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梔子斷臂
小暑剛過，空氣中常常一絲風都沒有，身上總是汗津津，恁的不爽利。
不知是不是郡王府水榭花臺尤多的緣故，蘇小小微微含胸慢慢移出了王爺的房間，行至兩間耳房合成的院子裡並沒有感覺到氣悶，而是四面有風，竹葉颯颯作響，空氣中浮動着暗香，廂房外一條長長的遊廊，遊廊兩邊遍種翠竹，石頭假山掩映其中，每個角度望過去景緻都不一樣，讓人心曠神怡。
剛剛換好了藥，她身上有股藥味，卻因衣裳上的薰香，顯得不是特別的嚴重。胸口的疼痛已經不似半夜那麼重了，好了些。
“我已經吩咐好廚房了，所有的一切都由着你方便。”蓁胥話剛剛說完。
迎面走來兩個老熟人，躬身一禮，拜見過王爺以後，王釗嘴快，忙說道：“夏掌櫃，今天由我帶着你四下轉轉，聽你的差遣。”
另一個居然不是趙福，而是文質彬彬的馬文，雖然也是武夫的身材，但是馬文眉宇間帶着的書卷氣，讓人感覺舒服。
“掌櫃的，王爺特別叫我給您講趣事雜談，若是無聊了，隨時吩咐我，你想聽什麼，只要我知道的，我都會如實相告。”馬文微微頷首，一副在所不辭的樣子。
蘇小小納罕，這算什麼，不是丫鬟都已經讓她吃驚了，請兩個莽夫過來，一個負責端凳子，一個負責說書，這……不是折煞她了嗎？
轉頭看向蓁胥，他臉上有些不自在，用手握拳，放在嘴上輕咳了一聲，“我馬上要去營房，怕是要晌午才能回來，你鐵定不喜歡丫鬟跟着，王釗自在慣了的，你不用跟他客氣，馬文是營裡的“問不倒”，有時候說些趣聞，倒是很好打發時間。”
蓁胥已經想得這麼周道了，蘇小小也不好推辭，便由兩人‘伺候’着，朝着伙房走去。
再側頭看了看一旁的夏歌笑，她還真是“豔.福”不淺，一時間哭笑不得。
沿着遊廊幾經輾轉，好不容易來到了伙房，一衆正在擇菜的小廝老婦見到蘇小小等人，全部放下手中的活兒列隊站好，整齊的喊了一聲：“夏掌櫃好，王校尉好，馬校尉好。”
放眼望去，整齊劃一，倒是挺有軍隊的風範，可是這不是後廚嗎？何必這樣？
馬文果然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這雖然不是營中的伙房，但是如果有貴客光臨的時候，都是這陣仗。”
蘇小小納罕，貴客？她嗎？她不但不是驕矜之人，而且特別討厭這些繁文縟節，憨憨的笑了笑。
“掌勺的出來說話，今日有什麼菜色，報出來，如果有何不妥帖，也好讓夏掌櫃及時改菜。”王釗喊道，聲音亮如洪鐘，震耳發聵。
“在下王府掌勺，回王校尉的話，今日有藥膳兩盅——一是雞翅煨土參，一是冬瓜瑤柱湯，熱菜八道——八寶鴨子，蒜蓉茄子，杏仁菠菜，爆炒野兔，鮮切烤羊腿，肉沫豆角，爆炒田雞，花菇鴨掌，涼菜四道——青梅翠豆，小蔥豆腐，涼拌筍絲，麻油肚絲。”掌勺一口氣說了出來，聽得王釗和馬文面面相覷。
蘇小小記這些不在話下，說道：“掌勺師傅有心了，今日菜譜葷素搭配合理，常見與稀有均考慮周詳，真正不錯。”
掌勺師傅擡頭看了蘇小小一眼，“這是王爺囑咐的，他平日裡用膳極其簡單，一般二冷二熱，一湯便可。他怕我不知夏掌櫃喜好，所以便定了今日的菜譜。”
蘇小小心下一暖，這些菜色，確是與他閒聊之時，她提過一嘴的。
負責王府點心的廚子董浪是之前見過的，因爲偷聽她評論點心，倒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此人眉目還算周正，不知是何緣故，倒是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清減了些，算是熟人，他忙迎了上來，說道：“夏掌櫃，請隨小的往這邊走，白案是在耳房裡，一排三間，全是麪食點心。翡翠蝦仁包其實是王爺研究的點心，後來他忙於營中事務，不再下廚了，所以也就把這些擱下了。”
這話讓蘇小小一怔，隨即回過味來，“那就不勞煩董大廚了，等着王爺從營中回來，我再親自請教吧！”
正在客氣間，便見一穿着蔥黃衣裙的女子，在衆目睽睽之下跪行了過來，蘇小小定睛一看，這不是蓁一身邊最得力的丫鬟，梔子嗎？
衆人是知道梔子的厲害的，雖然很想看熱鬧，但是還是慌忙把臉衝向別處。
