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英布的戰死,相縣之戰很快便落下了大幕,誓死追隨英布的兩千多淮南敗兵沒有人逃走,也沒有人跪地乞降,全都血戰到了最後一刻,他們以生命和鮮血爲代價,兌現了當初的血誓:爲守護英布,他們戰至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看到這麼多淮軍將士寧可追隨英布於地下也絕不跪地乞降,晉襄也不禁心生感慨,英布能成爲十八路反秦英雄之一,能夠在亂世當中殺出一條血路成爲名震一方的諸侯王,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只可惜他選錯了陣營,他實在不該與大楚爲敵的!
當下晉襄對着英布的無頭屍深深一揖,又命族弟晉仲從十幾步外撿回英布的頭顱重新安在英布的頸上,然後又讓人去城中搜集木板釘了副薄棺材,將英布草草下葬,可憐英布一代梟雄,最後卻終也朽於草木之間。
虎賁健兒們正忙着打掃戰場,晉襄卻從懷裡摸出了畢書臨行前給的錦囊,上將軍臨行之前可是說過,這個錦囊得在攻下相縣、斬殺英布之後才能拆開,卻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當下晉襄便將錦囊小心翼翼地拆了開來。
族弟晉仲湊了上來,問道:“兄長,裡面裝的啥?”
晉仲是晉襄的遠房族弟,自從晉襄當上楚國的虎賁將軍,便陸續有遠親近鄰陸續從樑地趕來江東投奔於他,晉襄又是個極念舊的人,便將這些遠親近鄰悉數收留在了府上,又從中挑選了一些資質不錯的子弟加以栽培。
這個晉仲便是晉氏子弟中的佼佼者,年紀青青便已經當上了虎賁衛。
晉襄卻沒有理會晉仲,從錦囊裡取出一封密信仔細瀏覽起來,遂即晉襄的臉上便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動之色,低聲自語道:“好傢伙,軍師這手筆可真夠大的,他是要將南陽的六十萬漢軍給一鍋煮了呀!”
晉仲心神震動,急問道:“兄長,還有仗打?”
晉襄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吩咐晉仲道:“你去把季心將軍叫來。”
“喏!”晉仲答應一聲領命去了,不片刻,便領着季心來到了晉襄跟前,季心是婁鄉侯季布的胞弟,也是楚軍中有名的悍將,項莊當初分封桓楚、季布以及周殷等,事實上等於變相地剝奪了這些宿將的兵權,作爲補償,季心便進了虎賁衛充當晉襄的副將。
“將軍!”季心衝晉襄恭恭敬敬地揖了一揖,他的年紀比晉襄大了一截,資歷方面兩人更是不具備任何可比性,季心追隨項羽衝鋒陷陣時,晉襄還在樑地玩泥巴呢,可在晉襄面前季心還是不敢太過託大,不管怎麼說,晉襄都是大楚數一數二的猛將。
晉襄擺了擺手算是回禮,沉聲道:“季心將軍,虎賁軍就交給你了,在相縣略作休整之後,你便帶着大軍返回彭城,於子期將軍帳下聽調即可。”
“喏!”季心不假思索地答應一聲,又訝然道,“將軍你呢?”
晉襄眉宇間忽然綻起一股異樣的神采,肅然道:“你去挑選三千虎賁隨我留下,別的就不必多問了。”
“喏!”季心再次拱手作揖,帶着滿腹疑問領命去了。
目送季心的身影遠去,晉仲激動不已地道:“兄長,真有大仗打?”
“嘿嘿,豈止是大仗?”晉襄獰獰一笑,沉聲道,“這回,爲兄得配合大王、軍師還有上將軍下一盤滅國大棋,而咱們這三千虎賁,將是最重要的兩枚棋子之一!”
“最重要的兩枚棋子之一?!”晉仲愕然,道,“還有一枚棋子又是誰?”
“這個你就不要管了。”晉襄大手一揮,冷然道,“抓緊時間休憩,進食!”
蜀北,金牛關。
高初一身便袍,正揹負雙手在關城頭來回踱步。
山風獵獵,蕩起高初頷下的長長柳須以及身上的衣袂袍裾,竟然隱隱有幾份出塵的飄逸之姿,此時此刻,若是不相識的人見了,還以爲高初是個飽學秀士呢,任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是個統帥萬軍、殺戮無數的大將軍。
老實說,此時高初的心裡頗不是滋味。
大王親提四十萬大軍正跟劉邦六十萬漢軍在南陽對峙,上將軍也率領二十萬大軍正在彭城跟韓信、英布的齊淮聯軍酣戰,既便是龐鈺那小子,也在蜀西的大小金川撈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仗打,他的那個好侄子龐錚,都已經被大王封爲護羌校尉了。
此時的楚國,整個國家的戰爭機器已經完全運轉起來,所有人都在打仗,唯獨他高初卻還守在金牛關上,彷彿被所有人給遺忘了,其實高初並不在意被別人所遺忘,關鍵是大王不能把他給忘了呀,他可是大楚國頭號戰將!
