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蒯徹說出項莊要去攻打齊國時,利幾、朱建、肥銖等大臣先是一愣,遂即哈哈大笑起來,項莊只帶了這幾萬騎兵就敢去打齊國?真拿韓信不當韓信啊,這話也需有人信纔是,英布則是大怒,嘶吼道:“蒯徹,你敢糊弄寡人?”
“大王何出此言?”蒯徹愕然,“臣說的都是事實。”
蒯徹同樣不認爲項莊這幾萬騎兵能奈何得了齊國,而且很可能有去無回,但是在楚軍營地裡,項莊就是這麼對他說的。
朱建陰陰一笑,冷然說道:“只怕攻打齊國是假,假道偷襲我淮南纔是真吧?”
肥銖也道:“項莊已經耍了一回假道滅虢的把戲,難不成還想再耍第二次?需知我們淮南國可不是臨江國,哼!”
英布悶哼一聲,道:“寡人也不是共尉那豎子。”
蒯徹嘆了口氣,無奈地閉緊了自己的嘴巴,因爲他知道英布已經不再信任他了,這時候無論他怎麼解釋也都是徒勞。
英布冷冷地掠了蒯徹一眼,然後帶着肥銖等人親自登城巡夜去了。
不過,英布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楚軍並沒有趁夜偷襲彭城。
次日,東方天際纔剛剛露出絲魚肚白,泗水河畔便陷入了沸反盈天的喧囂中,一頂頂帳篷被卸下,捆紮好,然後再裝進帆布大包,一匹匹戰馬被套上轡頭,再扣上馬鞍,騎兵們再相繼上馬,猶如小溪匯入大河般開始向着馳道上熙熙攘攘地集結。
前後不到半個時辰,浩蕩北去的騎兵洪流便消失在了北方的曠野上,只有漫天煙塵漸揚漸起,遮蔽了東昇的旭日。
邯鄲,齊國大軍已經兵臨城下。
城外,十萬齊軍已經擺開了龐大的陣形,重甲步兵在前,矛兵戟兵居中,飛矛手弓箭手隱於後陣,最後卻是輜重隊,初升的旭日下,一架架投石車已經高高地豎起,一架架的雲梯井闌還有攻城車也已經準備就緒,大戰……已經一觸即發。
中軍本陣,紫色的齊王大纛正迎着東風獵獵飄蕩,大纛下,韓信身披紫色王袍,外罩紫色大氅,正氣定神閒地肅立在望車上。
倏忽之間,郎將曹窋上前稟報道:“大王,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韓信輕輕頷首,又揚起右手往前輕輕一壓,不遠處,一直緊盯着韓信的傳令兵便猛然轉身,抄起一杆鮮紅色的三角令旗使勁搖動起來。
幾十步處,幾十個袒胸露臂的齊軍力士便紛紛從高聳的望車上收回目光,然後舉起巨大的鼓槌,重重地敲在了足有一人多高的行軍大鼓上,在那一排行軍戰鼓後方,數百名號角手也紛紛舉起手中的牛角號,鼓起腮幫奮力吹奏起來。
霎那間,低沉的號角聲還有激昂的戰鼓便沖霄而起。
齊軍後陣,輕車校尉鏗然拔出長劍高舉過頂,二十幾個袒胸露背的齊軍力士便紛紛揚起了手中的木錘,伴隨着輕車校尉手中寶劍的落下,齊軍力士手中的木錘也猛然落下,伴隨着錚錚的撞擊聲,二十幾架投石車的機括猛然打開。
下一刻,足有幾萬斤重的配重猛然落下,甩臂的另一端便猛然彈起,然後以鐵索牽引着巨大的吊籃、帶着刺耳的尖嘯猛然飛向空中,當吊籃高高越過最高點時,擺放在籃子裡的巨石頓時便掙脫束縛,向着前方城廓呼嘯而去……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輝灑落下來,悽紅一片。
博陽城外,極目所見全都是一壟一壟的阡陌,阡陌上種滿了粟子,今年濟北郡還算是風調雨順,因而粟子的長勢不錯,吐出的粟穗又長又大,眼見得又是個難得的豐收年,正在田間地頭勞作的農夫們臉上全都露出了開心的微笑。
一個老農在自家地頭坐了下來,抓起陶罐正要往碗裡倒水時,擺在石頭上的陶碗卻忽然間掉落在地,光啷一聲摔成了兩瓣,老農愣了一下,正自不解時,忽然感到腳下的地面好似在輕輕震顫,隱隱約約間,好像還有什麼聲音自天邊傳來。
老農放下陶罐,有些茫然地站起身來,手搭涼篷往南邊瞭望。
不遠處,正在田間地頭辛勤勞作的農夫們也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一個個直起腰,回頭往南邊眺望。
原野的南邊是道低矮的山樑,看不清山樑後面的情形,不過那隱隱約約的聲音分明就是從山那邊傳過來的,恐懼的情緒迅速在原野上瀰漫開來,有些機警的農夫已經扔掉手中的農具,悄然轉身往縣城方向跑去。
彷彿過了很久,彷彿才只瞬間,一騎騎兵忽然間從山樑後面鬼魅般冒了出來。
那騎兵只輕輕一勒馬繮,胯下戰馬霎時人立而起,前蹄騰空,昂首長嘶起來。
農夫們清楚地看見,那馬背上的騎兵分明披着鮮紅的戰袍,在落日的餘輝下,猶如鮮血一樣豔紅、一樣的醒目,還有那騎兵手中那把又長又細的長刀,在斜陽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反光,卻又是那樣的令人心悸。
“是漢軍,該死的漢軍又來了!”