就連一向嘴快的王釗，也是吃過梔子的苦頭的，如今見她低眉順眼的模樣，一時間搞不清楚到底是何緣故，想要看個糾結，卻被馬文的一句話弄得看不成，頗有些不滿，“大家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
“讓我看看嘛！那丫頭平時狗仗人勢，威風慣了的。”王釗被馬文拖着走，還心不甘情不願，一個勁兒的擰過頭去想要看個究竟。
梔子其實也不在乎別人用什麼眼光看她，只落個道歉了事，在她心中已經是最好的打算了。
見時機差不多了，她也該說正事兒了，便悽然道：“夏掌櫃，我知道您這次爲何而來——奴婢錯了，真的知道錯了。”這話總算是表明了來意，否則被她連連磕頭搞得一臉錯愕的蘇小小真的有些惶恐了。
“奴婢八歲便跟着小郡主，從小到大見小姐都是享盡身邊人的寵愛，在遇到慕容曉掌櫃之前，從未有過任何坎坷，後來慕容曉掌櫃不幸去世讓她幾近崩潰……夏掌櫃的出現更是奪走了主子唯一念想，奴婢實在氣不過，唯有……唯有……那些事情都是奴婢做的，不關郡主的事，您要殺要剮，都是可以的，只是，只是，千萬不要遷怒到奴婢主子的頭上，那麼奴婢縱然是死了，也不能安心啊！”
梔子哭唱着，句句話都情真意切，眼淚早已經把妝哭花了，淚水和鼻子連成一片，狼狽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之前頤指氣使的俏麗模樣。
蘇小小從未見過這般景象，來不及做出反應，可是她的反應慢，但是梔子的反應卻快，提起身旁有備而來的木棍，重重的朝自己左胳膊砸去，只聽一聲悶響，蘇小小驚詫的看着梔子。
這人瘋了嗎？話還沒有說清楚，便開始自殘，看熱鬧的老婦們不清楚梔子到底是哪裡得罪了蘇小小，所以也不敢來勸，只是遠遠望着。
“梔子姑娘……”蘇小小艱難的張了張嘴，卻只擠出這麼幾個字。
“夏掌櫃，我知道豹子莊的事情——是我錯了，但是我真的只是讓他們把你看幾日就行，不曾想他們卻……我怕廚藝比試上，夏掌櫃出了風頭，眼裡就更容不下主子了。
若是夏掌櫃原諒我，那梔子三生有幸，謝過夏掌櫃，以後再不行這些齷齪的勾.當，若是夏掌櫃不原諒梔子，那便只能請您砸斷奴婢另一隻胳膊。”梔子疼得滿臉是汗，嘴角已經有些痙攣，像是隨時有可能暈過去，卻把這些話說得如此清楚。
“董浪，麻煩去把府中的郎中請來給梔子姑娘接骨。”她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如此說道。
然後緩緩走到梔子身邊，扶着她由跪着改爲坐着，在她耳邊徐徐說道：“你這道歉，陣仗夠大，我也只能收着。但是煩勞告訴你主子，以後她若不犯我，我必客客氣氣。若是她再惹我，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
梔子沒有想到她沒有一聲寬慰之詞，而是言簡意賅，說出要害，她眼睛裡聚了一絲驚恐，眼前的女子，有何等神通，簡直讓她害怕。
她分明眼睛裡面除了吃，什麼都容不下，卻能讓主子一晚便改變模樣，誰都知道梔子是她蓁一的人，是她蓁一的臉面，如今跪行至此已經是顏面盡失。
蘇小小沒有陪着她在伙房前面的空地裡浪費時間，她的心口都還容不得她做大幅度的動作。
郎中很快就來了，將梔子擔了下去。
行了很遠，都還聽見梔子扭轉頭，大聲喊叫着：“請夏掌櫃萬萬莫要遷怒到我主子頭上！”……
蘇小小轉頭對跟在一旁的夏歌笑說：“這大戶人家，好戲連連，真正讓人頭疼，一點都不輕省，要說，人生至美滋味，還是要落在尋常處。你說看了這些，我中午還能夠吃得下八寶鴨嗎？”
夏歌笑莞爾一笑，有些不羈，“吃得下，你當然應該吃得下，一報還一報，這對他們還算是輕的。”
蘇小小笑道，“刀兄，戾氣太深喔！今晚多修煉一個時辰吧！等你修煉成功，就再沒有人敢欺負我了。”
……
蓁胥正在營房進行例行的檢查，一切都妥帖之後，便坐着馬車回到郡王府，這次特地囑咐馬伕在膳房所在的偏門處下車。
下車之後由趙福跟着，正要通過垂花門，卻被立在一旁的蓁一叫住。
“哥哥……”蓁一忙迎了上來，喊了一聲。
平日裡，蓁一是個直脾氣，今天怎麼看都有些吞吞吐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