望着前方蜿蜒崎嶇的金牛道,高初不禁嘆了口氣。
“將軍因何而嘆息?可是因爲無仗可打?!”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清朗的聲音,不用回頭,高初都知道是幕僚徐姜。
“順之,你說大王是不是真把我給忘了?”高初點點頭,嘆道。
“在下卻以爲將軍是有些着相了。”徐姜微微一笑,再上前半步站到了高初身邊,然後指着關城下一顆突出懸崖的錚錚古鬆,接着說道,“將軍你看見那顆古鬆了嗎?無論颳風下雨,無論嚴寒酷熱,它始終峙立在那,百年如一。”
高初聞言頓時悚然一驚,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是項莊親兵出身外加武藝高強、箭術出衆外,更重要的是他的悟性極佳,因此他一下就聽明白了徐姜的弦外之間,徐姜分明是在借古鬆勸誡他要保持住淡定的心態,且不可恃寵而驕。
“你是說……”高初側頭望着徐姜,沉聲道,“大王已經對我起了猜忌之心?”
“這倒不是。”徐姜斷然搖頭道,“大王對將軍信任有加,至少到目前爲止,對將軍絕無一絲的猜忌之心,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大王在楚漢大戰之前把將軍調來金牛關,絕非尋常之舉,此間定然另有玄機!”
“另有玄機?”高初沉聲道,“什麼玄機?”
徐姜苦笑道:“這個,在下卻是猜不出來了。”
高初沉吟道:“莫非是想讓我出奇兵抄截漢中、威脅關中?”不過高初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這番推測,且不說漢中至少駐紮了五萬漢軍,而且還有宿將傅寬、王吸坐鎮,就是漢軍在金牛道北出口外修築的要塞,就夠楚軍頭疼了,奇襲漢中可不容易。
徐姜無言以對,他是真的猜不出百里賢的計謀,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是連他都能窺破百里賢的計謀,那百里賢的水平也就太次了,他又怎麼可能勝任楚軍軍師的重任?又怎麼可能是張良、陳平這樣的絕世謀士的對手?
就在這個時候,破軍忽然匆匆登上了城頭。
“將軍!”破軍衝高初拱手一揖,肅然道,“大王急詔!”
說罷,破軍從懷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錦囊遞給了高初,高初有些困惑地接過,又小心翼翼地拆開錦囊,從裡面取出了一封密信,匆匆看完密信,高初頓時大喜過望,道:“就知道大王不可能忘記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望着放聲大笑的高初,破軍也喜不自禁道:“將軍,可是有仗打了?”
“嗯。”高初點點頭,又重重地拍了拍徐姜的肩膀,道,“順之,還真讓你說着了,大王令本將軍駐軍金牛關,還真另有深意,嘿嘿。”說罷,高初又吩咐破軍道,“破軍,你馬上去挑選三千名精銳老兵,再準備半月份的乾糧!”
“喏!”破軍轟然應諾,匆匆領命去了。
最後寧靜的一夜即將過去,大戰的陰雲已經籠罩了整個南陽郡的天空。
姜濟的水軍船隊已經抵達楚軍大營所在的河灣,幽暗的夜色下,楚軍正忙忙碌碌地將一具具笨重的連弩擡上戰船,然後用大鐵釘固定在戰船的船頭,爲了使戰船保持平衡,又在船艙中部和尾部放置了許多重物。
這些重物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用來調校連弩的射角,因爲在船尾增加或者減少重物勢必會使船頭上揚或者下垂,這樣一來,連弩的射角就會發生變化,至於連弩的射擊精度是否會受到影響,並不在楚軍的考慮範圍之內。
的確,臂張弩、腰引弩、蹶張弩等小型弩全都以精度而取勝,而大型弩從來就不是精確打擊武器,大型弩靠的是超遠的射程、超強的穿透力以及大範圍的覆蓋殺傷,畢竟,面對兒臂粗細的巨箭,只要挨着就足以致命!
天色終於大亮時,近千具連弩終於全部移到了水軍戰船上,兩百多艘大船上安裝了兩具或者多具連弩,四百多艘小船上則分別安裝了一具連弩,水軍的六百多艘大小戰船便頃刻間改造成了一艘艘的弩船。
薄薄的晨曦中,楚國水軍的六百多艘大小戰船分爲兩隊,就像是兩羣獠牙畢露的猙獰巨鱷,正在清冷的江水中來回遊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