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振臂行(7)

第194章 振臂行(7)

張行與五千援軍的抵達徹底改變了局勢,所有人都意識到,之前那種不尷不尬,且很可能導致玉石俱焚的糟糕情境將一去不復返,因爲有了主動權的黜龍幫義軍可以做太多事了……或者乾脆一點,濟陰大局,八成已定了。

實際上,到了這個時候,很多人都以爲,之前那種不尷不尬乾脆是不存在的,義軍根本就是胸有成竹,不想濫殺無辜,所以才忍耐至此。

轉過頭來,主帥李樞沒有絲毫停頓,立即派出一名本地人爲信使入城,向濟陰太守宋昌重申了那份議和條件——現在開城,既往不咎,諸官禮送出境。

至於不開城的後果,這一次意外的沒提,反而明確提及了義軍的下一階段軍事計劃,如果今天之內宋太守不開城,城外義軍也不會強攻,而會讓單大郎與王五郎兩位本郡大豪明日一早出動,去分兵六千衆,掃蕩單父、成武、金鄉、周橋四城。

從而確保濟陰郡城被徹底包住,並御可能的樑郡援軍於外圍。

城內什麼反應暫時不知道,但是義軍這裡卻明顯有條不紊起來。

雙方河畔會師,果然是五千餘人來自五個縣,然後就地外圍立寨,分爲五營。

立寨之後已是午後,復又宣佈在晚飯之前額外加餐,以慰勞援軍與辛苦協助立寨的圍城部隊,煮的是魚羹,熬得是魚湯,多放醬醋和姜,加每人一個餅子,對於每天兩頓飯的普通基層士兵而言,這種基本上只能算嘌呤湯就餅子的待遇無疑是一種額外的勉勵,所以難得振奮。

接着,張李兩位龍頭,聯攜幾位大頭領、頭領,以及各級軍官,就勢巡視營寨,鼓動這些義軍士氣,甚至故技重施,讓他們以營爲單位,內部放肆唱歌……混亂而嘈雜的本地歌謠聲中,濟陰城頭顯得格外沉寂。

“他們熬不住。”

來自匡城的頭領邴元正放下湯碗,冷笑四顧,得意之態怎麼都藏不住。“城內守軍根本都是本地人,宋昌父子和劉賁想守,下面的軍心散了,他們又能如何?此城旬日內必下,屆時濟陰郡、東郡也將盡入我義軍之手。而以濟陰每縣再出千餘衆,足可輕易連兵兩萬。然後便依着之前議論,夾大河與濟水,從容東向,勢如破竹,貫穿東境,將天下分隔,大勢捲起……到那時候,便是真龍神仙下凡又能如何?”

“邴兄此言差矣。”另一位頭領楊得方捻鬚以對。“就大魏在東齊故地作的惡,真要是神仙真龍下凡,也是要助我們的……四位至尊在上頭看着呢,天下可沒有失德的至尊……你們沒聽說嗎?那位聖人之所以匆匆掀起三徵,乃是他爲君之道的通天塔平地塌了,不想爲人所知,結果一轉江都,剛剛重修的塔又塌了。”

周圍一片轟然,立即議論紛紛,便是王叔勇與單通海也都詫異一時,雄伯南更是忍不住直接追問。

氣氛一時顯得格外融洽,甚至有些火熱。

倒是張行與李樞,依舊面色如常,並忍不住對視了一眼,然後,立即看出了對方的意思——就這種一朝得勢便洋洋的姿態,這幾位讀書人,恐怕不比那幾位土豪出身的頭領好伺候。

但是,還能如何呢?

