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阿平拿回來兩個東西,我認出是千眼菩提,起初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後來見他拿了刀在上面刻字,一個刻“元”,一個刻“月”,不用說是給兩個孩子做的。不過這麼大顆的戴在手腕上會硌到吧,但見他在刻完字後又鑿了個孔用黑繩穿過,長度是項鍊了。
元兒拿到手上時原本還看着菩提黃溜溜的不太喜歡,但看見上面刻有字眼睛就亮了,沒有立即戴上脖子而是先去拿月兒那條翻看,然後擡頭問我:“阿孃,可以把這兩塊醜石頭給我用一下嗎?”我的眼角抽了抽,當着他父親的面說這千眼菩提是醜石頭也沒誰了,看來是被他父親教訓地少。
我問他爲什麼兩塊都要,一塊上面寫的是“月”字,要給小月兒的。他不肯說原因,只說晚點再拿給弟弟,也沒駁了他的要求,想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
等到晚上元兒從書堂回來時他徑直跑去月兒跟前,從袖中拿了千眼菩提先是往月兒手裡一塞,可又覺不對,把菩提奪了回來幫月兒戴上了脖子。
好似看見那菩提上多了什麼,忍不住走過去拿起來看,竟見月兒脖子上的那個菩提除了刻有“月”字外,還刻了個月亮。他要走月兒的菩提就是爲了這?“你的那條呢?”我會好奇他給自己刻了什麼,結果見他從領子里拉出黑線,我翻看他的菩提,竟見上面刻了個太陽。
突然覺得很貼切,元爲元氣,如日中天的陽光,而月自然是浩比月亮了。
雖然是個很簡單的想法,但還是覺得元兒挺有心的。我問他是不是找燕叔叔幫忙刻的,卻見他搖了搖頭說自己刻的,乘着夫子讓背課文的時候偷偷在底下刻好了。
不由訝異:“你怎麼會刻呀?哪來的工具呢?”
元兒坦言而答:“是之前煦叔叔教我刻的,小刻刀也是他給的,煦叔叔還刻了不少石頭,其中還有阿孃呢。”我是真的訝異了,朱高煦會雕刻?他給元兒做的小弓都有點不能入目呢。
元兒見我不信,拉着我的衣袖要領我去看。以爲東西在朱高煦那偏院裡,我不太想去,可聽元兒說他把東西都帶回來了。這下我的好奇心是真被勾起來了,跟着元兒去到偏殿他那小屋裡,見他往牀前的地上一趴,朝着牀底下夠東西。
也是無言,男孩子就沒去關心過地上髒不髒這件事,而且還知道要藏東西了。
只見元兒從牀底下拉出來一個檀木匣子,上頭還有一把古銅色的小鎖,也不用問鑰匙在哪,因爲他既然拿出來要給我獻寶肯定會打開來。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把鑰匙給藏在了那顆剛剛戴在脖子上的千眼菩提裡,原來他刻的那個太陽還藏了個小心思,竟然能打開。
古銅鑰匙很小,被用來打開了檀木匣子,我站在高處一覽無遺。
裡頭大大小小的石頭與木頭,有的成型有的還是半成品,兩把小刻刀用皮套子套住了。我蹲下身來拿起其中一塊黑石,上面刻的圖案只能用沒法描述來形容。但我發現並不是每一塊都刻得這麼爛,有一些木雕還能看出形來,有的甚至覺得雕得還挺好的了。
元兒在其中翻出來一塊晶瑩透白的石頭,“阿孃你看,這個是不是像你?”
我看那塊石頭上刻的人像當真與我神似,不是我穿着宮服的模樣,而是當初被朱棣帶回北平時穿的那身普通的藍布衣。無疑這些或木頭或石頭的雕刻物是朱高煦在偏院裡無聊用來打發時間的,而且他還很明顯不會,就是慢慢琢磨慢慢刻。
我問元兒:“你把這些東西都藏起來當寶呢?”
“煦叔叔回家了也沒法刻了,擱那屋也是擱着,不如給了我,反正煦叔叔也不會生氣。”
元兒的語氣裡對朱高煦很不見外,那段時日他常跑偏院必然跟朱高煦建立起了非一般的交情,而且以朱高煦那孩子心性還真別說能與元兒玩到一塊來。
等一等,宮變是將近一年以前的事了,那會兒元兒尚小,不太可能學會雕刻。之後……朱高煦就消失在我們的視界裡了,而我以爲他回了北平,那麼元兒這雕刻功夫是跟誰學的?
