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要進入黑暗之前,我稍微停了一下。
陸承北從有點高度開始就一直處於落後我大概三十公分的位置,大概是怕我踩空,可是,我不會再提醒他這是比賽。
因爲如果他輸了,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我一停,陸承北也停下。
空氣裡都是我的喘息聲,我能感覺到背後的汗肯定已經透出衣服了,很熱,也黏糊糊的,即使山風不斷吹着,也有些難受。
我忍不住問他一句,“你不怕死嗎?”
這個高度,如果往下看的話,已經足夠構成一種恐懼。
我緊緊貼着冰冷的山壁,似乎還有些潮溼。
這時,陸承北忽然往上爬了幾下,來到和我視線持平的地方。
他看着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竟覺得陸承北有些悵然。
他平靜地對我說道,“如果活着不能和想要做朋友的人做朋友,不如去死。”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很詫異,不過我只認爲這是陸承北故意說給我聽的,並不是真心話。
“你現在事業這麼好,肯定捨不得死,別開我玩笑了。”說着我就別開頭,沒看頭,而是正面着山壁。
鼻尖能嗅到屬於岩石、樹木,青苔的氣味,這短暫的停歇,讓我體力恢復了一些。
但這個時候,陸承北卻十分篤定地回了一句,“沒和你開玩笑,我這幾年生不如死。”
聞言,我更加驚異。
陸承北明明看上去那麼光鮮,而且身邊也美女如雲,還有固定的女伴,我真想不出來,他的“生不如死”是什麼定義,放別人身上,肯定幸福得要昇天了。
“……”沉吟了片刻,我忍不住問他,“你不是過得很好嗎?事業如日中天,身邊又有紅顏知己。”
此言一出,我能感覺到陸承北的視線在我身上,但我愣是沒有看他。
幸好這裡光線昏暗,否則就會讓他看到我有些慌張的表情。
問出口的時候,我就發現有些不妥,彷彿我知道陸承北“過去的事情”一樣。
陸承北頓了頓,依舊是很平靜的語調,“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女人,數量再多也只是過江之鯽。”
心跳本就因爲高強度的運動而變得很快,陸承北這麼說的時候,莫名重重跳了幾下。
我忽然不想再說下去,因爲我有些害怕觸碰到那個核心問題。
如果陸承北直接說出“程安安”三個字,我又應該如何反應?
不安地想繼續往上爬,躲避這個話題,我急急踩了幾個支點。
卻不知道是支點被山嵐浸潤有些滑,還是因爲我的動作太急切沒踩住,竟一下踏空,僅剩兩隻手艱難地支撐着。
這一下,我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嚇得魂飛魄散。
要知道這裡離平地起碼有十幾米的距離,從這裡摔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
這時,我感覺到我腰間傳來一陣溫熱,有一股力量託着我的身體往上。
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就傳來陸承北焦急的聲音,“選支點,踩住!”
沒敢猶豫,我趕緊踩了在虛空中探了幾腳,踩到巖點的時候,才重新將身體固定住。
“呼……”長長鬆了口氣,我驚魂未定。
轉頭看一眼,陸承北,他似乎也被我嚇到,因爲離得近,所以能看清他的臉色不太好。
我伏在巖壁上,緊緊貼着,不管是手還是腳都在輕輕發抖。
完蛋了,這種狀態,我完全不敢繼續爬,生怕會再滑一下。
可是我們現在這個位置,要下去,沒有安全繩的輔助,只能慢慢往下爬,比起爬上來,退回去的難度更大。
我的頭皮一下就發麻了,難不成我今晚真要在這裡了?
可是還沒和陸承北同歸於盡呢!
大概是看到我一臉菜色,猜到我在想什麼,陸承北忽然又靠近了一些,直到挨着我的手臂。
我下意識想收回手,卻被陸承北一把按住,“不要命了!”
他的言辭裡帶着比較強烈的情緒,也得虧他將我重新按了回去,因爲我發現單手支撐的話,我已經不夠力氣。
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山頂簌簌的樹葉碰撞聲,彷彿在嘲笑我一般,聒噪起來。
我突然害怕起來,原來我對死,也不是那麼輕易就接受。
也許人只有到了這種時候,纔會真正明白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
那麼艱難的五年我都熬過來了,我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轉頭看了看陸承北,不知道是上天作弄,還是命運本就如此戲劇,我沒想到在生死抉擇的大關上,在我身邊的會是他。
這時,他問了我一個我剛纔問過他的問題,“你怕不怕死?”