到了傍晚,一場氣氛極佳,連單通海都知趣到假裝自己族叔一事根本沒發生的會師宴,成功結束。

甚至,臨了了,雄伯南都還拉着張行的手感慨,說這纔是義軍該有的真豪氣、真義氣,若是能日日如此自在歡樂,便是將來爲黜龍幫死了都心甘。

張行心中無語……這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地,哪裡是日日都能有的……但對上這位其實有些天真的雄天王,卻也只能含笑附和。

當晚無言,張行也沒有侵佔李樞主帥權威的意思,直接到後營去睡,而李樞強忍着某種慾望,先從容安排了軍隊的巡邏防備事宜,又點了明日一早分兵前的軍糧準備工作……一直到二更天,這纔回到自己大帳,卻是迫不及待的拽着白日裡一直不顯露在外的杜才幹上了榻。

兩人是真正的生死之交,自然可以直接交心。

“其實。”杜才幹撓着大腿若有所思。“從我那邊看,張龍頭倒並沒有做什麼超出想象的事情,也沒有把事情做得多麼精妙,甚至有些事情做得頗顯偏執,還惹了不少麻煩……”

李樞認真來聽,只在黑夜中追問:“比如呢?”

“比如單通海族叔那事,但凡用些手段,都不至於這般粗暴的……”杜才幹笑道。“況且,依着我看,他當時居然差點被那種粗淺手段給矇蔽了。”

李樞沉默以對。

“不過。”杜才幹復又收聲。“真發現了,他似乎也沒有過於驚異,反而立即處置了,願意服軟的就此諒解,不願意服軟的即刻殺了……其實這裡面分寸也沒拿捏妥當……然後殺完之後,只做沒有發生過此事一般,繼續燒債,燒完債定了個什麼‘黜龍幫起兵本爲百姓’的口號,也是軟綿無力的……倒是最後藉着這件事,拿捏着我和柴縣長換了舵主位次,倒顯得有些羚羊掛角了。”

李樞還是沉默。

“我思來想去,如果真說他有什麼做得極好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既有遠見,還能抓住大略要害,好像閉上眼睛都知道要做什麼一般。”杜才幹想了一想,繼續來說。“譬如義軍剛剛取下城,就立即放糧放錢以收攬人心,但放糧不放完,還要留着一半當軍糧,放錢也放兩成,剩下當軍餉和軍糧,還要對着府庫查賬,就有些先見之明瞭……這事當時便有很多人不滿,還有些人覺得不捨,還有人準備自行其是,但他堅持如此……而這一次,若非有充足軍糧和穩健補給線路,新兵還有充足軍餉,便是百姓踊躍參軍,又如何能輕易發兵妥當?”

“不錯。”李樞終於在夜色中答應了一聲。

“這還不算,放完錢糧後,立即又燒債,同時立分舵定地方長官,喊口號突出黜龍幫……據他的意思,此番也就是要着急支援這裡纔過來。等回去,還要趁着冬天農閒清查官田、私田,有功授田,無功屯田,還要恢復稅收,但要把之前的亂收、多收的局勢改回來……要我說,這件事說出來還是麻煩事,因爲授田制多少年,早就一團亂麻,很多人建議直接將公田分了……可他非說,若是此時分了,將來有功之人沒法賞、殘疾之人沒法安撫,用來持續養兵的賦稅也要亂。”

“就是這個了。”李龍頭猛地在榻上一聲嘆氣。“就是這個了……老杜,你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說他雖然年紀輕輕,卻好像一個積年的老賊,好像造過無數次反,吃過無數次虧,所以能頂住種種偏門安心做事,就好像閉着眼睛也知道該怎麼造反一般?”

杜才幹頓了一下,然後在黑暗中應聲:“還真是這樣。”

李樞猶豫了一下,繼續來問:“那你覺得是他早就想着造反,處心積慮,所以至此?”

