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突然回過神來,就在光箭將要貫穿巫蠱族二人身體時,急念一聲:“落。”,光箭瞬時消失,充斥在周圍空氣中的肅殺之氣也隨之消散,衆人此時才感受到,方纔合相天成陣施展開來後,林間的樹木、葉草都似乎靜止,而就在楚回落字訣念出之後,才又聽得密林間的草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巫蠱族的瘦者匍於地上,叩頭如搗蒜,嘴裡不停唸叨:“謝上神不殺之恩,謝上神不殺之恩,雷州一十二洞寨頭金山烏攜孽子金山義謝上神不殺之恩。”
金山義對此舉大爲不解,喘着粗氣問:“江油果子的老祖宗,老爹你拜他作甚,他要殺了我們的金蟾。”
金山烏一巴掌打在金山義肥肉縱橫的後腦勺上,破口罵道:“你這蠢貨,上神面前,不要說那些不三不四的渾語。快跪下。”
金山義雖不服,但似乎很是忌憚老爹的責罵,不情願地跪在地上,卻把頭轉向一旁,卻突然驚訝地發現那被光箭困住的金蟾,此刻翻了個身,竟又活了過來。
此刻楚回也從半空中緩緩落下,站於巫蠱族二人面前,那金蟾看到方纔與自己鬥法之人卻未再攻擊,而是兩下跳到楚回腳下呆着,很是服帖的樣子,看得巫蠱父子二人更爲驚訝,而楚回也是一臉不解,問道:“我非你族類,你爲何要喚我爲上神。”
金山烏仍是俯首,一臉惶恐,畢恭畢敬道;“不會有錯的,蠱母的那幅畫,我們長老寨頭都見過。天行者,以紫電驚雷伏金蟾,是爲上神。你定是蠱母所講的上神。”
楚回搖了搖頭,想解釋卻不知如何開口,心想還是把荊齒城的驚張蠱蟲一事先問清楚吧,於是便問道:“這城內的驚張蠱蟲是否你二人帶來?”
“是的,確是我和小兒從雷州帶來的蟲卵,隨暗河入的荊齒城,活水之中半日之後就能孵化成幼蟲。”
“爲何要在荊齒城施放蠱蟲?”
金山烏擡起手指了指楚回腳下的金蟾,答道:“這金蟾要飼煉成金蟾蠱,需以多種活物腦髓飼餵七年,還隨時可能因一時間飼餵不足前功盡棄,但若以驚張蠱的成蟲飼餵,僅需一年即可練成。然驚張蠱極其難得,即使投入千人之體內也可能一無所獲,我族經多次戰荒,族人稀少,能養蠱的蠱童更少,逐雲之南素來人丁興旺,在此投飼驚張,能成蠱的機率要大得多,於是纔來此施放蠱蟲。”
楚回見金山烏似乎真的把自己當做什麼“上神”,可謂知無不言,於是也不深究他方纔口中所說的什麼天行者之畫,趕緊問道:“可否有解驚張蠱之法。”
金山烏面露難色,猶豫不答,他兒子金山義見他老爹不語,以爲他老爹是忘記了,而他又是個心思單純的憨子,本來對楚回恨之入骨,突然見老爹如此尊崇此人,那金蟾更是伏於其左右,立馬轉念就認定此人絕對是所謂“上神”,必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搶着答道:“金蟾的舌下含有一枚金珠,磨碎了入湯藥,喝了就能解蠱,而且那金珠取了,三日內金蟾口中又會生出一枚。”
“這解藥是能解未在體內發作的蠱蟲,還是能解已入腦食髓的蠱蟲?”
金山義既已奉上解蠱之法,金山烏也不再隱瞞,和盤托出:“上神,這金蟾靈珠只能解未在體內發作的驚張蠱,已入腦的蠱蟲……解不了,成蟲在食空腦髓後寄居宿主體內,使宿主癲狂發瘋,此時真無藥可救。”
楚迴心中一涼,秋老闆體內蠱蟲已經入腦,在山青施術前已露過癲狂之態,若依金山烏所講,即使現在把這金蟾口中靈丹帶回去也無濟於事,倒是能救下一城之人的性命,但那些人,於自己又有何干呢?縱然是秋老闆,不過是鳳緋相識之人,與自己萍水相逢而已,又有何干?自己費下如此心力,幾次三番暴露行蹤,甚至要在除了師傅葉書之外的人面前第一次施展合相天成之術,到頭來似乎事事都不關己,一種莫名的無力和疲憊瞬間涌滿楚回內心。
楚回托起腳下的金蟾,探入金蟾口中取出一顆金色的珠子,緩緩道:“最後一個問題,你二人不遠千里南下,除了你們所說的蠱母之外,是否還有他人指引?”
