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沙啞,脆弱地如同被這冬夜的風一吹就散了。
彷彿被觸碰到了某根深藏的神經,晏明深的動作忽地停了一瞬。
因爲這一瞬的停滯,聆微失了力氣的身軀無法控制的向下滑去,晏明深緊緊抱着她的兩條手臂立刻將她撐起來。
然而她還是像沒了骨頭一般往下滑,晏明深託着她的胳膊同樣順着力道傾斜了下去。
到了最後,聆微背靠着欄杆,整個身子癱軟的坐到了冰涼的地面上。
她沒說一句話,只是將赤着的雙腳往裡縮,雙臂抱着弓起的膝蓋,頭輕輕的埋下,露出一截脆弱美好的頸項。
這個姿勢,印在晏明深的視網膜上,因爲暴怒和嫉妒而燃起的熊熊火焰,頃刻間徹底覆滅了。
這種自我保護的蜷縮模樣,他記得太清楚了。
那還是在陌巷外,一樣昏黃的路燈,凌冽的冷風,他聽到任勵的解釋,發覺自己的誤會了杜聆微在陌巷的身份,發瘋一般的跑遍大街小巷,才終於尋找到了她小小的身影。
晏明深的胸口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般,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抽痛。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次,閉了閉眼,讓自己體內奔騰暴戾的因子冷靜下來。
良久之後,晏明深淡淡的啓脣:“杜聆微,站起來。”
杜聆微保持着這種自我保護的姿勢,沒有絲毫的動靜。
晏明深煩躁的扯了扯領帶。
他的碰觸就這麼令她難以忍受?明明蕭喻抱着她的時候,她那麼順從!
他們之間的肌膚之親都不知道多少次了,爲什麼每次都反應這麼大,搞得像她很討厭這種事情一樣!
到底是討厭這種事,還是討厭他?
晏明深蹙緊了眉頭,根本不願想最後的一個問題的答案。
聆微還是沒有動彈,晏明深的耐性漸漸告罄了,他彎腰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拉扯起來。
“差不多就行了,杜聆微你準備待到什麼時——”
他到了嘴邊的話語,忽然的卡在喉嚨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聆微隨着他的力道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散落的秀髮有幾縷因爲她臉上的溼潤,而不捨離去。
她的淚水順流而下,眼眶泛紅,然而表情卻沒有過多的痛苦。
她在無聲的流着淚。晶瑩的淚珠和她的空茫的神情搭配起來,十分的奇怪,好像只是因爲她的淚腺不受控制了而已。
晏明深的瞳孔縮了縮,一時沒了言語。
“晏明深,你是不是真的很恨我?”
她的聲音幽幽渺渺的,像是一碰就碎了。
恨她?
確實,在這段婚姻剛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恨的。厭惡她的功利和低賤,厭惡她玷污了晏氏少夫人的頭銜,那本應該是毫無瑕疵的送給瑤瑤。
然而,無論他承不承認,對於杜聆微,他心裡的感覺早就改變了。而他竟然不知道,到底是好的改變,還是壞的。
他開始變得極端,開始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在以爲她在背後向他捅刀子的時候,他對這個女人的憤怒甚至超過了對罪魁禍首的杜庭江,而在想到她和其他男人的親密關係時,他一向引以爲傲的冷靜全都去見了鬼!
就好像是,杜聆微把他所有四平八穩的情緒全都挑動起來,不僅起伏不定,甚至波瀾洶涌的不受控制!
如果說恨,他真的很恨這種感覺!
聆微漠然的看着他神情的變化,脣角泛出一抹蒼白的笑。
他是有多討厭她?是不是罄竹難書?
“如果你這麼恨我,就簽字吧。”
聆微的語氣平靜的幾乎死寂:“晏明深,最想離婚的是你,不是麼?你這樣拖着有什麼意思呢?想用這種方式報復我?”
晏明深的拳頭握緊,胸腔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塞滿了煩悶。
“不是。”
他簡短的開口。停頓片刻,他緊緊的盯着聆微蒼白的臉,沉聲道:“無論如何,你現在依然是我晏氏的少夫人,你不許去沾其它人,尤其是蕭喻!”
聆微輕輕一怔。
半晌,她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輕聲道:“晏明深,你知不知道你很幼稚?就好像一個被搶了玩具的小孩子。”
她的淚水還在向外溢出,只是速度漸漸慢了。
“玩膩了,就該扔掉了,不是麼?”她淺淺的勾着苦澀的脣:“你有真心愛的人,爲什麼不能放過我?”
晏明深聽到她自貶的話語,猛地皺起了眉頭:“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如果她僅僅和其他那些送上門來當禮物的女人一樣,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怎麼可能會被牽動所有的情緒?
聆微並不相信他的話,只是搖頭:“你不過是覺得自尊心被破壞了而已。可你和杜瑾瑤下個月都要結婚了,你還想怎麼樣?”
玩偶沒有心,但是她有。她不想成爲晏明深自尊心的犧牲品。因爲她是深愛的那一個,明知會被傷害,卻還是忍不住靠近。相比於晏明深的無情,她更害怕這種藕斷絲連的關係。
這一次挺過去了,那下一次呢。
“晏明深,簽字吧。”她的眸中毫無喜悲:“我們好聚好散。”
晏明深的鷹眸緊緊的盯着沒有血色的面龐,咬肌一陣陣的迸出。
這個該死的女人,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眼,都在想擺脫他,都在想獲得該死的自由!
給了她自由以後呢?她是不是就要“回家”,就要回到她和蕭喻的那個家裡?
那他呢?他心裡無限的煩躁空虛,他需要的那份安定熟悉的舒適感,再從哪裡去找?
晏明深的神情變換了數次,明滅不定,最終歸於沉鬱的空寂。
“結了婚又如何?”
他的聲音忽地低沉的響起,讓聆微輕愣。
“我和瑤瑤結婚之前,我會簽字。”他沉沉的啓脣:“但你,不能離開。”
“……什麼?”
晏明深的眸色烏沉沉的,深不見底。
“如果我沒聽錯,蕭喻剛剛說,想要包養你吧。”
聆微一動不動的站着,心底的陰影擴散的越來越大。
“既然你希望被包,那麼,我可以滿足你。”
他的聲音如同暗夜驚雷,震得她一陣耳鳴。
“相信我,成爲我的情婦,遠遠比成爲蕭喻的,要簡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