“肯定不是。”杜才幹語氣也變得奇怪起來。“肯定不是……李公,張龍頭這裡其實確係有些怪異,他好像……好像對這次造反有些不耐煩,不是很熱情的樣子。須知道,其他人的樣子,今日下午的宴上已經很明顯了,幾乎人人都想着將來局勢,人人都覺得大有可爲,就算是徐大郎,之前那般推諉和穩重,可一旦在白馬啓動,卻也慷慨激昂起來。唯獨咱們這位張龍頭,似乎做歸做,做得還是最好的一個,卻始終有些熱情不夠的樣子,好像做一天坊吏敲一天鑼的模樣。”

李樞恍然大悟。

但是,考慮天太黑,爲了防止嚇到自己的心腹至交,他也不好直接告訴對方——那就是,他其實也不看好這次造反,他也只是在僞作沉穩氣度,而且跟張行一樣,是一開始就不看好。

只不過張行年紀輕一些,沒遮住罷了。

當然,這又使得問題轉了回去,張三郎是從哪裡弄得這份積年老賊的姿態?他真的是處心積慮,參詳過無數次來造反的事情?

可哪來的時間,不需要辦案子嗎?不要修行嗎?不要吃飯睡覺的嗎?不要應付上上下下的嗎?

還是說看書看來的?

但那些官修史書哪本里面的造反內容能信?照着那些史書來造反,怕是連黜龍幫都鼓動不起來吧?

事情似乎又陷入到了某種迷霧中,但出乎意料,比之白日的震動與急躁,李樞心裡反而放寬了不少……因爲他最起碼獲知了對方並非全無失誤和瑕疵,只能說是抓住了要害大事,有條不紊而已。

當然了,這依然可怕,只是沒那麼大的心理壓力了。

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個人來攀談,讓他從白日的震動中走出來。

“其實這些倒也罷了,我這次之所以過來,就是想當面問一問李公。”就在這時,杜才幹反而主動開口了。“現在局面那麼好,伱跟張龍頭兩個人到底怎麼說?龍頭,龍頭,龍無頭自然不行,但也不能雙頭龍吧?”

李樞張口欲言,卻又直接嚥了下去,然後想了一想,反而又一時茫然。

說白了,他跟張行兩個大龍頭不是不想造反,若論造反的動力,倆人絕對是天底下前列的那種,但問題在於,這一次造反,兩人卻都是趕鴨子上架,屬於被局勢趕着造反。

所以,他也好,張行也罷,恐怕都沒有個長遠計劃,都是在當一天坊吏敲一天鑼,左龍頭別笑右龍頭,想的也都是等朝廷鎮壓時,如何從這一波活下來,保存有生力量……誰真想過萬一造反成功了怎麼分贓?

實際上,若非如此,兩個人怎麼可能這麼坦蕩的去維護所謂大局,維護所謂的平衡?不得按照魏道士挑撥的路數先爭個狗腦子出來?

但是眼下來看,這張行這麼能幹,還有徐大郎據說也挺能耐,萬一大傢伙團結一心,真把局面搞出來,熬過了朝廷的圍剿,什麼貫通東境真成了怎麼說?

真要是從這裡一口氣貫通東境到登州,大魏不廢也廢了好不好?

最後一絲人心也要散掉,天底下的豪傑都會奮起的,江東的世族不會再觀望,關隴內部的野心家也不會再潛藏的。

到時候,黜龍幫能不能黜龍不知道,此間這些草莽土豪、廢物文士,屆時都要由蛇化龍的!

李樞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與猶豫,落在在杜才幹那裡卻感覺是在逃避,故此,後者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提醒:“李公,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之前咱們爲楊公做事,想的也不過是從龍之功,取那些南衙貴胄而代之嗎?可如今楊氏已經沒了,又跟大魏不能相容,你到底有沒有自立之心?你若是有,我們自然無話可說,盡力助你便是,但該如何應對張龍頭;而若是沒有,對張龍頭又是個怎麼樣的想法?”

