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海之上,清波盪漾。
一艘造型怪異的海船順風而行,風正一帆懸,這艘船上的僅有的一桅主帆被海風吹得鼓鼓揚起。
縱然這艘被稱作“海梭子”的海船,其船身還不及龍武天寶號那樣的巨型海船的十分之一,又沒有龍武天寶號那樣的六桅十二帆可乘駕海風。
但其勝在小巧輕便,吃水又淺,更爲神奇的是,這艘海梭子船體下半截外側包覆着一整張的鯨皮,大大減少水流與船體的摩擦力,使船體周圍的水流更高效地流過,如巨鯨翻騰於海面,劈波斬浪。
可速度也帶來了一個副作用,那就是十分的顛簸。
自打出了芳青州的西山碼頭,就正好趕上了季風,海梭子的速度立馬提升了許多,而隨着速度的提升,整艘船也彷彿在海面上歡快地上躥下跳起來。
船上的貨物都在艙室內用麻繩固定妥當,並無大礙,可船上的人卻好像是在馴服烈馬一般,被顛得七葷八素。
徐四野和他船上的兩名水手自然是早已習慣,但紅袖他們三人卻是第一次坐這樣的船,一開始還有些乘風破浪之感,不出半日就全都有些受不了了。
紅袖抱着將戈躲到底層的艙室裡,山青和白駒則在船頭甲板找了個位置坐下。
白駒反應沒那麼大,就是想在船頭看看海景透透氣,山青卻暈得厲害,只是爲了找個地方方便他趴着朝海里吐。
徐四野笑着走過來,拍拍二人,說給他們帶來了治暈船的“良藥”。
山青興奮地接過一看,發現竟是一壺烈酒,嗆得他又是一陣乾嘔。
擡眼卻看到白駒已經咕咚咕咚地灌了半壺下去,把心一橫,想着醉了可能比暈了舒服,便也往嘴裡灌了一大口。
不一會兒,甲板上就多了三個醉醺醺的人。
山青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但暈船想嘔的感覺卻真的消失不見了,他躺在甲板上望着天,悠悠吐出一句:
“徐老爺子,這回,我們該不會再遇到大蜃了吧?”
徐四野忽地坐直了起來,一臉驚恐地問道:
“你說啥?!”
山青一臉無辜道:
“大蜃啊,徐老爺子,你活了兩百多歲,不會沒聽說過吧?”
一旁的白駒倒是滿臉好奇,打了個酒嗝,也追着問:
“啥大蜃,我活了一百多歲,可沒聽過。”
徐四野的臉色有點難看,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
“聽過,當然聽過,像我這樣的老海客有幾個會沒聽過大蜃,不過你們儘可放心,我們這海梭子只會沿海岸線航線,不會到遠海去,遇不上大蜃。”
“別賣關子啊你倆,聽過見過倒是講講這大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啊!”白駒顯然來了興致,不迭地追問。
徐四野卻不管他,盯着山青,一字一句問:
“年輕人,你,真的見過大蜃?”
山青搖了搖頭,道:
“可以算見過,也可以算沒見過,我來寧州的海路上,船開進了蜃瘴,又差點捲進深淵,可沒親眼見過那什麼大蜃。”
山青說的是輕描淡寫,但徐四野可是聽得目瞪口呆,等山青說完,他灌了好大一口酒壓了壓驚,才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你們,真是……真是太陽神庇佑啊,我兩百多歲了,還沒見過活着的人說他見過蜃瘴,更別說只在傳說中才會出現的蜃淵了。”
白駒見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說個沒完,卻壓根不提那所謂的大蜃到底是何方神聖,也便沒了興致,躲到船頭上繼續飲酒了。
山青看着茫茫無際的涯海,心緒萬千,腦海中浮現出楚回和鳳緋捨生墜入蜃淵的場景,嘆了一句:
“若不是那個人以一己之力救下了全船人的性命,我和紅袖必然早已葬身涯海……”
白駒本已不再關心什麼大蜃小蜃,只想着既然徐四野說了遇不到,那隻要能順利到達南陸就行。
卻忽然聽到徐四野得一聲驚呼:
“怎麼可能!!大蜃這樣的遠古神獸乃天生造物,除非天神臨凡,怎麼可能有人能批其逆鱗!!”
天神臨凡?
