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說走進冒頓的牙帳時,冒頓正仰望着牙帳的穹頂發呆,聽到腳步聲,冒頓便從沉思中收回了思緒,見是公叔說到來,便道:“軍師你來了。”
公叔說鞠躬致意,又問道:“大單于,北貂商隊似乎……”
冒頓不由分說打斷公叔說:“軍師你多慮了,這支北貂商隊跟咱們是老關係了,北貂王昭涉掉尾也是本單于的老朋友,今年北貂商隊販來的鹽雖說有些多,可那是因爲中原來的販夫走卒絕了跡,本單于特意讓他們增加了販鹽量。”
公叔說道:“既然大單于心中有數,在下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冒頓又道:“軍師,本單于找你來卻是爲了另一件事,派去中原打探消息的細作回到王庭了,可惜哪,去年冬天漢王劉邦竟然死了,新君繼位後關中很是混亂了一陣,咱們要是在那個時候兵發九原,絕對能夠將九原奪回來。”
聽完了冒頓的仔細分說,公叔說嘆息道:“這就是情報不暢的無奈呀。”
冒頓又道:“還有件事,現在楚漢兩大霸主正在拼命拉攏韓、趙、燕、齊等國,一個想組建連橫同盟,另一個卻又想組建合縱同盟,軍師,這事你怎麼看?”
公叔說臉色微微一凝,沉吟片刻後說道:“大單于,這倒是個機會。”
“哈哈,軍師你又跟本單于想到一塊去了。”冒頓撫掌大笑道,“按照咱們匈奴的傳統,都是在秋高氣爽、馬壯膘肥的時候對中原用兵,可是今年,本單于打算反其道而行之,搶在開春之際突然對九原用兵,你以爲如何?”
“不。”公叔說卻霍然伸手,反對道,“不能對九原用兵。”
“咦?”冒頓聞言略略一愕,茫然道,“軍師你剛剛還不贊成的麼?”
公叔說分析道:“去年冬天,漢國正值新老國君交替之時,局勢混亂,的確是趁虛奪取九原的機會,但現在關中的權力交替已經完成,丞相白墨已經大權獨攬,我匈奴在這個時候對九原用兵,只怕很難有好的結果。”
匈奴選擇在秋高氣爽、馬壯膘肥時南下打草谷是有原因的,一個原因是那個時候散佈在漠北草原上的絕大部份部落都會在入冬之前趕到燕然山下貓冬,匈奴能夠集中兵力,另一個原因是秋天的馬匹體力充沛,能夠長途行軍。
但現在是春季,各個部落已經返回了自己的牧場,要想完成集結並不容易,另一個,在度過一個嚴冬之後,馬匹掉膘嚴重,如果再長途急襲,戰馬就很有可能會大量地死亡,這對於匈奴人來說,絕對是難以承受之重。
“軍師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冒頓不高興道,“一會贊成,一會又反對?”
公叔說微微一笑,接着說道:“大單于,在下反對對九原用兵,一是因爲九原有漢軍重兵駐守,我匈奴沒有必勝的把握,二是因爲既便奪回九原,我匈奴也必將付出慘重代價,而且很難從九原得到牲畜的補充。”
冒頓大爲光火,沒好氣道:“那你剛纔還說這是個機會?”
公叔說笑笑,又道:“大單于,不能對九原用兵,我們還可以對河西用兵呀!”
“咦,對河西用兵?”冒頓聞言先是一愣,遂即目露兇光,獰聲道,“休屠人、渾邪人還有月氏人?”
“對!”公叔說點了點頭,伸出三枚手指說道,“大單于,休屠、渾邪還有月氏是漢王的三隻爪牙,咱們如果直接對漢國用兵,就必定會招來這三隻爪牙的撕咬,我匈奴就會腹背受敵,所以,在對漢國用兵之前,必須首先斬斷漢王的爪牙!”
冒頓點了點頭,又道:“不過,漢王只怕也不會坐視不理吧?”
公叔說道:“漢王當然不會坐視不理,但一來漢國剛剛經歷了沔水之敗,國中壯丁損失慘重,關中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所以其最多也就派出幾萬騎兵前往救援河西;二來漢國正與楚國爭相拉攏關東的各個小國,所以其戰略重心並不在河西,此爲可趁之機。”
“妙,妙啊!”冒頓狠狠擊節,獰聲道,“那就對河西用兵,而且河西的休屠人、渾邪人還有月氏人都有大量的牛羊馬匹,正好可以彌補我們在征戰過程中的牲口損失,這樣就不會影響今年秋天的南下打草谷,哈哈。”
呼延神情焦躁,正在大帳裡來回踱步,看到畢書還有閒情逸致在一邊打棋譜,呼延不由得急了,上前勸道:“上將軍,你是不是再去找找婁敬這頭老狐狸?末將聽說漢國丞相白墨可是已經過了歷下,眼看着就到臨淄了。”
畢書淡然說道:“婁敬這頭老狐狸躲起來了,哪還見得着?”
