爲主人的陳涵,總是先天地要吃點虧。
陳涵的臉色愈發難看,神情近乎陰鷙。
“走罷。”陳瀅忽地一拉她。
陳涵本能欲掙,可那股力道大得驚人,根本不容她反抗,徑拉着她轉身,繞過仍屈膝行禮的謝妍,轉上來路。
“謝二姑娘,你口出不遜、辱及長輩,我們不接受你的道歉。”不疾不徐的語聲,清朗如水,拋逐風中。而那兩道少女的身影,亦很快消失曲廊深處。
餘下衆人,面面相覷,盡皆呆住。
雖陳瀅直言謝妍“辱及長輩”,讓大家對此事略有了數,可是,她兩個走得也太快了,謝妍還蹲在那兒呢,就把人家給晾下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啊?
這謝家也算有頭有臉,若所有人都不去理她,委實不好。可是,正所謂“客隨主便”,主人都惱了,她們這些客人,也不好違了主人的意。
早知道就不來賞花兒了,就知道宴無好宴。
不少人都生出如上感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連串絕不能稱作笑的笑聲,乍然竄起,直驚得廊外鳥雀振翅,飛起一大串兒。
衆女皆唬了一跳,定睛看去,發出聲音的,卻是陳清。
撐起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陳清打着哈哈道:“啊哈哈,三姐姐一定是又犯頭疼病了,所以……”
言至此,她陡然驚覺,這話題哪裡能笑着說,遂忙又換過一張苦臉,倒是很契合她此刻心境,續道:“嗯……所以呢,三姐姐頭疼得厲害,不能留下招呼諸位,只能先回去歇着啦。陳大姑娘素來與她自來交好,陪她同去。嗯,就是這樣。”
她用力地點了一下頭,似籍此取信於人,抑或取信於己,旋即又換過笑臉,招呼衆女:“大夥兒都去亭子裡坐坐吧,走了這麼多路,想必都累了,先歇一歇再說。”
總站在這裡也不是事,有個去處,尷尬自解。
這言外之意,無人不明。
“對……對呀,我腳都走酸了呢,先歇歇吧。”一個與陳清交好的姑娘當先笑道,上前挽了她的胳膊撒嬌:“四姑娘扶我一扶,我真累得很。”
這話一出,廊中頓時嬌笑四起,氣氛也終是轉了過來。
陳清感激地向那姑娘一笑,復又轉向衆人:“走罷,咱們喝茶吃點心去。”
隨着話音,她已然當先在前引路,又趁着轉身之機,飛快朝陳沅遞了個眼色。
謝妍到底是客,總不好真把人晾在那兒,陳清這是要陳沅幫忙周旋。
陳沅雖一直半低着腦袋,嫡姐的一舉一動,她卻盡知,此時見狀,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旋即垂首退去廊角,讓衆女先行。
衆人笑着說些閒話,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三三兩兩,相攜着去了茅亭,很快地,便只剩下了謝妍與陳沅。
陳沅遲疑地走上前去,正欲說話,卻未料,謝妍居然自己直身,轉過頭來,笑盈盈地看着她:“五姑娘這是留下等我來着?”
陳沅怔了怔,忙垂首道:“是的,謝二姑娘也請去吃茶吧,走了很多路呢。”
“多謝五姑娘還想着我。”謝妍拂了拂裙襬,風姿極爲優雅,又轉眸打量着陳沅,笑着讚歎:“五姑娘生得真美,任是誰站在你面前,都要自慚形穢。”
陳沅一下子侷促起來,頭垂得越發低,像恨不能永遠不叫人看見自己的臉。
謝妍垂眸打量着她,眸光閃動,隨後便笑了一聲,上前親熱地攜起她的手:“我們快去吧,等再遲了,那些好吃的就都被吃完了呢。”
說罷,也不管陳沅願或不願,拉着她便往前走去。
便在茅亭中笑語頻頻之際,陳瀅她們,已然轉去了梅園。
說來也真有趣,原爲躲清靜,二人方欲去茅亭小坐,卻不想,此行未成不說,反倒來了之前竭力避開的梅園。
此際,滿園梅花開遍、暗香浮動,疏落枝影間,唯三兩隻寒鵲棲着,偶爾啁啾一聲,解此寂寞。
擇了個石凳子坐下,陳涵憋了一路的話,終是迸了出來。
“我就知道那姓謝的是個賤人,真真下作。”下死力朝地上啐了一口,陳涵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當年她姐妹兩個拿我們國公府的姑娘當猴兒耍,想怎麼算計就怎麼算計,如今倒好,竟還蹬鼻子上臉。方纔要不是你拉着我,你看我怎麼罵死她。”
陳瀅知她是惱得狠了,只得勸:“罵人是沒有意義的,用最簡短的語言解釋清楚並表明態度,比罵人管用。”
“可我氣啊!”陳涵兩個眼睛瞪得老大,眉毛幾乎立成直線:“我知道罵人沒用,可不罵幾句也太憋屈了。”
語至此節,她驀地神情一暗,眉眼間的怒氣迅速消散,肩膀也塌下半邊兒,無力地道:“罷了罷了,我知道,我但凡罵她半句,理虧的就是我。你把我拉開,又丟了句狠話,這纔是真正的教訓了她。”
她突然擡手,用力捶了一下心口,面上亦忽地涌起強烈的苦悶,仿似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此刻一下子到達極限。
“可是,你知道嗎。就因爲明白這些,我這心裡才更憋得厲害。”她緊緊攥着胸前衣襟,面色白得發青,張開嘴劇烈地喘息着,仿似下一刻便將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