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堪堪擦黑時,楚軍終於暫退了一箭之地,跟漢軍陷入了對峙。
漢軍後陣,白墨在數十親兵的簇擁下來到了周冠夫的擔架前,看到白墨,周冠夫掙扎着想要起身見禮,卻被白墨制止了。
周冠夫中了楚軍的毒弩,而且毒弩的毒性極烈,所幸白墨也涉獵過醫家,而且醫術還頗爲高明,在他的緊急施救外加親口吸毒之後,周冠夫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小命,不過短時間內是別想站起來了,更別想上陣殺敵了。
拍了拍周冠夫的肩膀,白墨說道:“勝之,你先回南鄭養傷。”
周冠夫點了點頭,有些擔心地道:“左相,對面的楚軍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老兵,而且裝備精良,繼續這樣對峙下去,我軍最終難免落敗哪?”
白墨微微一笑,說道:“勝之你放心吧,本相已經有了對策了。”
周冠夫這才鬆了口氣,當下由百十名親兵護着,連夜回南鄭養傷去了。
目送周冠夫的擔架離開,白墨才吩咐隨行親兵道:“傳令,讓李校尉率兩千漢中郡卒連夜撤回劍閣,於劍閣兩側的懸崖上設伏。”說此一頓,白墨又道,“對了,還有那處小道,讓李校尉別忘了派兵把守,嚴防楚軍偷襲。”
“喏!”親兵轟然應喏,當下領命去了。
白墨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放心,吩咐另一名親兵道:“再傳一道軍令,全軍將士皆不準解甲,左右兩部輪替休憩,謹防楚軍趁夜偷襲!”
數裡外,兩千多楚軍也正在夜色中靜靜地休息、進食。
累是累,卻不至於精疲力竭,雖說跟漢軍廝殺了一整天,可每次跟漢軍直接面對的楚軍卻只有廖廖幾十人,直到前面的將士體力不支,後面的將士纔有機會上前接替,一天激戰下來,許多將士甚至還沒有跟漢軍正面廝殺過。
白墨想着算計楚軍,龐鈺也同樣想着算計漢軍。
剛剛得到快馬急報,大王雖在劍閣遭了伏擊,所部天狼衛也死傷慘重,不過大王本人以及呼延將軍卻安然無恙,這讓龐鈺後怕之餘也是不無慶幸,若是大王不幸折在了劍閣,真不知道大楚會變成什麼樣?
一百多個最驃悍的小校已經聚集到了龐鈺身邊,龐鈺下令蒐集了軍中所有的白酒以及肉脯,給這百十個小校喝了、喋了,然後說道:“諸位,金牛道之戰能不能勝,漢中能不能拿下,大楚能不能戰勝漢國,就全看你們的了!”
百十小校齊齊拱手,肅然道:“吾等情願爲大楚赴死!”
“好,諸位誠不愧是我大楚的赳赳兒郎!”龐鈺狠狠擊節,又指着兩側峭壁道,“待過了子時,你們就翻上斷崖,順崖去抄漢軍後路,待大軍從正面發起攻擊之後,你們再從後路殺出來,一邊砍殺一邊散佈謠言,就說上將軍桓楚已經率領十萬大軍過房陵、下旬關,打進漢中了,你們就是奉了桓楚將軍軍令趕來接應的!”
“喏!“百十小校轟然應喏,紛紛下去準備去了。
龐鈺又下令道:“其餘將士,飽餐之後抓緊睡覺!”
閬中縣城,縣衙。
項莊飽餐了一頓,又痛痛快快地泡了個熱水澡,這會已經完全恢復了精神,正坐在堂上跟百里賢敘話。
百里賢是傍晚時分先後到的。
百里賢讓龐鈺率軍趕去接應之後,還是覺得不放心,又將大軍交給族弟百里茂暫率,自己則帶着兩千精兵晝夜兼程趕了上來。
“大王。”百里賢搖了搖羽扇,很誠懇地說道,“今後你可再不能以身犯險了。”
項莊深以爲然,喟然道:“子良你放心,從今往後,寡人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
頓了一頓,項莊又說道:“子良,你說寡人是不是應該考慮冊立太子了?”劍閣遇伏的當時,項莊還沒什麼感覺,可現在回頭想想,卻是暗暗心驚,假如唐通沒有隨行,假如那巖縫後面沒有小路通往山後,假如他死在了劍閣,楚國將會怎樣?
劍閣這一劫,他是僥倖躲過去了,可是世事無常,誰知道他項莊會不會在哪一天突然暴斃?如今的楚國,他項莊的王權已經無比鞏固,只要他項莊活着,楚國無憂,一旦他項莊死了,太子又沒有冊立,楚國只怕立刻就會陷入內亂!