這個問題,徹底把李樞給問懵了。

或者說,把這位關西名門出身的才智之士給逼到了牆角……畢竟,對方是自己的生死之交,是在楊慎案後最值得信任的人,這時候問這種話,怎麼他都要給對方一個說法才行。

“我這麼說吧。”李樞在黑夜中翻了半個身,小心翼翼,卻又誠懇至極。“人不是生下來就想着當皇帝的,便是咱們這些關西人,眼看着曹氏竊國在前,有了榜樣,也不是人人都有吾可取而代之的心思……

“譬如楊慎要反,那是因爲楊氏本來就是大魏的仲姓,然後當今聖人又是那般模樣,所以有了這個心思……

“而我一開始去助楊氏,一個是因爲當今聖人因爲我一次失儀便壓制我,不給我前途;另一個卻是楊氏父子看到我有才能卻不容於上,所以傾力結交我,我自然感激他們恩情……而到楊慎敗亡之前,我是一丁點多餘心思都無的。”

“所以,敗亡後開始有別樣心思了?”杜才幹鄭重來聽,聽到此時終於忍不住插了句嘴,並稍作哂笑。

“不錯。”李樞直接在榻上坐起身來,語氣也愈發鄭重。“一個是楊慎的愚蠢,我與他相交是真,此時也視他爲至交,卻始終不能理解他爲何不能用我計策,爲何屢屢出昏招……”

“我其實是覺得,楊公當日是有他的爲難之處,但……”杜才幹猶豫了一下。“但也曉得你的氣憤,因爲你是謀主,是你主導了一個策略而他不用,所以難免會有心思,覺得此事若是我李樞來做,何至於此?”

“不說這個事情了。”李樞嘆氣道。“終究不想臧否故人,不過此事,加上後來的流亡生活……這個你就更該懂了……有時候就覺得,自己這樣的才能,難道一輩子就要這麼廢掉了嗎?不甘心,卻又無能爲力,還要忍氣吞聲。”

“我自然曉得,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比我難熬十倍。”杜才幹也翻身做了起來,就在黑夜中拽住了對方雙手,言辭懇切認真。“因爲你才能勝我十倍,出身高我十倍,更兼有楊公之敗的謀主不用之恨!”

“所以,我便有了自主之心。”李樞繼續認真來言。“總覺得還是要拼了命做出一些事情來,而且這個性命不能輕易交給他人!”

“那就是要自立了?”杜才幹認真來問。

“真不是……”李樞緩緩搖頭。“真沒想到那一步……因爲造反中自立,不就是要稱孤道寡,去爭龍奪位嗎?我數月前還是個逃亡之人,如何能一下子便想到這一步?說到底,不過是有這個不願意居人之下的心緒,然後要看局勢,要看能不能遇到折服我的人。”

“我懂了。”杜才幹握着對方手,壓低聲音以對。“現在局勢還不到那份上,這是很明顯的……另一個事情其實也很明顯,但我不免還要問一問你,張三郎果真不能折服你?哪裡不足?”

“出身太低了,不是一般的低,是太低了,不要說跟我比,跟其他人比都顯得低。”李樞有一說一。“而且太年輕了,我這個年紀,要我來向他納頭便拜嗎?至於才能,固然出衆,甚至極爲出衆,可到了眼下,也最多說他是個南衙之才,是一個更年輕的張相公……但軍略呢?修爲呢?

“現在大家都知道,豆子崗那一戰不是他打的,是李家四郎,蒲臺軍也是他從李家四郎手裡借來的;至於修爲,眼下不過是任督二脈俱開,直指凝丹而已,連我都不如……能讓人從修爲上服氣的人本就不多,天底下無外乎是司馬二龍與白三娘兩個……他還遠遠不足。”

“是這個道理。”杜才幹認真以對。“除非他能娶了白三娘,並將李四郎給收入羽翼,自然所向無敵……但何其難呢?”

“真要是娶了白三娘,是他做主還是白三娘做主?或者說是白三娘做主還是英國公做主?”李樞失笑搖頭道。“真要是李四郎入夥,爲何不是出身更高、軍略出衆、年齡得當的李四郎爲主?”

