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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邑通往黟縣的馳道上,楚軍正晝夜兼程向東急進。
來的時候,因爲要儘可能地隱匿形蹤,所以只能走偏僻小道,不過回江東時,可就沒有這許多顧忌了,儘可以沿着馳道堂而皇之地行進。
不過,來時的兩萬精銳,回去時卻只剩下萬人了。
望着楚軍縮水近半的行軍隊列,項莊不禁有些肉疼,帶來的兩萬精兵,五千人跟着高初留在了廬江,其中還包括千餘傷兵,剩下的四千餘人卻陣亡了,番邑一戰,楚軍雖然擊破了梅鋗的十幾萬大軍,可自身也付出了極爲慘重的代價。
項莊不能不心疼,這次陣亡的可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如果這樣的惡戰再來幾次,他從九原帶回江東的兩萬精銳,就所剩無幾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衡山軍終於被擊破了,這四千多老兵的犧牲,並非沒有代價。
“號令全軍,加快速度!”項莊再次下達了軍令。
楚軍老兵的行軍速度一向都是槓槓的,項莊也很少下達催促的軍令,不過今天,他卻已經連續三次下達了加快行軍速度的軍令,沒辦法,項莊心裡實在是掛念江東的戰局,尤其擔心曲阿的項佗,淮南王英布,可着實不是好意的。
漢初三大名將的名號可不是吹出來的,英布雖然恭居末尾,可那也是名將,項佗雖然是項氏子弟中少有的大將之才,可是跟英布相比,那就不夠瞧了,更何況,英布身經百戰,其豐富的戰陣經驗完全不是項佗所能比擬的。
而且,集結在曲阿的楚軍全都是些民壯,未經任何軍事訓練不說,裝備也差,新驀的絕大部份楚軍壯丁甚至連一件布甲、一樣鐵製兵器都沒有,毫不客氣地講,這就是一羣烏合之衆,又怎麼跟英布的淮南軍精銳抗衡?
“大王有令,加快行軍速度!”
“大王有令,加快行軍速度!”
“大王有令,加快行軍速度!”
項莊的命令很快傳達下去,萬餘楚軍儘管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可一個個還是甩開大步向前飛奔而去,在長年累月的鐵血征戰以及戰功、爵位的激勵之下,楚軍將士所爆發出的精神意志力是超乎想象的,這點行軍強度,遠不足以拖垮他們。
正行進間,一騎怏馬忽然從前方飛馳而來,馬背上的騎士一邊催馬飛奔,一邊厲聲喝問馳道上正在匆匆行軍的楚軍將士:“大王何在?大王何在……”
楚軍將士便紛紛伸手指向項莊所在的中軍,那騎士頓時在馬股上抽了一鞭,直趨項莊中軍而來,未及項莊近前,騎士便已經飛身下馬,又仆地單膝跪地,雙上呈上一節黃綾包裹的竹筒的同時,嘴裡也大聲高喊:“大王,烏傷大捷!”
烏傷大捷?!項莊不禁跟百里賢對視一眼,相繼停下了腳步。
晉襄早已大步上前,從信使手中接過黃綾包裹,又解開黃綾、啓開竹筒,從裡面取出了一封捲起的書信遞給了項莊,項莊匆匆看完,不禁大喜過望道:“哈哈哈,好,太好了,龐鈺這小子竟以五千破四萬,大敗東甌軍!”
說罷,項莊又將書信遞給了身邊的百里賢。
百里賢閱罷也是感慨不已地道:“龐鈺將軍還真是不負大王hou望哪。”
當初項莊以龐鈺爲將,引兵五千南出烏傷以抗衡奴雒搖的東甌軍時,可是遭到了令尹項他、上將軍項佗、吳郡郡守叔孫貫等文武重臣的一致反對,桓楚、季布、蕭開等楚軍宿將更是在背後說怪話,幾乎就沒人看好龐鈺。
龐鈺雖然世族出身,而且家學淵源、自幼飽讀兵書,可不管怎麼說,他都只是個不足二十的年輕人,駐守函谷關時,雖然有過驚才絕豔的表現,可最終不還是讓劉邦給打敗了?而且漢軍用的還是同樣的手段,由此可見龐鈺還有些稚嫩,不足以獨擋一面。
不過這一次,項莊卻罕見地沒有妥協,而是一意孤行對龐鈺委以重任。
現在,鐵的事實已經證明,項莊的堅持是極其明智的,項莊原本只希望龐鈺能夠拖住東甌軍三到四個月的時間,然而,龐鈺卻憑藉五千精兵一舉擊破了四萬東甌軍,而且還趁虛攻入了東甌國內,不出意外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兵臨東甌城下了。
“龐鈺這小子!”項莊狠狠擊節道,“等打完這仗,寡人親自給他行冠禮!”
至此,圍攻江東的七路聯軍之中,梅鋗的衡山軍、奴雒搖的東甌軍已經敗亡,奴無諸的閩越軍還遠在閩中,什麼時候出兵都是未知之數,既便出兵也很難通過山越武裝所盤踞稽南諸縣,那麼,七路聯軍就只剩下英布、周殷、靳歙、李左車四路了。
歷陽漢軍圍城巴經持續整整二十天了!
