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的這一方空間裡,硝煙瀰漫。隨着一直沉默的晏明深忽然的開口,氣氛愈加凝重起來,即便杜庭江想和稀泥,也笑不下去了。
“晏總,你餘伯母她身體差,容易情緒化,說話沒個輕重……”
晏明深不緊不慢的打斷了杜庭江的話。
“餘伯母如果身體狀況太差,就應該在房裡好好休息纔是,我們這些作晚輩的,肯定不會不體諒的。”
晏明深靠在椅子上,姿態閒適,一雙鷹眸裡卻隱隱閃過銳利的光亮。
“不過,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沒有錯誤,杜聆微好像是您十幾年前就合法收養的女兒吧。”
杜庭江一時還摸不透晏明深的意思,點頭道:“沒錯。算起來,微兒來咱們家整整二十年了,她很優秀,我一直特別賞識她——”
杜庭江的話語再次被打斷了,晏明深緩緩道:“原來都二十年了。餘伯母似乎對您當初的決定並不滿意啊,過了這麼多年,依然不把您親自收養的女兒放在眼裡。”
他勾了勾脣,神色不變,言語間帶着淡淡的諷刺:“看來杜老闆在杜氏的地位,還不及貴夫人呢。”
這一句話慢悠悠的說出來,讓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杜庭江被他話裡的嘲諷刺地不輕,畢竟這是在杜家,晏明深即將成爲他的女婿,卻這麼不給他面子,讓他一時心頭冒火。
更重要的是,除去杜瑾瑤這一層關係,他和晏明深如今在生意場上的關係可謂十分惡劣,處處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面對晏明深這個最大的競爭對手,卻被質疑他在杜家的話語權,諷刺他懼內,連餘小蘭都敢公然在飯桌上大放厥詞,杜庭江老臉陰沉,當下拍了一下桌子。
“小蘭,你先上去。”
餘小蘭一怔,意識到杜庭江是要把她趕回房,臉上頓時出現了一絲病態的扭曲。
“我憑什麼要……”
“把夫人給我送上去!”
杜庭江一聲厲喝,驚得餘小蘭噤了聲。幾個貼身的傭人立刻走過來將餘小蘭攙扶回了房間。
杜庭江回過頭,對上聆微的視線,神色放緩:“微兒,你坐下吧。難得回來一趟,好好吃頓飯。”
聆微聞言,不再多說,默然的重新回到座位上。
晏明深剛剛……是在幫她解圍麼?
不,不是。
她還不至於這麼不自量力。
晏明深不過是藉着餘小蘭諷刺杜爺罷了。他對杜庭江從來就毫無好感,加上圖紙的事情,更是成了不死不休的死對頭。今天如果不是爲了杜瑾瑤,他恐怕根本不會坐在飯桌上……
“好了好了,今天是喜事,別說其它的了,咱們繼續。”
杜庭江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圓滑商人,很快就重新露出了長者般的寬和笑容。
然而有的人卻是吃不下去了。
杜瑾瑤咬着脣,眼睜睜看着餘小蘭被遣送回房間,清婉的面容上不由有些蒼白。
她沒想到,杜庭江竟然會爲了聆微,發這麼大的火!餘小蘭的情緒化不是一天兩天了,每一次杜庭江都會考慮到她的病情而退讓,可今天……
更讓她不安的,是晏明深的反應。
深哥哥爲什麼會幫杜聆微說話?這頓飯,她杜瑾瑤纔是主角,他們的婚事纔是主題啊!
想到這裡,杜瑾瑤側首望向身邊的男人,卻是愣了愣。
晏明深的視線,不斜不偏,直直的落在對面的聆微身上。
杜瑾瑤水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怨恨,極快的掩去了。
她放下碗筷,轉首對杜庭江輕聲道:“爸,我不放心媽媽,上去看看她,你們吃吧。”
……
好好的一次家庭聚餐,卻是不歡而散。
杜瑾瑤離開之後,晏明深也很快離席了。一頓飯到了最後,只有杜烈這個沒心沒肺的大男孩兒,還在不停的往嘴裡塞糖醋排骨。
聆微走到杜宅的後院中,擡頭望着深黑的夜空中一輪乾淨的彎月,神情空涼。
她靜靜的站在那裡,思緒紛亂,想了很多很多。
最終,腦海裡只留下來了唯一一個念頭:下次,如果還有這樣的聚會,她還是不要出現了吧。
惹得所有人都不歡而散,何必呢……
不知過了多久,聆微感覺到夜風的寒意了,轉身準備離開。
正在這時,她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靠近。
晏明深走到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靠着花園的欄杆,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菸。
聆微的步伐在瞬間停滯了一下,竟有些移不動的感覺。
沉默半晌,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淡漠地啞聲道:“你不去陪杜瑾瑤麼?”
杜瑾瑤離開的時候,明顯的情緒很低落,說是去陪餘小蘭,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她被杜庭江和晏明深的態度傷到了。
聆微想,其實杜瑾瑤她沒必要那麼傷心。無論如何她都是杜家的千金大小姐,完全不必擔心自己會對她產生什麼威脅……
“杜聆微,你都不會生氣麼?”
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驀地傳出來,聆微一怔:“……什麼?”
晏明深在她的身側吞雲吐霧,菸草味順着夜風飄來,夾着男人略顯惱怒的聲線。
“你沒情緒麼?餘小蘭把話說成那樣,你還笑得出來?你是不是有病?”
“……”
聆微沒想到,時隔一個多月,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晏明深的聲線一如既往的冰冷,但聆微聽得出來他話語中隱含的意思。
難道,在飯桌上的時候,晏明深真的是在替她說話麼?
聆微的眼睫顫了顫,淡漠的啞聲道:“謝謝。”
她不是沒有情緒。她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不是冷冰冰的工具,她的內心甚至比絕大多數人還要敏感脆弱。
只是這麼多年了,她已經習慣了,甚至是……麻木了。
她略微沙啞的聲音落在晏明深的耳裡,讓他心尖微動,有些癢,又有些煩。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已經是今天她第二次對他說謝謝了。
這個女人,和自己結婚整整一年裡,除了在北郊的溫泉公館,他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將她從顧泉手裡救出來的那一次,他就沒聽過杜聆微說過幾次謝謝。
他還從來不知道她這麼懂禮貌!
晏明深掐滅剛剛吸了一半的菸頭,忽地邁步向着聆微的方向傾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