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上回見晨兒,還是在被打昏送出侯府之前,因別人告訴她的,晨兒昧下了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私有財產一事,對這個過去就沒什麼好交情的舊同事,印象更差,眼下忽然撞見,雖疑惑對方什麼時候嫁了人壞了孩子,卻也沒擺出好臉色來,只冷冷淡淡地說了句:“沒摔着吧?那你就自便吧。”然後徑直走開。
不料晨兒先翻了臉:“黑心的丫頭!你這是故意謀害!也不怕我一屍兩命?!想跑?!沒門!你得先給我個說法!”還一手叉腰一手緊緊扯住她的袖子不讓她走人。
春瑛的火氣一下冒起來了,一把甩開袖子:“誰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帶眼睛!我可沒撞着你!反而好心扶了你一把,你纔沒跌倒的!我看在你肚裡的孩子份上,不跟你計較,你別給臉不要臉!”唬誰呀?欺負她不會罵人嗎?說不定晨兒是想碰瓷呢。
腦中一閃過這個念頭,春瑛幾乎就篤定了。照理說被攆出去的晨兒,名聲壞了,不大可能有好前程,說不定婚後過得不好,正變着法兒弄錢呢。想到這裡,她臉上的不屑之色更盛了:“我勸你一句,給自個兒的孩子多積點福吧,今天你是運氣好,遇見了我,沒摔着,若是換了別人,沒來得及扶你,或是看着你跌倒也不管,你就不怕孩子有點損傷?想要掙錢多的是法子,何苦玩苦肉計?當心遇上硬心腸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晨兒臉都氣歪了:“誰玩苦肉計了?!我好好的走路,若不是你冒冒失失地撞過來,我怎會摔到?!你不認就算了,還想倒打一耙?!你是看我好欺負是不是?!”說罷便一甩帕子,哭嚎着坐倒在地,大聲控訴春瑛撞了人不認賬,要欺負她一個孕婦。
春瑛起初有幾分慌張,待發現路過的衆人都只遠遠看着,指指點點地小聲議論,並不圍過來,也不插手管閒事,才鎮定下來,涼涼地道:“得了,晨兒姐姐,剛纔又不是沒人瞧見,你當別人真會信你?你還懷着孩子呢,坐在地上對孩子不好,還是快起來吧!”
晨兒只是不理,一味大哭,還捶着自己的肚子,喊道:“這是我的肉,我愛咋樣就咋樣!難不成他娘受了人欺負,他還要嫌三嫌四?!”
有一箇中年婦人駐足在馬路對面,本是遠遠瞧着的,見衆人議論紛紛,晨兒又冒出這幾句話來,便擡袖遮了半邊臉,走過幾步罵道:“你這個掃把星!那是你男人的骨肉!不是你一個人的!你若把我的侄孫孫給捶沒了,我就叫你男人把你賣到窯子裡去!”飛快地掃視周圍一眼,又跺跺腳:“還不快給我回家?!你還嫌不夠丟人呢?!成天在這裡晃盪,不管阿貓阿狗的,隨隨便便就挨上去哭!”
她這話一說,越發坐實了晨兒“碰瓷”的嫌疑,周圍衆人鬨笑,有人說“怪不得近幾天總能瞧見這位小娘子”,還有人怪笑:“怎麼不找我?可憐小臉哭得煞白,我一定會扶得你穩穩的——”引來一輪不懷好意地笑聲。
晨兒臉都漲紅了,咬牙扶腰站起身,衝那婦人罵道:“你當你那個沒用的大侄子,還有臉賣我?!他如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掙回來的?!他成天泡在賭坊裡,輸了又輸,又不肯找正經差事!若不是他沒有,我何必辛辛苦苦在外奔波?!你要在我面前擺姑奶奶的款,不如先把銀子還你侄兒欠的帳?!”
