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蠡澤(鄱陽湖)上,錦帆遮天蔽日,五百多艘楚國戰船正溯江而上。
這時節雖然還是滴水成冰的早春時節,卻很罕見地颳起了東南風,讓楚國水軍的船隊得以順風溯而上,倒也節省了搖槳的力氣。
此次遠征巴蜀,項莊調動了虎賁營、天狼營兩萬禁軍精銳,外加三萬府兵,此外,還徵用了四萬頭騾子,馱載了足足二十萬石軍糧,禁軍可以有坐船,揹負軍糧的騾子以及三萬府兵卻只能在彭蠡澤北的馳道上徒步行軍。
船艙裡,項莊正與高初、龐鈺、百里賢閒聊。
此次假道江陵遠征巴蜀,楚軍名義上的主將是高初,除了高初、龐鈺、百里賢等極少數高級將領,甚至連絕大部份禁軍將士都不知道,項莊其實也在軍中,至於淮南王、臨江王和樑王他們,更是認爲項莊還在壽湖大營呢。
事實上,壽湖大營是畢書在主持大局。
出征前,項莊已經正式拜畢書爲衛將軍,負責保衛江東,對於項莊的這個決定,項佗、桓楚、季布、鍾離昧、虞子期、蕭開、田橫等一大批宿將都不怎麼服氣,不過沒辦法,如今項莊的王權已經徹底穩固,再沒有誰能夠輕易挑戰項莊的王權了。
不過,在委任畢書爲衛將軍後,項莊又做出了一個讓人費解的決定。
項莊竟然又將鍾離昧、虞子期、蕭開、田橫調到畢書帳下擔任副將!
除了畢書這個當事人,江東諸多文官武將之中,也許只有百里賢能夠隱隱約約猜到項莊的心思,項莊此舉其實跟劉邦當年漢中拜將差不多,劉邦在拜韓信爲大將軍的同時,也將曹參、灌嬰、王陵等一批心腹部將調入了韓信軍中。
一句話,項莊很認可畢書的領兵能力,也認爲他完全有能力保衛好江東,同時,項莊對畢書也是不無提防之心,委任鍾離昧、虞子期、蕭開、田橫等人爲畢書副將,就是爲了提防畢書陪養出自己的心腹,將來收回兵權時,纔不會節外生枝。
項莊正與高初、龐鈺、百里賢閒聊時,屈不才忽然匆匆進了船艙。
作爲一個穿越者,再沒有人能比項莊更清楚情報的重要性,此次遠征巴蜀,屈不才這頭鷹犬,是必然要帶的。
屈不才走進船艙時,手裡還抱着只信鴿。
利用信鴿進行傳訊,對於這個時代的古人來說,其實並不陌生,跟項羽相爭時,劉邦就曾通過信鴿來傳遞軍情,不過,劉邦並不重視信鴿,而是更加重視傳統的飛騎傳訊,只有項莊這樣的穿越衆,纔會下死力氣推廣信鴿傳訊系統。
“大王。”屈不才衝項莊深深一揖,道,“小人剛剛接到飛鴿傳書,齊王韓信正向琅邪郡秘密集結大軍,齊國的不少車行近日也在往南邊轉運糧草,小人判斷,齊國大軍很可能是要進攻淮南國了。”
“嗯?韓信?!”
“進攻淮南國?!”
“在這個時候?!”
高初、龐鈺聞言頓時微微色變。
項莊也霎時蹙緊了眉頭,這個可真有些出乎預料。
“奇怪,這不符合常理啊!”百里賢搖了搖羽扇,說道,“韓信選擇這個時候出兵,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對於齊國來說,最好的吞併對象應該是沃野千里的趙國,等而下之的選擇則是趁虛滅樑,進攻淮南卻是最差的選擇了。”
在出兵之前,項莊、畢書、百里賢就已經反覆探討過這個問題了。
項莊、畢書和百里賢都不認爲齊國會在這個時候進攻淮南國,因爲對於齊國來說,淮南國可是塊難啃的硬骨頭,而且是一塊真正的骨頭,沒有任何肉屑,齊國既便費盡心機啃下了這塊硬骨頭,最終也是撈不到多少油水!
“這下可麻煩了。”龐鈺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淮南王英布雖然驍勇善戰,可相比齊王韓信卻是頗有不如,淮南國這些年也積攢了一些家底,可是跟齊國相比還是不夠瞧,齊國大軍如果真的南下,淮南國只怕是抵擋不住的。”
高初也道:“淮南國如果被齊國所滅,江東可就直接暴露在齊軍的兵鋒之下了,畢書雖說是鬼谷門人,可他畢竟纔剛剛出師,從未掌軍不說,更沒有參加過任何一次戰事,驟然面對韓信這樣的大兵家,凶多吉少哪。”
龐鈺、高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取消遠征。
百里賢卻持不同的意見:“大王,箭已在弦,不能不發!”