“這倒也是。”杜才幹也笑。

二人笑完,李樞方纔認真來講:“眼下說這些還早,我是經歷過一次的人,他眼瞅着是個有大局心思的人,雙方都該曉得,所謂夾大河濟水,貫穿東境這個事情一日不成,爭權奪利,便顯得可笑。甚至更一步,便是到了那一步,也該小心翼翼……因爲我們按此方略,真正來作戰的人都是東境河北人,最多加上江淮之衆……兩個外地人想要爭權,外面大魏不倒,西面關隴沒有內訌,內裡沒有極大權威,爭這個不是自尋死路嗎?”

杜才幹想了一想,也是點頭,卻還是不甘心:“那有沒有竭誠團結,不鬧紛爭解決事情的法門呢?我雖被此人晃了一下,但還是要說,此人才幹委實難得,欲成大事,人才爲上。”

“我倒是樂意。”李樞笑道。“但就怕他心裡也不服,也是一個只能‘以我爲主’的人……”言至此處,這位左翼大龍頭復又正色起來。“咱們天天說咱們是經歷了一回,所以心如鐵石。其實仔細想想,人家不也是嗎?二徵東夷,一個人揹着一具屍首回來,我當時便該曉得,人家是帶了大決心回來的!”

杜才幹重重頷首,卻不免嘆了口氣。

“且等等吧,時日早着呢!”李樞想了一想,也只好撒手躺下,然後翻了個身。“往後許長一段時間,都還是要精誠合作的,最起碼從今日後得服人家統攬後方的本事……倒是魏道士,這麼早上躥下跳,只以爲我和張龍頭要中計,不免失了格局。”

杜才幹也躺了下來,倒是依舊有些見解:“魏道士也是有本事的,只是差了這麼幾回‘經歷’……”

李樞只是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了。

就這樣,二人稍得言語,並做開解,解了一點心思,卻是一夜無言,難得坦然酣睡到了天明。

但也就是如此了,畢竟翌日一早他們還要爲分兵做準備,所以早早起來,巡視營寨,監督早飯,吃完以後,便準備讓王五郎與單大郎動身南下了。

而也就是此時,城內忽然來人了。

“張龍頭怎麼看?”大帳內,李樞扭頭來問身側張行,言辭坦然。

“一面繼續收拾東西,準備出行,一面就在中軍大帳見一見使者便是。”張行脫口而對。“兩不耽誤是一說,關鍵是不能給城裡那些人還能拖延時間的錯覺。”

“我也是這麼想的。”李樞當即答應,便立即吩咐了下去。

俄而片刻,一名佩劍高冠的錦衣中年人便堂而皇之入了大帳……見到來人,帳內許多人都目瞪口呆,尚懷志更是直接驚愕站起,復又黯然坐回。

“本官便是濟陰郡守宋昌,爾等多是本郡戶籍,算是我的子民,當喚我一聲郡君,郡君來此,爾等爲何不拜啊?”來人,也就是宋昌昂然四顧,攤手以對。

此言既出,單大郎和王五郎還有尚懷志等數人居然都猶豫站起,作勢要行禮……當然,在瞥了一眼上手兩位龍頭後,這幾人還是立即反應過來,重新坐回。

單大郎更是板直腰桿,就勢出言:“如今我義軍優勢盡握,閣下既然親身過來,便也是曉得了輕重,何必還要逞口舌之利呢?有什麼話速速說來,我們聽着便是。”

“你是誰?”宋昌冷冷反問。

“單通海。”面對上個月還算自己“君”的人,單大郎到底是有些心虛。

“沒聽過,想來是土豪之流,上不得檯面。”宋昌冷笑一聲,左右來問。“哪個是李樞,哪個是張行?我只與這二人說話。”

單大郎瞬間面色通紅,當場握住佩刀,卻不料尚懷志搶先一步站起身來,擋在了二人之間,而且後者還順勢與宋昌做了介紹:

“宋郡君……前面年長的這位是李樞李公,右面年輕的那位自然是張行張公。”

“背主賣城之人,誰與你‘郡君’。”宋昌復又對面皮發緊的尚懷志冷笑一聲,這纔看向了上面兩人。“你二人,誰是主帥,誰與我談?”