道理是明擺着的,國中文武大臣,在太子人選上分歧極大。
項佗、項他、桓楚、季布等故楚老臣全都中意嫡長子項政,百里茂、子車師、西乞烈等秦系將領卻認爲項術天資聰穎遠超項政,理應成爲大楚國太子,除此外,項莊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國中還有一股隱藏的勢力,希望贏貞所生的第五子項望能夠上位。
太子之爭,眼下主要就是項政、項術、項望之間的角逐,不過,百里賢、畢書這兩位最有發言權的太子傅卻始終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今天,一是項莊的確心有感慨,再一個他也想借機探探百里賢的口風,看看他究竟中意哪個?
百里賢深以爲然地道:“太子乃國之儲君,國有儲君則穩,臣以爲當立。”
“好。”項莊再問道,“子良以爲,寡人的七個兒子之中,哪個堪爲儲君?”
百里賢聞言默然,而且是長久的沉默,冊立太子,他舉雙手贊成,可讓他說出太子的人選,卻是萬般不願意,太子之爭既是國事,又是帝王家事,牽連甚大,百里賢不想貿然捲入其中,何況他還是百里夫人之長兄,項術、項勇之親舅,更得避嫌。
項莊誠懇地道:“子良,現在我不是君,你也不是臣,咱們就是朋友,朋友之間談心總該是坦誠的吧?作爲朋友,你認爲應該冊立誰爲太子?”
百里賢喟然道:“既然大王如此坦誠,臣也只能姑妄言之了,臣以爲,公子治、公子權皆非人君之姿,若因勢利導、善加教授,公子治可爲良將,公子權堪爲丞相,公子政、公子術則各有所長,其餘諸公子,年齡尚幼,臣不敢妄言。”
項莊默默點頭,作爲太子傅,百里賢的意見無疑是相當中肯的。
項治、項權的確不像個人君,項政雖然資質平庸,可是爲人寬仁淳厚,一旦大楚真能夠一統天下,項政繼位無疑能夠很好地撫慰統一戰爭帶給華夏的創傷,大楚帝國多半也就不會重蹈大秦的覆轍,僅歷二世即告滅亡。
至於項術,是諸子中最爲聰慧也最有心計的一個,人常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項術雖然還只有十歲,卻已經可以看出將來多半會成爲梟雄,如果在他項莊的有生之年無法一統整個華夏,則項術無疑是楚國國君的最佳人選。
換句話說,選項政還是項術,還得看他項莊能否在有生之年一統華夏!
也就是說,頂莊還是不能貿然決定太子的人選,還是得繼續以望下去。
嘆了口氣,項莊從懷裡摸出了一個錦囊,遞給百里賢道:“子良,這個錦囊裡面藏了寡人的一道密詔,寡人若在有生之年立了太子,則這道密詔自然就作廢,如果寡人還沒來得冊立太子便遭了不幸,這道密詔便是寡人遺詔!”
百里賢急跪坐起身,拱手作揖道:“大王,臣資質尚淺,萬不敢當此重任……”
“子良你不必推辭。”項莊擺了擺手,又道,“除了你這個錦囊,寡人還會給上將軍、令尹、衛將軍、末將軍等人各備一個錦囊,這幾個錦囊裡面的密詔內容相同,寡人若不幸,你等只需拆開錦囊,即可奉立新君。”
“大王。”百里賢這才誠惶誠恐地接了錦囊。
項莊微微一笑,又打趣道:“不過子良你也不必擔心,寡人比你還小好幾歲呢,說不定你走時寡人都還沒走呢,這道密詔也就是有備無患罷了。”
百里賢笑道:“大王春秋鼎盛,自然要比臣更加長壽。”
“好了,儲君的事說完了,咱們再說漢中的戰事。”項莊搓了搓手,又道,“現在子昂正跟漢相白墨在金牛道上對峙,白墨與學劍同爲鬼谷傳人,子昂要想取勝殊爲不易,寡人慾派一支精兵從小路出劍閣,抄漢軍後路,軍師以爲如何?”
百里賢沉吟道:“這條小路已爲漢軍所知,漢軍必會有所防備,我軍再想從這條小路出劍閣,抄漢軍後路,只怕不易。”說此一頓,百里賢又道,“不過,白墨的兵力不多,既要應付子昂的正面攻擊,又要支應側後的偷襲,難免顧此失彼,臣以爲可以。”
項莊當下起身,喝道:“呼延!”
沉重的腳步聲中,呼延鐵塔般的身影已經大步進了大堂,站在堂下衝項莊拱手一揖,轟然應喏道:“末將在!”劍閣一戰,呼延身披十數箭,卻都沒有傷及筋骨,回到閬中飽餐一頓痛飲一番再泡了個熱水澡,立刻便又是龍精虎猛、鐵打一條好漢。
項莊喝令道:“率軍兩千,順來路出劍閣小道,抄漢軍後路!”
“喏!”呼延拱手啪的一揖又轟然應喏,遂即轉身揚長下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