微微一怔,我竟一時回答不出來。
他還抓着我的手,似乎是在鼓勵我,輕輕握了握。
不着痕跡地深吸一口氣,我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低垂眉眼,我對他說實話,“我以爲我不會怕,原來還是會怕的。”
我這麼說的時候,一定聽起來特別虛。
然而陸承北卻輕輕笑了一聲,他對我說,“你會怕,是因爲有牽掛。”
“……”不可否認,他說得對,可是我的牽掛和他以爲的牽掛註定有很大的出入。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直接反問他,“難道你不怕嗎?”
這個問題,我問了他第二次了。
陸承北這次沒想之前那樣回答得模棱兩可,而是篤定地回了一句,“我也怕。”
倒是沒想到陸承北會這麼回答,他突然的坦誠,讓我覺得心裡怪怪的。
或者應該說,氣氛怪怪的。
“……”我又看了他一眼,此時陸承北離我的距離相當近,我心裡有些亂,想都沒想就反問他,“你剛纔不是說不怕,現在怎麼又怕了,不是自相矛盾嗎?”
雖然想離陸承北遠一些,但是現在這種狀態,我根本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陸承北卻笑了,在這麼不上不下的情況下,他竟然還笑得出來,我也是挺佩服他的。
“你,你笑什麼?”
“我只是覺得,突然能和你這麼說話,感覺很好。”
“……”
陸承北還真的是見縫插針,他說這種話難道一點都不會臉紅嗎?
不過剛纔這麼一下,我和他之間的交流似乎還真的順暢起來了。
我再一次沉默,陸承北卻笑着幽幽說了一句,“之前不怕是因爲失去了重要的人,生活沒有念想。現在會怕,是因爲心裡還懷有一絲僥倖。”
“什麼僥倖?”
心臟又開始突突突地跳起來,我的手心開始出汗,爲了避免自己再打滑一次,我使勁抓了抓支點。
“我愛的那個人萬一還活着呢?”
“如果她已經不在,你這樣豈不是白等了?”
撲通,撲通,撲通。
說實話,我被陸承北的話觸動到了,他試探了我這麼多次,只有這次,我動搖得厲害。
我心軟了。
然而陸承北卻冷不丁說道,“我覺得,她就在我身邊。”
“……”沒再接他的話,我只覺渾身都熱了起來。
陸承北也沒再說下去,而是開始鼓勵我,“我們繼續吧,往上。你別怕,我在會在你後面,放開爬。”
默默向下望了一眼,車子的燈光此時十分刺眼,確實已經下不去。
咬咬牙,我“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氣力,從沒有一次,有如此強的求生慾望。
如果說之前讓我從手術中挺過來的是不甘心,是一口怨氣的話,那麼現在讓我想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則是我想看一看,是否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這一段到山頂的路,很漫長,也很難爬。
因爲視野不佳,所以只能靠感覺,還有雙手雙腳去試探,這樣無形中就耗費了過多的體力。
陸承北一直在我身邊靠後一些的位置,時不時託一託我,彌補我消耗太快的體力。
越往上,巖點似乎越潮溼,一開始還爬得挺順利,但越往後,就越艱難,我的速度也嚴重慢了下來。
“還撐得住嗎?”
覺察到我可能真的不行了,陸承北往上一步,又一次拉住我的手。
我想掙扎,因爲這個高度已經不是誰想幫誰就能幫的問題了,即使陸承北是個攀巖高手,拉着我在潮溼的地方攀爬,也肯定很危險,我不想成爲累贅。
但是陸承北卻不容辯駁地握得很緊,他輕聲問我,“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我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起來,喘不上氣。
“風聲,樹葉的聲音,很近了。”
說來,我一直忙着往上爬,都忘記看是否已經快要登頂。
經陸承北這麼一提醒,我屏住呼吸,還真的聽到了,比之前近很多,也清晰很多的颯颯聲。
“就差一點,你不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
說着,陸承北就拉了我一把,我被他牽動着,身體不由自主地繼續爬了起來。
我沒想到,原來我們的位置已經離山頂這麼近。
這次,只往上爬了不到五米,便觸到了有些溼漉漉的青草。
陸承北讓我稍微堅持一下,當先越過我爬上去,而後再伸下雙手,將我一把拉上去。
登頂後,我幾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山嵐迎面拂來的時候,卻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暢快感。
我擡頭,想和陸承北說點什麼,卻發現他正仰望着天空。
這時,我才發現我們離天空這麼近。
和之前所看到的不同,今晚的整片夜空都十分乾淨,繁星閃爍,銀河彷彿就是從我們上方穿過的一般,一直延伸到遠方。
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管是眼中映着的身影,還是綴落我眼底的星辰,都超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