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看到葉歡語眼眸中,那靈動又狡黠的光亮時,那兩個已經到了脣邊的名字,硬生生的消散開去,不留痕跡。
她不是她。
聆微的眼眸,永遠是清冽的,像水波一樣冷冷清清,溫柔和靜謐。
所以蕭喻總是愛去逗她惹她,想去看她清冷的面容後掩藏着的不一樣的情緒,想去在她如清泉般的眼波中,丟入一顆石子,激起層層的漣漪。
這樣幼稚又沒有創意的遊戲,他曾經玩得不亦樂乎,不可自拔,又……
無法割捨。
往事一幕幕如同破了閘的潮水,洶涌而來,那些被他刻意壓抑和遺忘的無數片段,紛沓而至。
蕭喻自認是個很挑剔的人。
他的自身條件太好,無數光環加身,不過三十年的光景,他已經見識過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看到的風景,又或者是醜惡。
看過太多,對許多事物便沒了感覺。再美的外表在他洞悉人心的眼中,不過是一具皮囊。紙醉金迷之下,他是極少數能夠保持清醒,並且雲淡風輕的那種人。
然而,這樣的他,竟然會對一個陌生的女人,產生了異樣的悸動。
即便過了這麼久,蕭喻回想起當初初次遇見聆微時的感覺,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爲何他會偏偏對聆微那般在意。
或許可以理解爲一見鍾情,但蕭喻是從來不信這種漫無邊際的感覺的。
沒有人能夠第一眼就確定什麼,美好的表象之下,往往是藏污納垢的所在。
於是,在蕭喻順着自己的本心靠近聆微,卻發覺她簽署了一份價值不菲的贈與合同,發覺她可能如同顧清所說的,是一個依附男人存在的情婦時,他幾乎不假思索的就問出了那句話。
你是不是被晏明深包養的情`人?
這樣的話,對於剛剛認識還不到一天的人來說,尤其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來說,實在是非常失禮而刻薄的。
可蕭喻顧不上那些,他也不想去照顧一個可能是情婦身份的女人的情緒。
因爲這樣的身份,對他來說,是一個梗在心裡的死結,一個繞不過去的深坎。
他曾親眼目睹,他的親生母親是如何鳩佔鵲巢,編織着無數個不堪入目的謊言,將一個原本和樂美滿的家庭拆得支離破碎。
心理上極度的排斥,對蕭雷和蕭雷母親的愧疚,讓蕭喻對“情婦”這兩個字毫無好感。
可他偏偏血緣裡和蕭海虹不可分割的關係,那種感覺就像是有潔癖的人卻被扔到了最骯髒的地方,擺脫不了,便更加敏感又厭惡。
因而,當聆微無聲的默認了這個身份的同時,蕭喻毫不留情的做了更爲刻薄的事情。
他再沒有給她好臉色,隨意的給她打上了卑賤惡劣的標籤。
不久之後,在聆微帶着一份晏氏的商業合同去求他合作時,他冷言冷語,刻意刁難,明知聆微不願意做替身去演戲,還偏要強人所難。
這些事情在當時的蕭喻看來,不過是因爲聆微的身份太令人厭惡。身爲見不得光的情婦,卻還處處替晏明深的公司賣力,怎麼想都令人覺得嫌惡非常。
直到這麼多年之後,蕭喻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才終於明白,那不過是他的一顆悸動的心在作祟。
因爲在意,纔會對於她身上任何可能的瑕疵點,格外煩躁而不能忍受。
直到,失去她之後,蕭喻才終於承認,對於聆微,他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動了心。
他曾以爲一見鍾情這種可笑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原來,那不過是因爲,沒有遇見她而已。
他保持着慵懶而散漫的姿態,不疾不徐的跟在她的身後。
他用一雙洞悉人心的雙眼,凝視着她,看她在紅塵中的掙扎,看着她的痛苦,她的自卑,和那無法言說的愛戀。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來源於那個她心繫的男人。她被晏明深的一舉一動牽制着,無力逃脫。
蕭喻從不知道,他會對另外一個人產生那麼大的敵意。
敵意,讓他一次次在面對晏明深的時候,出言挑釁。
一個連珍珠和魚目都分不清的男人,一個不斷的傷害她的男人,太過愚蠢,沒有資格擁有她。
蕭喻就這般慢慢的跟着她。他漸漸的希望時光可以變得越來越漫長,希望陪伴聆微的時光永無盡頭。
他一直凝視着聆微,便也漸漸的忽視了,這一路上,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泥足深陷,深深的愛上了那道纖柔又堅強的背影。
而她,卻在這一路上,找到了屬於她的歸宿。她向着晏明深越走越近,卻離自己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讓他即便用盡了力氣,也再也無法追趕上她遠去的步伐,再也無法陪在她的身邊看風起雲落。
他站在原地,留給自己一個諷刺的笑。
他笑自己太狼狽,竟會落得這般落魄的田地。
他笑自己竟以爲晏明深是愚蠢的,而事實是,真正愚蠢的是他自己。
明明早就看透了結局,明明早就知道,她那般柔軟又執着的心,不可能改變方向。
卻依然一頭栽進去,輸了個千瘡百孔。
蕭喻想着想着,忍不住脣角勾出抹嘲弄的弧度來。
葉歡語抿着脣望着他,看着他的視線凝着自己,卻又穿過了自己,望向另外一個她並不知道的女人。
她沒再繼續追問蕭喻,是不是該感謝她這個救命恩人這種沒有營養的話題。
很明顯,蕭喻的思緒早就飄遠,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沉默片刻之後,葉歡語啓脣,眸光明亮而認真。
“蕭喻,我問你個問題。”
蕭喻低下眼眸,沒什麼情緒的懶懶應了一聲:“嗯?”
葉歡語一字一句清晰的道:“我真的和她很像嗎?”
“……”
蕭喻神情一僵。
葉歡語看他臉色的異變,心下明瞭自己猜的沒錯。
她不依不饒地追問:“到底有多像?哪裡像?你有沒有照片,我想看看——”
“不像。”
蕭喻回過神,面色如常,但眸色明顯的冷了,悅耳的音線泛出一股子涼意。
“你是你,她是她。”
沒有人能取代聆微在他心中鑿下的深痕。
她永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