“那也不能幹等着吧?”呼延急道,“咱們得想法子將結盟之事做實。”
“噯,這事不能急。”畢書擺了擺手,淡然道,“因爲趙炎的死,齊王韓闔現在正在天人交戰,如果我們表現得太過急切,說不定還會起到反作用,這個韓闔雖然嫩了些,可他畢竟不是白癡,他還是有點判斷力的,不容小覷哪。”
呼延道:“可是,等白墨趕到,結盟之事怕就不易了。”
“那也未必。”畢書再次擺手,又道,“我那師兄再厲害,怕也不能逆天行事。”
“逆天行事?”呼延茫然不解,問道,“上將軍,你是說齊楚結盟乃是天命所歸?”
“民心即天意,民心所向即天命所歸。”畢書點了點頭,又道,“這些天,我不去找婁敬卻讓你們去坊間鄉野宣揚大楚王道,可不是沒有原因的。”
呼延不以爲然道:“末將卻不信這些鄉野村夫還能左右朝政?”
畢書微笑搖頭道:“鄉野村夫當然左右不了朝政,但他們能夠影響到世家豪族,世家豪族纔是真正能夠影響到朝政的羣體。”
呼延道:“可白墨就快到了,總得想辦法對付吧?”
“呵呵,且稍安勿躁。”畢書微笑擺手,又招呼呼延上前,指着棋枰問道,“呼延,你可識得這棋局?”
呼延略通棋道,當下問道:“此莫非是上將軍與範老軍師對弈之局?”
“沒錯。”畢書輕輕頷首,若有所思道,“當時的場景,我可是歷歷在目哪,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研究這棋局,試圖從中尋找到範老軍師的棋路,功夫不負有心人,最近總算是略有所得,略有所得哪。”
呼延撓頭道:“上將軍,好端端的說起棋局做甚?”
畢書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自昔日師門一別,我已經整整十六年沒有跟師兄對弈了呢,這次好不容易在齊國見了面,可得好好討教一番。”
兩天之後,白墨趕到了臨淄。
白墨從臨淄北門直接進了城,因此並沒有與駐紮在南門外的畢書照面。
進了城,白墨一行便在驛館落了腳,草草梳洗了遍,先行打探消息的周冠夫便神情凝重地走了進來,沉聲道:“丞相,臨淄城內的局面很複雜呀。”
白墨用毛巾擦乾淨臉上的水漬,淡然道:“具體說說。”
周冠夫點點頭,接着說道:“其一,趙炎君前自裁之後,齊王韓闔便下了罪己詔,罰閉門思過半個月,至今方纔五日;其二,以國相婁敬爲首的文臣武將們全都躲了起來,擺明了不想摻和其中;其三,楚使畢書至今沒有離開,卻也沒有着急的意思;其四,臨淄滿城都在討論入盟之事,不過,主張合縱的要遠遠多過連橫!”
白墨便嘆了口氣,有些落寞地說道:“唉,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民心思定,民心思定哪,齊地百姓已經厭煩了戰亂和流離,所以他們傾向於與強大的楚國結盟,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爲只有與楚國結盟甚至於併入楚國,他們才能過上安定的好日子哪。”
周冠夫便悶哼了一聲,殺機流露道:“哼,這都是些不知死活的鄉野村夫!”
白墨擺了擺手,嘆道:“關鍵還不是這些鄉野村夫,他們還影響不到齊國朝局,能夠影響到朝局是齊地世家豪族,從目前看,世家豪族羣體也明顯已經傾向跟楚國結盟了,這對我們大漢來說,可着實不是什麼好消息。”
周冠夫道:“丞相,那就沒有辦法挽回局面了?”
“那也未必。”白墨搖頭道,“逆天行事固然不行,順水推舟卻是可以的。”
“順水推舟?”周冠夫滿頭霧水,不解道,“順什麼水?推什麼舟?怎麼推?”
白墨微微一笑,正欲回答時,忽有漢軍小校進來稟報道:“丞相,楚國上將軍畢書剛剛派人送來請柬,請您去臨淄城東三裡亭赴宴。”
“赴宴?”周冠夫不假思索地道,“不去!”
“且慢。”白墨急制止周冠夫道,“師弟有約,我這個師兄又怎能不赴約?”說罷,白墨又吩咐漢軍小校道,“回告來使,本相準時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