金山烏聽聞趕忙先捂住金山義的嘴,道:“上神切勿責怪,此事事關蠱母大業,恕小老兒不能直言。”
此時一直未有動靜的回顏穆勒突然冷哼一聲,之前與金蟾苦戰之後,本被黑氣侵襲的雙臂在楚回出手相助後黑氣褪散,雙手卻好似被烈火炙烤過一般,皮膚盡是焦黑之色,劫刀此時化作狼形,不住地爲其主人舔舐手上的傷口,回顏穆勒冷眼看着跪於地上的金山烏,道:“是你那蠱母大,還是你面前的上神更大一些。”
金山烏無比惶恐,不住說道:“不好比,不好比。”
回顏穆勒又道:“我看你蠱母就算來了都比不得你放肆,上神面前竟如此厚顏,不主動交代就算了,問了你還要推託!”
金山烏擡起頭看向楚回,斗大的汗珠掛在光禿禿的腦門上,翕動着雙脣,顫顫而言道:“上神莫怪,上神莫怪,小老兒這就說……”
然而金山烏沒能再說下去,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死灰,身體僵直地挺着,一支黑色的箭從他胸口貫穿而出,射向正前方的楚回。楚回面色一變,未曾料到竟然有人在林間刺殺,立即施展詭身術,黑色的羽箭穿透殘像後又射穿了三丈外一棵大樹的樹幹。
於此同時,金山烏身後的金山義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倒地不起,胸口也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
回顏穆勒立刻指示劫刀去尋刺客,楚回卻不再防備暗箭,幾步走到金山烏父子身旁,再探鼻息,已雙雙斃命,楚回拔出插在金山義身體的那支黑色羽箭,端詳不語。
半晌,劫刀從密林中回來,朝回顏穆勒搖了搖頭,一旁的楚回手握那支黑色羽箭道:“不用尋了,是玄羽。”
玄羽是夔州羽弓衛中萬里挑一的刺客,皆使十二石弓,弓以蒼崖黑木所制,箭以北地玄鐵所鑄,綴以烏鳳羽,滿弓可射三裡外鳥獸,且皆目力過人,善察秋毫。相傳這支精英部隊絕跡多年,連九裘統御南陸,征伐夔州時,都未曾現身。
回顏穆勒皺了皺眉,自己此行本只想在這術士身上撈一筆,沒想到卻遇到這麼多古怪之事,巫蠱族、驚張、金蟾,這會兒連只有在遊俠故事裡才聽過的玄羽都出來了,自己還幾次落敗落得一身傷,實在得不償失。
楚回看了看回顏穆勒,從布包之中掏出一物遞給他,道:“多謝回顏兄此番相助,現奉上先前應允之物。”
回顏穆勒接過端詳一番,只見此物似是一空心鐵管,中段有一球形隆起,後端還有一細小孔洞,回顏穆勒在額古娜劫掠多年,從未見過如此之物,不解問道:“這是何物?有何用?”
楚回答道:“此物名爲火銃,是雷州甸南國居於地下的矮腳族人所制,此物填充火藥、銅彈後以引信點燃後,百步之內有碎石裂土之威。”
“我要之有何用?”
楚回接着道:“我知你牧狼一族本祖居寧州偏南一帶,在部族紛爭中被迫遷入沙漠,此物或許能助你一族重回故土。”
回顏穆勒暗暗吃驚,牧狼族確實本居於寧州,是寧州曾有的第十一個部族:回顏部,但因部族弱小,領土逐漸被其他部族蠶食,而族人因避戰火遷入額古娜沙漠以來已然過去幾代人,回顏這一個小部族早就消失在北陸的歷史中,鮮有人提及,而這個柳州人卻知牧狼一族的由來,對楚回的好奇之心又平添幾分,他問道:“憑這一支小小的火銃就能助我族重返寧州?”
楚回答道:“當然不能僅憑這一支,回顏兄有所不知,雷州甸南國矮腳族善制銅鐵之器,但這些矮腳族人常年深居地底石宮之中,天性孤僻,從不與外界交往,世上少有人知,楚某機緣得知此族嗜好黃金,貪金如命,而回顏兄的牧狼族在額古娜劫掠多年,想必懷金無數,以黃金易火銃,矮腳族人絕對願意傾全族之力幫你製備火銃、銅彈,但雷州硫磺、硝石產量不豐,這火藥回顏兄還得到南陸齊州購得,齊州火藥多供鄢都淬丹煉藥,回顏兄還得費些心神想些寫法子才能買到。”
回顏穆勒看着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柳州人,一時無語,半晌後突然朝楚回拱手道:“多謝了,他日有緣,寧州再會。”說罷跨上巨狼,片刻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楚回看着回顏穆勒絕塵而去,長嘆一口氣,後又默默地解下金山義屍身上繫着的金罐,將金蟾裝了進去,向密林之外慢慢走去。
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了Q的聲音,機械而冰冷,楚回知道,這是某項支線任務達成後自動觸發的觀察者提示。
茫茫林海中,聲音彷彿從萬米深的冰窟中傳至四面八方,卻只能傳到楚回一個人的耳朵裡:
“支線任務‘火器’,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