“快跑啊,大家快跑,漢軍又來了!”
不知道是哪兩個農夫吼了一嗓子,原本正站在田間地頭髮愣的農夫們頓時間炸了鍋,一個個扔掉手中的農具掉頭就跑,十多年前,博陽縣就曾遭到漢軍的洗劫,對於那次洗劫,他們可是記憶猶新,卻沒有想到,這些強盜又來了。
遠處山樑上,前蹄騰空的戰馬終於重重落地。
幾乎是同時,更多的騎兵已經從那騎身後源源不斷地冒了出來,先是十數騎,再是數十騎,再是數百騎,然後是數千騎,上萬騎……短短不到半刻鐘功夫,那道低矮的山樑便已經被無窮無盡、無際無邊的騎兵給湮沒了。
無際無邊的騎兵汪洋先是湮沒了山樑,然後順着山坡洶涌而下,湮沒了整個原野,那一壟壟、一片片眼看就要成熟並豐收的粟子,轉眼間就被無盡的鐵蹄踐踏成了一片狼藉,遠處博陽城外,農夫們一邊逃跑,一邊卻在默默地流淚。
經過連續十餘日的疾馳,驍騎軍終於進入了濟北郡的博陽地界。
項莊騎着烏騅馬從原野上飛馳而過,望着腳下一片狼藉的阡陌,還有倒伏在地已經被踩踏得不成樣子的粟子,項莊眸子裡不禁掠過一絲黯然,不過很快,項莊的神情便恢復了原有的冷酷,這就是戰爭,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這次遠征,除了要救趙國,更要破壞齊國的戰爭潛力。
怎樣才能破壞齊國的戰爭潛力?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儘可能地破壞齊國的農業生產,迫使齊地百姓向別國逃亡,這樣一來,齊地將無糧可徵,也將無兵可募,手中無糧又無兵,韓信縱有鬼神莫測之能,也難逃敗亡結局。
邯鄲,齊國大軍的猛攻已經持續了整整五日。
五日激戰下來,齊軍傷亡不小,雲梯、攻城車等器械也損失了不少,邯鄲城看起來卻像是磐石般堅不可摧,不過韓信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焦慮之色,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多再過半個月,只等暗道掘通,邯鄲城就必破無遺。
從一開始強攻就只是幌子,韓信真正的殺手還是奇襲。
中軍大帳裡,韓信一邊跟婁敬對弈,一邊教導韓闔道:“闔兒,用兵之道千變萬化、無窮無盡,實則萬變不離其宗,歸根到底,便是以正合、以奇勝。”
韓闔道:“孩兒明白了,父王命大軍擺開陣仗強攻邯鄲城,這是以正合,暗中挖掘地道奇襲便是以奇勝,是也不是?”
韓信微笑道:“你這樣理解,也未嘗不可。”
話音方落,宿衛郎將曹窋忽然匆匆入內,拱手稟報道:“大王,臨淄急報!”
韓信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枰上,這纔回頭說道:“什麼事?”
曹窋喘了口氣,沉聲道:“楚王項莊親領十萬騎兵,已經殺入了濟北郡,國相在飛報上說,最多再有三日,楚軍就要兵臨臨淄城下了!”
“這不可能!”韓信霍然起身,手中的棋子也灑落在地。
也難怪韓信失態,楚國距離齊國足有幾千裡之遙,既便項莊知道自己要對趙國不利,等他派兵來援那也至少得兩個月的時間,可是現在,自己大軍纔剛剛向邯鄲發起進攻,那邊楚國大軍竟然就要兵臨臨淄城下了,這怎麼可能?
就算是騎兵也不可能這麼快,難道楚軍是飛過來的不成?
其實,這也不能怪韓信失算,韓信縱然是華夏曆史上的兵家之仙,可他對騎兵的戰術卻明顯缺乏足夠的認知,更無法想象後世蒙古騎兵那種恐怖的行軍速度,因爲在這個時候,馬鐙也纔剛剛出現,馬蹄鐵卻根本還沒有從西方流入中原。
在沒有馬蹄鐵的時代,騎兵是絕對無法長途急襲的!
所以,韓信沒有想到,楚軍騎兵竟能這麼快就兵臨齊國!
婁敬跟着起身,伸手向曹窋道:“國相的飛報呢?快拿來。”
曹窋趕緊將國相王陵的飛報呈上,婁敬匆匆看完不禁臉色大變,向韓信道:“大王,這恐怕是真的,楚軍的確是大兵壓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