不過,前十天漢軍基本上只是圍而不攻,周殷、靳歙、李左車雖然名義上都是漢將,但各人都有各人的小算盤,周殷希望靳歙、李左車能與楚軍拼個兩敗俱傷,靳歙、李左車何嘗不希望周殷與楚軍大打出手?甚至連靳歙、李左車之間也是貌合神離。
不過十天之前,不知道周殷、靳歙以及李左車之間達成了什麼默契,開始輪流調動軍隊對歷陽城發起了毫無保留的強攻,歷陽的防守壓力陡然猛增,好在城內有蒙殛的三千精兵駐守,再加上戍邊的近萬刑徒,局勢倒也有驚無險。
一大早,蒙殛便在族弟蒙鏗、蒙鏘以及數十親兵的簇擁下登上了城頭。
城頭上,到處都是滾木、擂石以及折斷的刀槍劍戟,垛堞、馬道還有女牆上,到處都是斑駁的血跡,有些血跡已經乾涸,有些卻仍然是鮮紅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昭示着這裡曾經連續爆發無比慘烈的廝殺,顯然,奪城之戰已經日趨白熱化!
楚兵還有刑徒橫七豎八躺滿了一地,昨天漢軍的攻城一直持續到了深夜,直到子夜過後才終於退回了大營,漢軍退走之後,絕大多數將士和刑徒便倒在地上睡着了,聽到蒙殛等人的腳步聲,才紛紛從睡夢中驚醒,又趕緊起身見禮。
“將軍!”
“蒙將軍!”
“見過將軍!”
楚軍老兵和會稽刑徒紛紛起身,紛紛見禮。
不過,城頭上的老兵很少,絕大多數都是會稽刑徒。
望向蒙殛的眼神裡,不管是秦人老兵還是會稽刑徒,一個個眸子裡全都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灼熱之色,彷彿,只要蒙殛在,就是天塌下來他們也是夷然不懼,秦人老兵有此反應並不奇怪,可來自會稽的刑徒也會如此信任蒙殛,卻實在有些非同尋常。
蒙殛一邊前行,一邊連連頜首致意,不時在這個老兵的肩膀拍一掌,又在那個刑徒的胸口上捶一拳,被蒙殛捶擊的刑徒便紛紛挺直胸膛,臉上也頃刻間流露出了自豪之色,看他們臉上的表情,直恨不得爲蒙殛去死。
說起來,幾個月前這些刑徒都還是死硬的宗族武裝分子。
不過,隨着這些宗族壯丁所屬宗族勢力的瓦解,他們的心態也發生了轉變,說到底,絕大多數宗族壯丁其實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夫,只是礙於根深蒂固的宗族觀念,纔會被極少數宗族首領所控制,進而成爲宗族首領的家僕、私兵。
不過,隨着這些宗族首領的被殺,他們又被項莊發配到江北戍邊,再加上妻兒老小也被項莊強行遷出了原藉,原先那種根深蒂固的宗族觀念也就徹底瓦解了,到現在,這些宗族壯丁的潛意識裡已經再沒有宗族這個概念,他們唯一的期望就是早日服刑期滿,然後返回遷徙地去跟妻兒老小團聚。
所以,他們纔會如此擁戴蒙殛,因爲只有蒙殛才能帶着他們守住城池,他們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纔有機會返回遷徙地跟妻兒老小團聚。
沿着城頭巡視了一圈,蒙殛最終又回到了北門城頭。
守在北門城頭上的老兵和刑徒便紛紛擁上前來,聚集到了蒙殛面前。
蒙殛縱身躍上垛堞,灼熱的目光從每一個刑徒的臉上掠過,大聲道:“都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們就不再是刑徒了!”
這也是蒙殛早先答應過的,只要歷陽在漢軍的猛攻下能夠十天不失守,就赦免所有刑徒的犯人身份,如果歷陽能夠堅守一個月,則所有刑徒的家人也將恢復自由!當然,這麼大的事情,蒙殛不可能擅專,他早已經徵得了項莊的同意。
不少刑徒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他們終於不再是犯人的身份了。
頓了頓,蒙殛又手指身邊的楚軍老兵,接着大吼道:“跟他們一樣,從現在開始,你們也是大楚國的士卒了,從現在開始,只要你們在戰場上斬獲了戰功,就可以獲得爵位,既便你們戰死,你們的爵位也可以由你們的子嗣繼承!”
“蒙將軍威武!”
“蒙將軍威武!”
“蒙將軍威武!”
數千刑徒心情激盪,紛紛開始大吼起來。
蒙殛皺了皺濃眉,遂即振臂怒吼:“大楚威武!”
“大楚威武!”先是蒙殛身邊的親兵跟着怒吼,然後是附近的老兵和刑徒,到最後北門城樓上所有的老兵和刑徒都跟着大聲怒吼起來,巨大的聲浪直刺虛空,甚至連遠在十里開外的漢軍大營裡,也是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