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見我發怔不由在旁詢問:“不進去嗎?”
我深吸一口氣說:“進。”擡腳朝洞內走入,目光環過洞內各處,人去樓空大約就是說得此時情景,失落與難過並存,尤其是那地面上還留了已然燒盡的木炭,全都冷掉了。
朱高煦左看看右看看,回頭對我道:“你有發現什麼嗎?”
我盯着阿平躺過的位置沒有立即回答他,緩緩蹲下,輕摸了摸那石頭,腦中閃過夢中的那副場景。我看到屏障之後,阿平被一個模糊的身影給背起帶走,這個景象先入爲主地佔據了我的大腦,使我認定不是朱棣便是別人。
可是,我忽略了一件事,致使阿平昏睡不醒的並不是傷有多重,而是從高處落水後的震盪以及受寒氣所侵導致的風寒,他在喝完草藥後不久燒就退了。
那麼,是否有沒有一種可能——阿平是自己走出去的?
退燒後他理該甦醒了,可能早在我去盛水之前就醒了卻一直假寐,也可能在我離開後朱棣的部下過來時甦醒的,但卻不知何故並沒有作聲。是爲了試探朱棣?還是他聽見了我跟朱棣的對話?回想那時,我與朱棣並沒說什麼曖昧的話,但阿平對他一直在意,難保他會有別的念頭。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因爲之前在排除了朱棣後分析北元兵或者木冰帶走阿平的可能時,總感覺其中有哪裡不對,所以我要求來現場看一看。
但是我想不通的是,阿平爲什麼要獨自走掉?哪怕剛好是在我們離開後他才醒過來的,那林中有這麼多人在搜找,怎麼樣都會撞見,何故至今都不見他蹤影?
這樣的情形只可能是他不想被人找到,以他的心思謀略要躲開而不被找到並非難事。
我站直起身往外而走,朱高煦在後喊:“誒,你去哪啊?”
站在洞口處,我環看四周環境,衡量阿平在走出來後會選擇往哪走。忽而想到什麼,目光凝向溪流的方向,擡步而走。身後立即有腳步緊隨,朱高煦蹭蹭跑上前略有些擔憂地問我:“小蘭,你沒事吧,可別想不開啊。炆哥肯定是能找着的,就是時間問題,你如果想不開了等炆哥回來要怎麼辦啊?”
我頓步,轉頭瞪他,“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想不開了?”
他卻理直氣壯地回道:“兩隻眼睛都看見了,打從到了洞中你就默不作聲了,問你話都好似聽不見,分明是神智遊離的跡象啊。”
氣得我往他腳上一踩,“我那是在想事情,什麼叫神智遊離啊?”
他皮厚,只咧了咧嘴說:“你沒事就好,我這不是擔心你一直悶着不說話胡思亂想嘛。”
原來他是有意岔開我的心思才胡亂編派,這小子別看他大大咧咧的,偶爾也有細心處。也不瞞他,將剛纔自己想到的可能講給了他聽,他聽完後睜大了眼:“你是說炆哥自己走掉了?那他爲什麼不回來?”
“這問題等找到他了才知道。”
“那現在你打算去哪?”
我指了指前方的瀑布水潭,“我是在那裡發現他的,當時他被夾在石縫裡一直被瀑布衝昏了,懷疑是從上面摔下來的,想去那山坡上看看。”
“啊?”朱高煦驚愕,“是從那上面掉下來的?炆哥不會武功呀。”
是啊,他不會武功,但總算命大,那麼高摔下來剛好底下是水潭,而且慶幸被我找到了。
瀑布水潭很快就到了,但是我們要上去卻並不易,在四周繞走了一圈都沒找到能上山的路。正準備喊了朱高煦一塊沿着山脈繞行,忽而目光瞥及某處石擡頭,見有幾株草擱在上面,不由走近過去,等看清那草葉時心頭一震,這不是我之前採的草藥嗎?
對了,我記得治療風寒的草藥還有采了多餘的,本打算盛些水回來除去給他們喝一點外再煎煮一碗自己喝來着的,而剛纔地面除了冷掉的木炭外卻不見了草葉。
這本被忽略掉的事驟然間都浮上心頭來,所以,阿平真的來過這裡!
只有是他,纔可能會拿了這些草葉子,若是敵國奸細怎麼可能?身後朱高煦湊上前來,“你在看什麼?”同時他也瞥到石頭上的草葉,不由奇道:“咦,這些草葉有點像是草藥啊。”
我反而驚訝地轉眸看他:“你也懂醫理?”