……
此時的額古娜沙漠,一支比紅袖山青一行早一些往南陸出發的隊伍,正在沙漠月色下紮營。
這正是鐵勒昂力和夏長階帶領的鐵勒部流亡的那一小股部隊。
他們在沙漠中疾行了數日,已到達了毗鄰南陸邊境的白鄂夷欽寺一帶。
在坍頹的神廟圍牆一角,篝火熊熊燃氣,照亮了幾張滿是風沙的憔悴面孔。
夏長階拾起一根枯柴扔進火堆,朝鐵勒昂力身邊的少主鐵勒蕭南說道:
“鐵勒小王子,看不出來啊,你這副小身板倒也結實,白天還真擔心你被沙龍捲刮跑了。”
鐵勒蕭南不卑不亢,言語中雖稚氣未脫,卻有着一股堅韌不拔的倔強:
“夏將軍過獎了,蕭南是鐵勒谷陽的兒子,流着貪狼的血,這點風沙算什麼。”
夏長階的眼神中多出幾許讚賞之意,嘴上卻還是揶揄道:
“狼血可沒辦法對抗這種鬼神之地的狂風亂沙,還是你們鐵勒的將軍帶路帶得好,一路上都能找到遮蔽之所。”
鐵勒昂力悶哼一聲,不去搭腔,卻不自覺地把手中的一張羊皮輿圖握得更緊了一些。
夏長階何其精明,這樣一點點小動作被他盡收眼底,他不動聲色地開口問道:
“昂力將軍,我出發去你們寧州時,陛下也賜了一張行軍圖給我,這才讓我能巧避風沙,一路無阻到了寧州,沒想到啊,你們鐵勒也有一張這樣的圖。”
鐵勒昂力手中這張秘圖並非是鐵勒部所有,是策劃了從救少主和夏長階,取道額古娜往南陸這一系列事件的那兩個人給他的。
但鐵勒昂力並非有勇無謀,也沒那麼容易被夏長階套出話來,他把秘圖塞進懷裡,淡淡回了一句:
“是嗎,南陸皇帝真是用心良苦啊,這是早早就規劃好了派兵往我們寧州的路線啊。”
夏長階笑道:
“派兵沒錯,但派的是援軍,這點昂力將軍可不要想歪了。”
鐵勒昂力依舊面無表情地盯着火堆,說道:
“寧州的草原平靜了一百多年,何以南陸皇帝的御史和援軍一來,就會天翻地覆,不得寧日。”
夏長階被這一句話噎住,沒想到這面相粗野的寧州大漢竟然這麼“會講話”,思索了半晌才又辯道:
“鐵勒昂力,你這話怎麼說的,明明就是你們寧州十部積怨已久,你們那草原狐又早就有不軌野心,怎麼能賴到我大昊的御史和援軍頭上!”
鐵勒昂力冷笑一聲,道:
“哦?那你們那陰陽怪氣的御史,爲何現在成了那草原狐的座上賓?”
“你!”夏長階平生也沒嘗過這種被人懟得啞口無言的味道。
鐵勒蕭南見氣氛不對,趕緊打起圓場,岔開話題道:
“好了好了,二位將軍不要爭了,等我們再次回到寧州,一切皆有公論。現在,還是想想,馬上到了南陸,該怎麼前去鄢都吧。”
夏長階便不再去管彷彿吃了槍藥一般的鐵勒昂力,站起身子,長身直立面向南方。
他的傷勢已好了大半,周身散發着勃勃的英武豪邁之氣,只聽他朗聲說道:
“鐵勒小王子,你放心,我夏長階既然說到就必然做到,只要到了荊齒城,我只需通報一聲,自然會有人接應我們,我一定會把你帶到陛下面前。”
“不行!”鐵勒昂力似乎今晚和夏長階槓上癮了,他大手一揮,沉聲說道:
“我們只能喬裝到鄢都去,你們南陸官面,也有內鬼!”
夏長階驟然回身盯着鐵勒昂力,剛想厲聲回擊他的無稽之談,卻突然隱隱意識到,北陸這場詭異的“政變”,好像的確處處都有南陸的各方勢力摻雜其中。
夏長階的一對細長的眼睛,在黑夜中射出點點寒光,他冷冷道:
“你怎麼知道?說吧,到底是什麼人在暗中助你們!”
鐵勒昂力卻不再管他,脫下身上一件大氅披在他的少主身上,撂下一句:
“不關你的事!”
……
而也就在此時,已經先行到達南陸,準備繼續往鄢都進發的楚回三人一行,卻在南宣州平寧王府,耽擱了許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