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驟然直起身體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從齒縫中迸出三字:“他是誰?”
我盯着他,不答反問:“你認爲呢?”
那雙沉狠如刀的眼中浮現震驚,他如此睿智,還需要我說出那個名字嗎?試問他的衆多兒子中有誰能與朱棣相睥睨?假如不是朱棣,是其它任何人的話,那如果來反皇又怎可能過得了朱棣這一關。唯一的可能只有是,朱棣親自領兵殺進皇城,取而代之。
朱元璋頓悟後眼中盡是不敢置信,口中喃喃:“不,朕不信。”他一把將我推開,而這股推力也將我推出了這個夢境,我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抵不住黑暗再次降臨,就像是連做夢都要耗費我殘餘的氣力。
之後再無夢,偶爾意識恍惚片刻又再沉沉睡去。
真正有意識的時候開始能夠聽見外界的動靜,不過依舊很安靜,就跟演默劇似的沒有人說話,起初我會懷疑自己是否聽覺神經有問題,但後來能夠聽見有人在身邊呼吸,有輕細的腳步聲,那便排除了這個可能。
再然後感官也漸漸有了,雖然眼皮還睜不開,但是隱約可以捕捉到影像在晃動。接着就感覺有流質食物被灌進我的嘴裡,不過味覺似乎還沒有,完全嘗不出來味道。
有一日身邊特別安靜,連個走路聲都沒有,我等了很久不由心情焦躁,陡然間眼睛就睜開了。刺目的光首先使我下意識本能地又閉上了眼,是太久沉在黑暗裡,眼睛不適應光亮。等再睜眼時知道慢慢地先眯開一道縫,讓眼睛的酸澀感減緩時才一點點睜大,第一直觀是影像模糊,聚不了焦,看什麼都像隔了一層膜。
過了好一會才漸漸聚焦起來,能夠看清頭頂上方的蚊帳,目光流轉,環視整個屋子。確實沒有人在,一時間腦子還不靈光,思維都是遲鈍的。
門吱呀一聲從外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端着水盆的年輕女人,一襲淡藍色的宮裝。她並沒注意到這邊,端着水盆似要擱到桌上去,等走了幾步若有所感地轉眸,哐當一下水盆落了地,水花四濺,將她的鞋襪與裙襬都撲溼了,而她臉上滿是震驚。
“醒了,醒了……雲姑,娘娘醒了,快告訴皇上娘娘醒了。”在驚喊中她慌不擇路地衝了出去,只留了個背影給我。
不過我從她喊的話中獲悉到雲姑這個熟悉的名字,立即腦中便反射出了那張臉,逐漸與之相關的事都慢慢浮現起來。很快門外傳來腳步聲,兩道身影撞入視線裡,首先我認出了雲姑,她跑進門就驚喜交加地撲向牀邊:“娘娘你醒了!”下一刻眼中就有淚奪眶而出。
我想要給予迴應,但是除了眨眼似乎什麼都做不了。而目光落向還停滯在門邊的身影時不由微微一震,那個滿面淚痕的少年依在門框上竟然哭得像個孩子,但見他青澀的臉也確實還是個孩子,只是看我的眼神卻那般的悲傷,使我想要伸手去輕撫安慰。
雲姑讓開牀邊的位置向他招手,“快過來啊。”
少年一步步走近,來到牀邊,忽然雙膝一跪就撲在了牀沿,“阿姐!”