項莊沉吟片刻,突然回頭吩咐屈不才道:“屈不才,即刻飛鴿傳書,將齊軍的可疑動向轉告淮南國相蒯徹,讓淮南軍及早防備!”
“喏!”屈不才轟然應喏,領命去了。
旬日之後,江陵渡口。
渡口前車馬如織、冠蓋雲集,臨江王共尉正親自率領杜洪、公孫武等文官武將前來渡口迎接楚國大軍,作爲一國諸侯王,共尉原本是不必這麼客氣的,不管怎麼說,楚軍主將高初都只是個鄉侯,當不得他這般大禮。
但是,考慮到楚國強大的國力以及軍力,今後臨江國面臨漢軍威脅時,還需仰仗楚國的鼎力支持,共尉這才採納了上將軍公孫武的建議,親率百官前來渡口相迎,別的不說,至少可以在楚軍將士心目中留下一個好印象吧?
要知道這個高初可是楚王項莊的心腹大將,將來臨江國向楚國求援時,領兵前來的沒準就是此人,所以,這個時候交好於他,有益無害。
等不多時,江面上便出現了幢幢疊疊的大小戰船。
與此同時,江北馳道上也現了黑壓壓的楚國大軍,望着遮天蔽日的旌旗,以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馬隊,臨江王共尉和身後肅立的文官武將不禁微微色變,別的不說,單是這森嚴的隊列以及凜人的氣勢,就是臨江大軍遠遠不及的。
人羣中,國相杜洪憂心沖沖地說道:“大王,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一旦楚國大軍上了江陵渡口,可就什麼都晚了!”說此一頓,杜洪又道,“我們這些官員其實沒什麼,不當臨江國的官,還可以當楚國的官,可是大王你呢?”
共尉默然,老實說他現在也已經有些後悔了。
萬一楚軍假道伐樑是假,偷襲臨江國纔是真,那可真就是引狼入室了。
不過,共尉更清楚,現在改變主意可不是什麼好主意,楚國大軍水陸並進、兵鋒已直抵江陵城下,這個時候拒絕楚軍過境,則等同於跟楚軍翻臉,一旦楚軍惱羞成怒,就是原本沒有敵意只怕也會生出敵意,那就糟了。
共尉正忐忑不安之時,一艘楚國戰船忽然駛離大隊,緩緩靠上了埠頭。
大船剛剛靠岸,一員全裝慣帶的楚軍大將已經在十數員部將的簇擁下登上了埠頭,站在臨江王身邊的武涉趕緊上前,將楚軍大將高初介紹給了臨江王和衆多臨江文武,高初又上前與臨江王及臨江文武分別見禮。
寒喧過後,共尉卻驚訝地發現,其餘的楚國戰船並沒有靠岸,而是繼續溯江而上,還有江北馳道上的楚國大軍和馬隊,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在城東岔道上拐了個彎,就繞過江陵城北繼續往西邊去了。
共尉身後的臨江國文武也是大爲困惑,這五萬楚軍不是爲了助戰而來的嗎?按照兩國之間的約定,這五萬楚軍將在江陵渡口上岸,然後會同臨江大軍經鄢縣、杞縣攻入南陽郡的鄧縣,可是,楚軍怎麼還往西邊去?他們要幹嗎?
共尉還在猶豫要不要詢問,那邊杜洪早已按奈不住問高初道:“高將軍,貴軍不是爲了協同我臨江大軍作戰而來的嗎?怎麼不在江陵駐足,卻反而越發往西邊去了?不知貴軍這又是何意?難道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高初皺了皺眉頭,有些不高興地道:“杜國相,本將軍所率五萬大軍,的確是爲了給臨江國助戰而來的,不過,就在方纔,本將軍剛剛得到密報,說是巴蜀空虛,此乃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因此本將軍決定改變目標,趁虛急襲巴蜀。”
如今,楚軍已過江陵,再往前便是夷陵道,距離巴郡門戶巫縣已經不足五百里,此時既便有漢軍細作向關中傳遞消息,等到劉邦得知消息,再快馬傳訊曉令巴郡加強戒備,那也是斷然來不及了,所以,也不怕臨江國君臣知道消息。
“急襲巴蜀?”杜洪道,“高將軍,您沒說笑吧?”
“杜國相這話好生無禮,軍國大事又豈是兒戲?”高初怫然不悅。
頓了頓,高初又向共尉道,“臨江王,軍情緊急,末將這就告辭,待掃平巴蜀,再專門登門向大王賠罪!”說罷,高初轉身就走,走了幾兩步又頓步回頭道,“巴蜀有蜀錦,天下奇珍,末將定替大王捎幾千匹來!”
共尉愣愣地道:“如此,有勞將軍了。”
高初擺了擺手,這才帶着十數部將揚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