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先走到前廳,門子已經把陸曉晨和木江野引了進來。
“駙馬爺,這二位是南宣州來的外官,到理政堂述職前,特地來拜會駙馬爺。”
門子滿臉堆笑,顯然是收了不少好處,伏先也不管他,擺擺手讓他退了下去。
伏先又朝陸曉晨二人微微頷首,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他們再朝裡走。
陸曉晨和木江野跟着在極盡奢華的駙馬府內兜兜轉轉好一會兒,引路的伏先在一扇上鎖的門前停下。
只見他從袖中摸出一把金燦燦的鑰匙,插進鎖孔,“吱呀”一聲,雕着盤龍的花梨木門緩緩打開。
只見那屋內連一絲光亮都沒有,仿若一個幽深的洞穴,伏先不知從哪又摸出一支火折,吹燃後,隻身一人先探身進去。
片刻後屋裡亮起昏暗的燭火,陸曉晨這才發現,這是個狹小至極的暗室,室內只有一桌四椅,再放不下任何一件擺設。
伏先已經先落座,示意陸曉晨和木江野也進來就坐,在木江野最後一個踏入暗室後,伏先輕聲道:
“木宗主,闔上門吧。”
……
四方的桌子中央,一支白蠟幽幽燃着,蠟燭下方是精緻的燭臺,雖算不得巧奪天工,但在這幾乎只圖有四壁的暗室裡,還是顯得格格不入。
燭火的光只照亮了圍坐三人的臉,場面有些詭異,伏先卻還是滿臉堆笑,先開口道:
“陸侯與木宗主遠道而來,可是帶來了北陸的消息。”
陸曉晨在這逼仄黑暗的環境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不停揉搓着手中的一把摺扇,開口道:
“鐵勒首戰告負,若不是夏長階及時趕到,鐵勒谷陽差點連命都送了。”
“哦?竟然會這樣……”伏先語氣似乎有些驚訝,但臉上仍是波瀾不驚,又看向木江野“不過還是要說玄羽的通達耳目真是厲害,才幸得不曾延誤這樣重要的軍機。”
玄羽宗主木江野卻不解地問:
“家主,還有駙馬,老朽有一事不明,既然鐵勒谷陽在我們的計劃裡必須得死,那早死些晚死些,有什麼區別?”
伏先回答道:
“宗主,死要死得其所,死在壩北聯軍的手裡,激化的不過是早已劍拔弩張的寧州十部之間的矛盾,還達不到我們想要的目標。”
“況且……”陸曉晨接過話補充道:“鐵勒谷陽若出師未捷身先死,鐵勒榮列這隻草原狐未必能有統領壩南六部聯軍的威信。”
伏先點了點頭:
“鐵勒谷陽必須得死在關鍵時刻,最好能死在南陸人手裡,必要時還是得玄羽相助。”
木江野應道:
“駙馬放心,木瞳這次幾個任務完成的都不錯,本來不該派他這個新手去的,但在堰州任務完成後,只有他來得及上那艘船,況且眼下時局,玄羽也很難再調出人手”
陸曉晨向木江野投出讚許的目光,他能在陸家羽弓衛中重新樹立威信,少不了這個主動歸順的玄羽宗主。
在被大昊聖皇帝東方裘打敗後,羽弓衛被陸家的幾個家臣瓜分,這些家臣爲獲自保最終向大昊投誠。
而陸家培育了幾代,號稱“一箭山河定,兩箭星野改”的羽弓衛,則成了這些人的私人武裝。
這些年,是玄羽宗主木江野輔佐陸曉晨,才讓他能籠絡舊部,也讓大部分羽弓衛能重回其麾下,當然,也少不了用些玄羽特殊的手段……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燭光漸暗,伏先續上一支新燭,但不知爲何,這燭火始終只能照亮四周那麼一小塊地方。
燭影搖晃,照得三人的臉陰晴不定,又是伏先先開口說道:
“其實北陸的消息,煩勞木宗主的通達耳目送來便是,二位並不必親自跑一趟。”
陸曉晨放下一直揉搓的摺扇,道:
“的確……但有些事,還是覺得該自己跑一趟,和平寧王世子親赴北陸見鐵勒榮列一樣,陸某總該來府上拜會一次,也算是……爲表誠意吧。”
“哦?伏某可從未懷疑過陸侯的誠意啊。”
“這是自然,此番駙馬一手策劃的事,足以驚天動地,也必定兇險萬分,若有一方心存猜忌,此事定不能成!”
陸曉晨突然擡起頭,一雙在燭光下深邃如幽谷的眼睛,緊緊地盯着伏先那張如同絕色畫皮般的笑臉。
到底還是不信任。
伏先看穿了那個眼神的深意,心底暗暗苦笑一聲,卻依舊不動聲色地回望着陸曉晨,他本就是一介書生,能在昊朝安身立命,位極人臣,靠的除了策無遺算的心機謀略外,還有的就是這份深藏不露的城府。
陸曉晨在伏先的臉上找不出破綻,突然有種自討沒趣之感,便岔開了話題:
“駙馬,近些日子,昊朝的八方軍好像對我夔州戒備很嚴啊,甚至還透出風要我那些家臣裁撤武裝,說什麼要清鄉勇,禁私募。”
伏先笑道:
“這不是武帝要遷都的風聲被放出去了嘛,你夔州離柳州那麼近,有些人總要做出些樣子,陸侯放心好了,八方軍在東方言死後早就是些懶將熊兵,總兵蔣坤與伏某有些交情,交給伏某辦吧。”
“那是最好。”陸曉晨看似滿意地點了點頭。
伏先又接着說道:
“其實我這府裡近日也不太平,督政司查的很緊,明日你們來我府上的消息必然會上達天聽,景元是個人才,但太礙事,都去北陸了,手下那些嘍嘍還能不停掀出事端,所以……”
他盯着陸曉晨一字一句道:
“麻煩通知一下柳州二老和玄羽的小兄弟,這次在寧州該死的不止鐵勒谷陽一個,景元,夏長階,都得死……”
……
燭火又將盡,本以爲再無多話,陸曉晨和木江野也作勢要走,伏先正準備起身送客,陸曉晨卻突然又回過頭來,在黑暗中,問了伏先一句:
“駙馬,恕陸某多嘴,只是想多問一句,駙馬本就已居高位,平步青雲,爲何願意與我們這些人周旋不清,極力要促成此事呢?”
伏先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也就是那麼短短一瞬,在燭火的照耀下卻十分明顯,陸曉晨立即又道:
“陸某隻是好奇罷了,駙馬可以不答。”
伏先深吸口氣,吹滅了屋內唯一的那支蠟燭,也隱在黑暗中回答了陸曉晨:
“有人亂世求安,有人亂世求名,伏某,不過一介書生,但也想被後世史書記上一筆,盛名也罷,罵名也罷,總好過提籠遛鳥,無所事事了此一生。”
……
伏先望着陸曉晨、木江野二人離去的背影,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漸漸凝結,終於在他慢慢緊鎖的眉間顯現出一絲疑慮。
剛纔自己撒的那個謊,還算高明嗎?
能矇混過陸曉晨嗎?
什麼亂世求安,亂世求名,這不過是自己的任務而已。
是自己身爲683號實驗宇宙維序者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