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轉眼深秋步入冬月,天氣也從暖變涼再變寒,風吹的落葉常常飄得院中都是。可能秘密都攤開了便不再顧忌了,阿平常常會拉了我下密道,在書屋裡一待就是一下午。他要找書給我看,可我一看那繁體的文言文就頭疼,直呼自己識字不多看不懂。但他卻不肯放棄,拉了我硬要跟他學寫字,無奈只能硬着頭皮拿起毛筆練字。
儼然這兩月裡他成了我的老師,而我卻是個“不成器”的學生。沒法成器,一來對書法真沒興趣,二來我這本該“零基礎”只是得了幾天先生所學略識字的水平,假如“天才”式的一教就會再舉一反三,那就太假了。
阿平樂此不疲,很享受這過程,偶爾夜間梳洗完了睡不着覺都還拉了我下去。等我實在困時就睡在榻上,幾日下來,這地下書屋反倒成了我們的臥房似的。
這日,有陣子沒理會我的劉寡·婦突然交代我今日要吃麪,而且要多煮一些。
雖感詫異但我也沒多想,只問要準備幾人份的,聽她意思應是要請人來,否則麪食易糊,不可能多煮在那等麪糊了吃麪疙瘩吧。她雖蹙了蹙眉,但還是說煮上五六個人的。
等我在竈房裡忙前忙後時忽然想起怎麼這一整日沒見阿平呢?又去地下看書去了?近日他都快成書呆子了,整天鑽書裡頭,可基本上每次都會拉了我一同下去,若我要在竈房忙的話他都會在旁邊幫忙。
差不多在我將面和好準備拉麪時聽見前屋來人了,很快一道身影出現在竈房門口。
“姐姐,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來人是杏兒,我將她打量了下後有些吃驚,自那日她配合劉寡·婦使計後就再沒見過,卻沒料這幾月竟瘦了一大圈,臉顯得越發的小,沒以前看着嬌俏了。
那看過來的眼神裡有一絲的幽怨,而臉色也有些蒼白。
我想了下便道:“正要拉麪呢,你如果會就過來一塊兒弄。”她聽後立即走了進來,冷不丁地道:“平哥哥今日冠禮,光吃麪會不會單調了些?”
我擡起頭,“你說什麼?”
她假裝怔了怔,然後問:“今日是十二月初五,姐姐你不會不知道是平哥哥的生辰吧?”
鬼才知道!誰來告訴過我這件事?就連那當事人都跟我只字未提。還有,冠禮?我眯起了眼,“弱冠之禮?”十八?還是二十?我對這時代的說法並不太清楚。
只見杏兒搖頭說:“非弱冠也,平哥哥的年齡還差兩年,清姑說特意提前行辦作成人禮是平哥哥那邊家中的規矩。是故……”
“弱冠是二十對不對?”我沒耐心聽她多廢話,直接打斷了問,見她點頭頓時心中升起一股惱怒,將麪糰往竈頭上一扔就往外走,身後杏兒急急追問:“姐姐你去哪?”
我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是他生辰,把這表現的機會讓給你還不樂意嗎?”
她臉上的表情斂了去,看我的目光隱隱露出恨意。
懶得理她,徑自出了竈房先去前屋走了一圈,見老郎中和木叔都在那坐着;又走到院中看了眼佛房內,劉寡·婦跪在蒲團上正念着經;後屋房中無人,我直接將門關上掀了牀板下地,來到書屋仍不見主角;走到書牆前移開那本機關書,書牆分成兩半而自動推移,一眼就看見站在裡頭的身影。
聽見此處動靜他緩緩回身,目光裡倒沒驚愕,只是微微訝異,轉而便向我招手。
這是我第二次踏入此間密室,應該屬於是專門爲阿平他爹闢的一處靜室。來到他身邊看了眼那被掀起的棺蓋,蹙起眉問:“你在這作何?”
“與父親說說話。”
這都是什麼怪癖!跑到地下掀開自己親爹的棺材板,對着一副衣冠冢和一塊牌位來說話,如果說我那未曾謀面的公公當真顯靈,就不會覺得兒子這行爲是對自己褻瀆嗎?
口氣不太好地又問:“說完了沒?”
他側頭看了我一眼,點了下頭,“完了。”等他將棺蓋闔上後,我率先走出了靜室來到書屋裡,他稍後走出又再將書牆關上纔來拉了我的手問:“你怎麼了?”
我勾了一抹淺笑,目光凝着他的眼睛,直截了當問:“今日是你生辰?”
沉靜一瞬,他點頭。
我又問:“滿多少歲生辰呢?”
他眼神閃躲,扭轉了頭小聲答:“十八歲。”
輕笑出聲,含着諷意而道:“也不知是誰在成婚的頭日跟我義正嚴詞說自己十八歲了,怎麼過了大半年還要行冠禮呢?”
