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
晏明深感覺好似自己的每一根血脈都被這三個字釘死,鮮血屢屢的流出,痛得他不由攥緊了拳頭,青色的靜脈在皮膚上浮出。
他不能控制的走上前,極度的想要縮短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無論是有形還是無形。
這一次,聆微並沒有再退後了。
她無動於衷地任由晏明深的手掌撫上自己的面龐,心底止不住的寒冷,手腳冰涼。
曾經,她以爲,晏明深對於他們之間的那一段短暫的過往,並不放在心上。
她原本以爲,像晏明深這樣,屹立於金字塔尖的人物,是睥睨衆生的。他永遠不可能在自己這種卑微的人身上駐足,自己在他的眼裡,只是一個毫無價值的聯姻工具,比螻蟻還要渺小。
她以爲,所有痛苦的源頭,只由於自己的妄想,試圖去追求不屬於她的東西,
她在無止境的冷漠對待中,漸漸明白並且接受,自己最多隻是晏明深生命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然而現在,晏明深告訴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個錯誤。
太荒謬,太可笑。
晏明深的手掌在她的臉頰上逡巡,帶着罕見的顫抖。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他不停的低喃着,眼裡的痛苦那麼明顯:“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
聆微的雙眸無波無瀾,盯着晏明深的面容,仿若要看透他靈魂的全部。
嗬。
“晏明深,你想要得到什麼呢?”
她覺得胸腔裡酸澀地承受不住,彎了彎青白的脣角:“你希望我怎麼做?你現在告訴我這些,你希望我怎麼做?”
“感謝你還記得我,是嗎?”
好似她在這一瞬間有了埋怨的資本,好似她終於可以走出卑微的角落,挺直背脊,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斥責他?
“我應該感謝你,我應該覺得慶幸,覺得上天垂憐,是這樣嗎?”
晏明深的心臟隨着她一句句飽含自嘲的質問顫抖的幾近迸裂。他看着聆微的眼眸,那裡黑洞洞的,什麼光亮都沒有。
她好像又一次掉入了無止境的負面情緒中,曲解着他滿懷的愧疚和情意。
“不是!!”
晏明深壓低了聲音,但兩個字的音調飽含着低吼的氣勢,想把聆微從陰暗的角落中拉扯出來。
“我只是希望你能原諒……”
語句卡在喉中,晏明深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艱難的轉過話頭:“不原諒……沒關係。但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別再從我的身邊逃走,別再騙我,給我機會補償你,可以嗎?”
他只是希望,可以撫平她的創傷,就算需要等很久很久,只要她在自己身邊,已經足夠。
他們錯過九年了,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分離……
“機會?”
聆微輕輕地扯動脣角,聲音機械地如同麻木。
“我可以給你機會。”
晏明深心頭一跳,眼眸中燃出明亮的火焰,剛想說什麼,卻因爲聆微後續的話徹底僵住。
“可是,你能做到死而復生麼?”
聆微空洞的眸子轉向他,瀰漫出大片的悲哀。
“如果你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就給你機會。”
晏明深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聆微扯了扯脣:“看你的樣子,你知道他的存在了。可他死了,你知道嗎?”
晏明深感覺自己的胸口仿若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悶痛的感覺在四肢百骸間炸裂,卻一絲一毫都無法緩解。
與晏明深大受打擊的模樣不同,聆微輕輕的搖了搖頭,面色蒼白而平靜,像是早已接受了這個殘忍的事實。
“晏明深,我剛剛是一時情緒失控。我收回那句話。
“我不恨你,也不怪你。你不需要求機會,更不用求原諒。”
聆微的聲音平靜的沒有絲毫起伏。
“但是,我不想再重蹈覆轍,我受不起了。”
她說完最後一個字,擡眸靜靜的看了一眼晏明深。身上桎梏的力道鬆開了,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走廊的光亮照在她皎潔的面容上,幾近透明。
晏明深僵硬在原地,每一個細胞都在撕心裂肺的吼叫着不願讓她離開,可他在這一瞬間竟不知以什麼樣的理由留下她。
她說,她是一時情緒失控,纔會猩紅着眼眶,聲音撕裂的對他說:“我恨你。”
然而,那纔是她最真實的情緒吧?
他自以爲是的認爲,他可以撫平聆微所有的傷痛。他天真又愚蠢的想,雖然自己遲到了,但總是可以彌補,可以用以後的時間慢慢填滿這九年的芥蒂。
可一切的一切,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改變。
發生過的傷害,即便再悔恨又能如何?
幼小的生命已然流逝,留給那顆柔軟敏感的心臟,是無法磨滅的傷痕。
太遲了……
晏明深眼睜睜的看着那道單薄的身影在自己的視野中消失,巨大的痛苦中飽含着的,是更大的恐慌。
她不願意留在自己身邊,那他該怎麼辦?
他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就如同即將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晏明深的身形忽而動了,彷彿是源於一種求生的本能,他疾步拐出樓梯間的陰暗角落,腳步如風的緊跟上聆微遠離的步伐,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我該怎麼做,你才願意留下來?”
聆微沒有轉過身,背影中透出一股心如止水的冷漠。
晏明深的聲音嘶啞到破裂,幾乎是從乾澀的喉嚨中擠出的音節。
“告訴我,無論是什麼,告訴我……”
聆微的眸光凝視着走廊盡頭的陽光,在她的瞳孔深處凝成一個小小的聚光點。
我很想你。
對不起。
我一直記得。
我該怎麼做,你才願意留下來?
每一句話,聆微想都不曾想過,竟會有聽到的這一天。
如果在九年前,不,哪怕是三年前,在他們結婚的那一年,在柏麗街九號,晏明深能這樣對她說隨便一句話,她都會覺得無憾了吧?
然而現在……
聆微轉過身,臉上的笑容疏離又陌生。
“晏總,如果您真的想幫我,不如照顧一下cc在南都的發展呢。”
她淺笑道:“畢竟,這是我回南都唯一的目的。”
利用,傷害,虛僞,算計……誰不會呢?
晏明深的眸光凝視着她,眼波晃了一下,痛苦一閃而逝。
但他沒有一絲猶豫,聲音低沉而滯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