他卻搖頭道:“我哪懂什麼醫理,這只是除外行軍打仗的常識,時常在野外有個病痛什麼的可以就地找一些草葉子嚼了。”
“你認得這些是什麼草藥?”
“有治風寒的,也有治外傷的吧。那種外傷的藥草挺少見的,不過力道很猛,若傷口深的話敷上去就像酷刑一樣疼啊,關鍵是見效快。”
難怪朱棣後來不但神智清醒了,都能自己站起來還抱着我走了那麼長一大段路。
我在想阿平拿着這些草葉坐在這塊石頭上的情景,他當時在想什麼?爲什麼他不立刻來尋我或者與木叔他們會合?他這是一走了之連個音訊都沒有的。
後來朱高煦陪着我找到了上山的路,一直尋到瀑布橫流處。地上雖不見錦衣衛或者北元兵的屍體,但那血跡和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卻濃烈的讓人作嘔,若不是那瀑布潭裡的水流動的,怕是連水都可能會染紅吧。
沒有找着阿平,我在那四周各個角落都找過了,一絲蹤跡都不可見。
朱高煦在旁邊喊我,迴轉身就看他一臉肅穆地看着我,心頭一沉,走過去時腿都是軟的,不會是……那最壞的可能我不敢去想。
等到了跟前看見他腳前那塊空地微微隆起,而地上則畫了一個很大的圓圈。
“這……”只說出一個字就覺心頭絞痛,不可能的。
聽見朱高煦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下面應該埋了許多屍體。”
我問:“你怎麼知道?”
他擡手而指着地面說:“你看這地上的土明顯與旁邊色澤不同,是底下的紅土翻新上來又填滿的,而掘開這個坑的工具應該是劍,還有一些劃痕在地上。”他頓停下來轉過眸看向我,“聽你之前說炆哥是被錦衣衛護送而逃的,然後他又從這處掉到了山下的水潭內,怕是此處經過一場酣戰,死了不少人吧。我要不挖開點土看一看?”
他在徵詢我的意見,按理我不該同意的,入土本爲安,卻要再將之掘開對死者是爲不敬。可我只一遲疑就點了頭,朱高煦立即拿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去挖土。確實如他所言這土都很鬆,完全不費力就挖開了,隨着被挖面積的變大,一具具並排而列的屍體也入了目。
那一張張臉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熟悉是那正是隨行一同前來的錦衣衛們,護着阿平逃走的,而今都躺在了這裡面;陌生的從裝束上看應該是北元兵,也一併都埋在了此坑中。
我輕喊了聲:“阿煦,別挖了。”
他回頭看了眼我便應了,又將土都填了回去。
“小蘭,你是不是很難過?”朱高煦起身後小心地看着我臉色詢問。
不止難過,是悲哀注心。如果這些人不是木叔他們安葬的,那便是阿平真的回來這裡,然後挖坑將他們埋葬進地下。當時他在做這些時心頭是否沉痛之極,他本不喜戰爭,可卻活在戰火硝煙中,親眼目睹着身邊的親衛一個個死去一定很痛苦。
我即使也感痛惜,但卻因沒有身臨其境而感同身受。是否就是這些事使得他悄然無聲地來到這裡,再不留隻字片語地離開?可是阿平,難道你連我都不要了嗎?
站在當處很久,從下午到黃昏,再從黃昏到天黑,朱高煦本一直都沒催我,就在一旁守着。後來瀑布橫飛,夜黑又風高,陣陣寒意襲來使我簌簌發抖,他才走過來輕問:“小蘭,要回去了嗎?”
彷如慢動作般緩緩側轉過身,再看了眼那宣泄的瀑布,我點了點頭:“回去吧。”
只是腳卻僵硬了擡不動,勉強移步身體就往前倒,朱高煦急忙扶住我臂彎,連聲詢問:“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腳麻了?我揹你下山吧,到了馬車那裡就不用走路。”
於是下山的路都是朱高煦揹着我走的,而我趴在他的肩背上卻依稀尋到阿平的影子,不由眼神怔忡。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阿平也揹着我在這樣的夜晚不止一次地一步一步走在林蔭中,那時很心安,現在很難受。
聽見朱高煦忽然打破沉寂:“小蘭,你好輕。”
我把額頭趴在他的肩膀上,嗡聲而應:“輕一點纔好啊。”他卻說:“不好,母親說女人生過孩子了應該要胖一些纔好。”
換作以往我肯定要笑他了,這時候卻連扯一下嘴角都不想,只輕道:“等你以後有了女人了再好好把她養胖。”他腳下頓了頓,然後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