我問:“元兒,你這些東西是從哪拿來的?”
“就是煦叔叔那屋啊。”
“屋子在哪?”
元兒想了一下,突然湊過來悄悄地說:“煦叔叔原本不讓我說的,不過我不能騙阿孃,我帶你去。”我正有此意,因爲判斷阿平若將朱高煦再抓回來絕對不可能還安置在偏院裡,但我也沒料到元兒帶我走的竟然是偏殿某處的密道,且不說元兒是怎麼知道打開密道石板的機關的,單就是這個事實都讓我吃驚不已。
那是一個石屋,空間狹隘不說還室內昏暗,假如說朱高煦這將近一年裡都是被關在這的,我真的會很難受。至少在原來的偏院他能見天日,而這處卻除了四面石牆外什麼也沒有。
我很揪心,問元兒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孩子不會騙人,告訴我說是偷偷跟着燕七進來的,燕七怕是來給朱高煦送食物的吧。然後小元兒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他以爲沒人知道,不過我認爲燕七肯定知曉,只是沒有阻止。
石屋的牆壁上也用刻刀刻了圖案,驟然明白爲何朱高煦能學會雕刻這門技術了。慢慢繞走石牆,走完一圈下來心中很沉,如果說這些石刻能瞧出點什麼來的話,我在其中看到了朱高煦的心理路程。無論是從石刻的好壞還是從對他人性的分析,都可以分辨出哪些是先刻的,哪些又是後刻的,起初的他還一如往常的隨性,但到最後卻已含了怨念。
這就是人性,沒有人能在一個逼仄而壓抑的空間裡始終保持良好的心態。環境終究將他逼得走投無路,改變了最初的本心。
難怪將來朱高煦會是那第一個打衝鋒衝進皇城的人,我想過很多種可能也覺得不該是他爲先鋒將軍,現在終於明白,是因爲他的心中有了恨。
出去時我回看了眼,告誡元兒以後都不要再下來了。不是我要左右元兒的喜好,而是隨着孩子的成長會慢慢對環境接收訊息,我不想讓元兒感應到這股怨念。甚至有想過將他的那個匣子給沒收了,但猶豫了下還是打消了念頭,再怎樣朱高煦留給元兒的形象是善良的。
這個事我本沒想告訴阿平,但怕是隱在暗處的護衛向他彙報了,夜裡他就問起了。我也沒瞞他,將元兒刻菩提的前因後果說了,見他一時沉默我也不繞彎子先詢疑出聲:“如此隱蔽之地怎還會被找到?”從地下出來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既是在宮中又是藏於地下,朱棣要如何救人?難不成宮中有他的奸細?但要在守衛森嚴的宮中把人給劫走也不是那麼容易吧。難道是那地下通道被泄漏了?就我所知假如偏殿下去的通道與主殿的是相同的話,那朱高煦應該能找到出去的路。
然而我沒想到阿平給我的答案是:“他不是在宮中被劫走的。”
我愣了下,不是在宮中?“是後來又換了地方?”
“你在宮中被劫走後就有一封信擱在我的案上,讓用他來換你。在當時那情況下我不可能拿你去作賭注,只得把人提出來去約定地點交換。”
不用說最後肯定中了朱棣的計,朱高煦被救走了。“那你是如何得知我在那山坡上的?”
關於其中的細節我一直都沒有去問過他,而今再說起才發覺原來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在裡面。阿平說將朱高煦提出宮時就預料到未必能換得到我,真正目的是想從這條線來查我的行蹤,也確實尋蹤查跡找到了那個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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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處我不由沉默了下來,整件事很顯然是朱棣的一連串計謀,以他的心機謀算我不認爲會如此容易就讓阿平帶了人追查過來,顯然那個山頭是他一早就安排後且引阿平前去。
不過我想阿平應該也能算到這一層,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帶人去。因爲被朱棣握在手中的人是我,他不敢冒一絲的風險,哪怕明知是深坑還依舊一頭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