這回他那臉上表情不再淡定了,彆彆扭扭的,甚至還微微泛紅,好一會才低道:“當初你與我說話的口吻將我看成了孩子,我不想被你那麼看待,就把年齡多說了一歲。”
我哼了一聲,原本很氣惱這會兒卻感覺沒那麼氣了,計較年齡差的不應該是我嗎?怎麼反過來變成是他了呢?他小心地看了眼我神色,伸手來拉我又道:“其實你看我也沒瞎說,這不就十八歲生辰了嘛,而你生辰要在正月裡過,我與你差的就是一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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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挑眉,他連我生辰是幾時都知道?老實說我連我自個都不清楚,因爲來到這時代就沒過過一次生日,家中也就小同有這福分會過,也就是在那日一人吃碗麪而已。
似知道我在想什麼般,他爲我解了惑:“讓喜婆去提親前會拿你八字來匹配,那時便曉得你的生辰已經過了。”
莫名心虛,生辰八字是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然後,還不能問。
原本來時的氣惱又被他三言兩語給打散了,一直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那個能夠掌控節奏的人,卻在認清事實真相後發現帶節奏的人是我眼前這個剛剛準備過成年禮的臭小子。
兩人一同回到了上邊,阿平要去開房門被我拉住,不甘願也沒好氣地道:“換身新衣啦。”
剛好前幾日又替他做了一套厚一點的長袍,顏色依舊是他喜歡的深藍。得虧他的“調教”,我現在對裁布做衣已經很熟練了,就是每次縫補時都會十分想念縫紉機,哪怕我不會用,但可以學啊,比這樣一針一線地縫要有效率得多。
本想等天再冷一些拿出來給他穿,哪料今日是他生辰,如此重要的日子怎能少了新衣?
現在阿平只穿我給他做的衣袍,確實他的身高往上拔長了不少,原來那些淺色的都略短了。而今我也算是明白他爲啥突然偏愛深色衣袍了,因爲顯成熟,他不想讓人看了覺得比我小,所以說我和他角色反了,本該我介意的變成是他更在意。
換好新衣他的嘴角明顯牽起了弧度,拉我出房門的腳步也變得很輕快,我暗喜於心,面上卻仍故作正經。
來找竈房門外,見裡面靜悄無人,原本留在這裡的杏兒也不見了。阿平本要拉我邁入,卻被劉寡·婦在院門前喚住:“阿平,先過來佛房行禮吧。”
心中一頓,這時代最講究禮儀,冠禮這般重要的事件定然有個程序章程。往院內走時我悄悄暗看了眼阿平,有些發虛地想應該行這禮不用我做什麼吧。
實在是沒經歷過,小同還小,不及冠禮年齡,當真不知其中細節。
走進院中就見一干人等都站在了佛房前,而劉寡·婦只領到門前就站定了回望過來。自然視線不可能落我身上,難得見她一臉慈色地看着阿平,語氣也緩和了許多:“快先進去拜過父神吧,祭祀品也都爲你準備好了。”
阿平點了點頭,擡腳就往內走,拉着我的手卻沒鬆開。
幾乎是一剎那間我就發現周旁上下都面色變了,劉寡·婦更是驚喝出聲:“阿平!”等見阿平頓步時,她目光沉厲地瞪着我,“你要帶她進去?”
阿平側轉眸來看了我一眼就移轉視線,輕聲反問:“爲何不?”
不等劉寡·婦開口老郎中就先走出一步勸說:“公子萬萬不可啊,冠禮之前拜見……拜見父神,此禮只可男不可女啊,您若將夫人一同帶入是以對父神不敬。”
木叔也走上前來,“請公子三思。”
這是我頭次聽他們稱呼阿平爲“公子”,腦中不合時宜地反射出一種形容——公子溫如玉,但立即暗自失笑,阿平這牛脾氣與溫如玉似乎一點邊都沾不上。
就如此刻,他眸光環視一圈,我還有心力注意到他在轉到老郎中身上時直接忽略了那處眼巴巴望着他的杏兒,此舉甚合我意。隨後聽見他清冷的語聲緩緩道:“我已帶蘭見過父親,也在父親跟前一同磕過頭,她是受過父親恩澤的兒媳,今日我行冠禮理當由她相伴。”說到此處,他有意沉頓一瞬,然後再問:“你們可還有意見?”
除去杏兒,其餘三人都一臉震驚,劉寡·婦更是眼中不敢置信。
我也其實挺吃驚的,原來那日他拉我來到他父親的棺木前揭開棺蓋又俯首磕頭,是有用意的。若聯繫今天情形,是否意味着他從那時就想好了要帶我參與他的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