李樞看了一眼張行,再來看宋昌:“宋太守,我經歷過楊慎之亂,張龍頭二徵東夷孤身負屍而歸,我二人剪除暴魏安定天下之心不可動搖,你這種挑撥的小伎倆真的不要再用,用了徒惹人笑……你只說,此來何意?是要答應昨晚的條件,受我等禮送,安然讓城離去嗎?”

宋昌沉默了一下,然後正色來言:“爲一郡太守,爲天子守地,怎麼能自欺欺人,求什麼禮送出境呢?”

“那便是不同意了?”張行明顯不耐,是真的有些不耐。“不同意便不同意,天子視天下爲兒戲,他的罪過,我這個伏龍衛前常檢能在這裡說三天都說不完,爲天子守地之論,何其可笑?你倒是爲朝廷守地,爲皇叔守地,都還說得通。”

“那便是爲朝廷守地。”宋昌頓了一下,依舊正色。“無所謂的……反正受命專城至此,守地之責,不曾更改,棄地而降便是棄地而降,如何自欺欺人,說什麼禮送?”

“說得好。”張行這才嘆氣,繼而戲謔。“所以,便是不同意方略了?那你今日來是圖什麼?”

“也不是不同意。”宋昌扶劍相顧左右。“既然你們兵力充足,足可從容攻城略地,隔閡援兵,再這麼下去,遲早要玉石俱焚……甚至城內也要生亂,到時候徒生禍事。”雄、單、王、尚幾人還在疑惑,畢竟都沒見過這種事情,但張行與李樞,以及那幾位文士出身的頭領反而有些醒悟,卻不免面面相覷起來。

“所以是要如何?”張行明知故問。

“來讓爾等看看什麼是忠臣!”宋昌直接緩緩拔劍,引得雄伯南在內許多人一起警醒,卻隨着下一句話旋即色變。“我來一死報朝廷,而你們既得我性命,便該赦滿城老小,並許幾位忠臣從容離境……”

“滿城老小本來就是我們的兄弟手足,是被你鉗制住的,我們自去解救,哪裡要你來拿命還?”張行坐在那裡,言語愈發不耐。“你以爲我不知道?你自家出身不高,比不得人家柳太守從容,所以擔憂棄城後會被朝廷治罪全族,所以乾脆一死以換全家安穩,誰不曉得這個道理?只是不曉得。爲何死前反來噁心大度的我們?朝廷暴虐,你不敢吭聲,我們義軍大度,便活該被你拿劍指着嗎?”

其他人也都醒悟,紛紛呵斥……當然,張行肯定是有在混淆視聽,因爲這年頭雖然忠臣少了點、尷尬了點,但白帝爺以來,君權日重,講究一個忠字也是理所當然的,不能說人家只是爲了家人免罪,絲毫沒存着忠心報國的心思。

實際上,也正是因爲如此,宋昌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沒震懾到這些人,更沒想到有這麼一論的反激效果,一時面色通紅,氣憤無比,半日方纔放聲來對:“忠臣之血,清濁自知!爾等親眼看一看便是!”

說着,再不猶豫,直接往脖子上一抹,一時血濺三尺,赤珠飛射,落在了許多人的身上。

大帳內,陡然安靜了下來。

倒是張行,片刻後第一個站起身來,而其人抹了抹臉上的血滴,心中稍微泛起了一絲異樣,但很快還是笑了出來,並環顧四面:

“忠臣之血,確實是清了一些!那麼想來咱們這些舉義之士,將來死於刀斧之下時,血水必定比他更清澈!濟陰大局已定,諸位誰去接手城防?”

PS:大家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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