我心中一痛的同時已然知道這是誰了,小同!只是爲何他的左手臂又有了?不是已經斷掉了嗎?小同哭着對我說:“阿姐,我以爲你再也不會醒了,我以爲真的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шшш★ тtkan★ c ○
眼眶溼潤,很想抱抱他,是不是我睡了很久把他嚇到了?沒事,我現在醒過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能在心中如此念想,欲圖用眼神讓他明白。
但可能長久以來的壓抑與剋制,在見我終於甦醒後全部爆發,不光是小同失聲痛哭,就連雲姑也在旁暗暗抹淚。而門邊站了之前端水進來的小姑娘,她面露着怯意,卻又時不時地往裡看,憂心忡忡的樣子。
忽見她神色一變,立即站直了身。隨後便見一道明黃身影遁入視線,沒來得及看清臉面便已經快步到了跟前,小同是被從牀前拽起了送到一旁的,接着就有氣息逼近過來,將我從牀內輕抱而起。目光從眉心起,一點一點轉移,漸漸看清那張輪廓英俊的臉上黑眸湛然,如古井幽潭般深不見底,卻緊緊鎖凝着我不放。
努力扯動嘴角,想對他開口說一句:我回來了。
但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對此刻的我而言也比較困難,除了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外,無從言表,而且覺得在他這般強勢的目光下顯得自己很脆弱。
忽而氣息靠近,他將脣印在了我的額頭,懷抱緊緻。
隨而感覺他在輕吻我的眉心,移轉眼睛時我闔上了眼,鼻子、臉頰、脣角,最後,落在了脣上。我感受到被溫柔以待,沒有一絲的急切,只是輕輕地吻着。
他沒有退開,抵着我的脣輕語:“蘭,我等了好久。”
只一句話就讓我感覺鼻子泛酸了,昏沉的時間沒法度量,好久是有多久我不知道,可是卻覺他的語氣與眼神有種歷經千帆的滄桑感。
事實上比起上次我最後一次見他時,他又變了好多,輪廓依舊英俊,但眉眼裡的光澤變得幽暗而沉斂,只是望着我時帶了分殷切的渴求。他雙臂將我緊緊攬在懷中,旁若無人的吻着我的發,像失而復得心愛的寶貝一般,直到門外腳步聲再次響起時他都沒有一絲要放開的意思。卻聽那腳步來到了近處,恭聲而道:“皇上,請讓微臣爲娘娘診脈。”
我反應慢了半拍纔在腦中有了一個認知,然後心裡想着連朱元璋也聞訊而來了嗎?但等身邊的人微微側轉過身,將我的手腕拿出到外時眸光掠轉一圈並未看見朱元璋。
而牀前站的是一位女醫,年齡大約三十歲左右,面色和藹。她爲我診脈片刻後輕輕將我手腕放回身側,然後纔開口對阿平道:“從脈象上看娘娘的身體還很虛弱,能夠醒來當真是奇蹟,臣爲娘娘開一劑調養身體的藥,得循序漸進爲娘娘調養過來。”
阿平沉吟片刻低令:“下去吧,小七,你去抓藥。”
“是。”隨着一聲應我的視線轉向那處,看見小同身旁站着個青年男子,正是燕七。他正在看着我,眸中有着驚喜,臉上還有剋制的激動。
看着他們腦中漸漸恢復了昏沉過去前的記憶,不由欣慰,雖然沉睡很久,但至少醒來時他們都安在。還有小同的左臂,應該是老太醫爲他做了一條假肢,不管能否有行動能力,但至少能讓他的左袖不再空着。我知道小同其實十分介意自己的殘缺,本身他就因體弱多病而自卑,殘缺的身體讓他自卑心更重,現在他終於不用再活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下了。
而這一切相信都是阿平在做的,我回轉眸,視線落了明黃,怔愣了一瞬,腦中有道光一閃而過,我緩緩擡起眸凝向近前阿平的臉。
自古歷代皇朝,明黃色都被列爲禁忌,因爲它不僅屬於皇家,還象徵着那最高的權利。即使後來朱元璋不再穿明黃的龍袍,但是他黑金袍上也繡了金龍。在阿平的身前與袍擺上,龍形圖案栩栩如生在上,我不太敢去想這個事實的背後意味着什麼,但是聽見旁邊的雲姑低聲而詢:“皇上,娘娘剛醒過來,是不是要爲娘娘端些補湯來?”
阿平輕應:“去吧。”
這回我想我的目光是真的呆滯了,雲姑喚他……皇上?
他斂回眸,見我這般吃驚狀卻沒急着解釋,只將我往身上又攬了攬,而他自己則除了靴也坐上了牀,這纔對我低道:“蘭,皇祖父去了。”
什麼?皇祖父?朱元璋?
“在他歸去後我就登帝了,現在國號建文。”他在說着這些時語氣很平靜,就像是發生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可是,他是在說朱元璋……死了嗎?
剛剛還在慶幸至少身邊的人都還安好,卻沒想還是有人缺席了,而這個缺席的人卻是阿平的天,我究竟昏沉了多久,以至於一覺醒來連這天都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