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以卿看向她,卻見伊人微笑企望,遂欣然抽出一支花籤,卻是《賞春》。稍假思索已吟道:“雲晴綰素陽,風暖透寒窗,惜柳三分綠,憐梅一點香。”
沈照誠會心淺笑道:“惜柳三分綠,憐梅一點香,這兩句甚是癡情,怕只有以卿兄這般的性情中人方有此珠璣。”
方瑾淡淡地道:“依瑾之拙見,倒不如‘風暖透寒窗’這句來得意韻悠長。”
“寒窗”意指士子苦讀,而“風暖”二字卻有暗指楊柳風之意,一個“透”字已是道盡無限情思。
楊柳風接口道:“方公子詩文向來清奇,未知今日所作是何佳句,風兒可不願錯過了。”
方瑾聽問,先是一怔,而後不禁略顯不安,沈照誠卻已忙不迭地遞過方纔記下的一張詩稿,笑道:“你來的時候正評着呢,我們都不說,你且看看如何。”
楊柳風接過輕聲念道:“風羨霓裳雨羨芳,柳絲宜畫客宜昌,擡眸愛盡春紅麗,舉步誰憐絳魄香。”微一沉吟已是瞭然,卻垂首緘口不言。
這首詩前兩句似寫春*色怡人的美景,暗嵌“柳風”二字,後兩句卻是藉着惋惜殘花被輕忽踐踏而暗抒胸懷隱晦地表達了憐愛之情。
沈照誠仍舊是笑着追問道:“風兒姑娘倒是品評一番,若評得無理可是要罰酒的。”
楊柳風擡首向方瑾一笑,溫然道:“方公子惜春愛花,以致愛屋及烏連凋落的殘花也一併憐恤,可見得亦是風流多情之人。”
她並未說破,卻也不能被謂爲解錯,沈照誠只是意味深長地一笑。
鍾以卿奉盞起身道:“素聞風兒姑娘絃歌清雅,然卿每每錯過,今日借酒相請,望能得聞天音。”言罷舉杯飲盡。
楊柳風歉然道:“來時說的是起詩社,因此風兒並未帶琴,只
怕要令鍾公子掃興了。”
“不妨。”方瑾接口道:“瑾亦仰慕風兒姑娘的絃歌,故而今日已帶了琴來,只不知能否有幸蒙佳人彈奏。”
一邊說着一邊已有家下屏開亭外圍攏的人羣,架起琴案,焚起香爐。
楊柳風見狀欣然淨手,笑道:“只不知衆位想聽什麼曲子。”
沈照誠已然搶先說道:“風兒既然在此,誰還聽那些陳年的舊曲子,不如就着剛纔的‘春愁’二字,現填一曲,也算不令我等有虛此行了。”
衆人附和,楊柳風頷首,款款坐至琴畔。
亭內亭外剎時一片靜謐。
垂眸凝神片刻,素手輕擡,細碎地調弄了數聲,流暢的琴音已如行雲流水般悠揚響起。
幽寂之中,但如涓涓溪流徘徊空谷,鳥語花香,輕盈歡暢。
倏忽,絃音陡轉,漸行漸疾,漸急漸密,錚然桀然,若驟風狂雨摧枯拉朽,然於那殘暴肆虐的繚亂之聲中,始終有一線清音若隱若現浮沉掙扎,令人不由揪心痛惜。
迷亂顛仆中,清音陡然淒厲高亢,悲鳴幽咽之處,錚錚數下裂帛之聲,四周一片沉寂。
正當衆人驚疑不定之時,幽婉之音忽然靡靡響起,一掃之前的霾戾,繾綣纏綿處,幽幽的歌聲響起,卻是一首《醉花陰》:
畫裡芳菲春翦翦,
把酒癡心漫,
醉倚舊時窗,
小榭噙風,
夢綰當年燕。
微寒料峭侵薄暖,
待與誰人看,
寂寞更貪歡,
不對菱花,
憑任青絲亂。
娓娓悠悠,琴歌聲止處,惟聞餘音嫋嫋,衆人皆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楊柳風垂眸靜坐,緩緩自琴意中回過神
來,卻忽然感受到人羣中一道異樣冰冷的目光,擡眸尋去,卻是人影重重無跡可查。正疑惑處,方瑾已是帶頭鼓掌走下亭臺:“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杜少陵的這一句瑾素謂誇張,今日聞風兒的絃歌雅韻,方知是瑾膚淺了,世間確有如此妙音。”
煙眉婉轉,楊柳風愛惜地輕撫琴絃道:“這架古琴聲音渾圓飽滿,悠揚流暢,雖形貌質樸天然,卻是難得的好琴。”
方瑾眸光閃動道:“這架‘素泠’今日能奏出如此天籟之響,方不負它。”
“素泠。”楊柳風喃喃地道:“果然是簡素而泠泠。”
方瑾上前一步,懇切地道:“如蒙風兒姑娘笑納,實爲‘素泠’之幸,瑾亦幸甚。”
楊柳風恬淡地一笑道:“方公子擡愛風兒感激不盡,只是‘素泠’冰清玉潔優雅孤高,今日爲風兒操彈已是玷辱,豈可淪落煙花令之蒙羞,方公子若真心憐惜,還請收回成命,代爲悉心保管,免令風兒擔暴殄天物之罪,風兒感激涕零。”
方瑾微有悵然之色,卻已無言可對。
蕊兒上前輕聲道:“姑娘,出來那麼久,也該回去了。”
楊柳風擡眸果見紅日偏西,待要辭別,衆士子執意挽留,直盤桓至日近黃昏,方纔戀戀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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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風寄語:
灑脫大方,應時而爲,談笑間輕鬆揮灑,不着一絲痕跡。
人與人,詩與詩,心與心,不近不遠,不疏不諂,不着痕跡。
本章兩首絕句是倚風修改舊作應時之用。
《醉花陰·春愁》一詞,是特爲本作原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