那婦人吱吱唔唔地,終究還是什麼話都沒說,擡袖掩面走了,引來周遭一片鬨笑聲。晨兒見衆人仍在盯着她,便一個一個瞪回去,又瞪了春瑛,咬牙扶着腰走了。
春瑛聽得有些驚愕,晨兒以前雖然常跟人吵架,但還不至於象現在這樣潑婦似的,難道是嫁了人後破罐破摔了?她暗暗嘆了口氣,繼續趕自己的路。
結果才拐進小路,她便看到晨兒站在前方不遠的僻靜處,正舉起衣袖擦拭臉上的淚,無聲無息地,似乎哭得很傷心。她有些猶豫地放慢了腳步,前後看看,不知是直接走過去好,還是繞別的道走。
晨兒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回頭瞪了一眼過來,冷哼道:“你一定很想笑話我吧?!哼,別太得意了!誰知道你以後會不會比我還不如?!就憑你那個模樣,也想攀上三少爺的高枝?!做夢去吧!”
春瑛只覺得好笑:“想攀高枝的人好像是你吧?怎麼?自己失敗了,就想詛咒別人也不成功?你當人人都象你呀?可笑!”
晨兒忿忿地道:“難道你是不想攀高枝的?!別說笑了,你從前沒少巴結三少爺和上頭的姐姐們!裝什麼清高?!我就不信,你在浣花軒侍候過,還會認命地嫁個沒用的小廝過一輩子!”
就算不認命,她也不會爭那個小妾的名份!春瑛心中冷笑,淡淡地道:“喂,我記得我的東西好象還在你那裡?你打算什麼時候還我?”
晨兒警惕地瞪着她:“你也要逼債?!果然,你們都不是好人,成心要逼我上絕路的!”
“誰要逼你上絕路?我也沒要你馬上還我,只不過是提醒你一聲……”春瑛瞄了她一眼,“現在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你用不着一見我就擺出這副嘴臉,好象我要害你似的!從來只有你欺負我,我幾時找過你麻煩?!更別說你有今天,是你自作自受!若不是你手腳不乾淨,又怎會被攆出來?!還有臉罵人……”春瑛撇撇嘴,擡腳就往前走,打算把她拋到一邊。
晨兒一聽她的話,眼圈就紅了:“我纔沒有呢!那都是曼如害的!若不是她害我,我怎會被攆出來?!你不過是跟她們一樣,裝什麼好人呀?!”說着說着便悲從中來,忍不住掉眼淚。
春瑛皺皺眉,走遠兩步:“你真的清白嗎?你從以前就習慣挾帶偷拿,青兒被攆出去,她的東西你不就貪了不少嗎?!曼如不是好貨,你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纔不是呢!”晨兒扁扁嘴,“我拿的都是沒主的!青兒死了,她的東西送回去,也是叫別人扣下了,她家裡人能得多少?至於你的……我那時以爲你也沒了,纔會拿的……誰知道你還活着?!我們在浣花軒裡當差,三少爺的好東西多的是,我們用一兩樣東西,也是平常,只要別拿出去賣了,大家夥兒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這樣就把我當成賊,不如先問曼如!她那朵紫蓮珠花上的紫水晶珠子是哪兒來的?!她成天跟那些婆子嘀嘀咕咕的,每每回家都拿一大包袱東西,回來時卻沒了,是在耍什麼勾當?!”
春瑛抓住了她話中的一個字眼:“什麼紫水晶珠子?你是說她那朵琉璃珠花?”
“不就是那一朵?!琉璃珠子串成的,不值幾個錢的東西,手工又差,換了我纔不去戴它呢!明明她自己也嫌難看,卻故意把那水晶珠子串上去,成天戴了四處晃,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偷了那珠子似的……”
春瑛咬咬脣,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便問:“這件事只有你知道嗎?有沒有別人看見?”
“你說那朵珠花?人人都看見了!不過只有我一個知道她是偷的。”晨兒頓了頓,“怎麼?有什麼不對?三少爺吩咐我們給小姐們串珠花,珠子都是我管着,我每一顆都數得清楚,別人哪有我這樣的細心?”她咬牙切齒地:“早知道就該嚷嚷得人人都知道!曼如那丫頭,定是怕我長得好,把她擠下去了,纔會害我!”
春瑛笑了笑:“只怕就是因爲你太細心,她纔要害你呢!你不知道,她看到了主子一件隱秘事,生怕被人知道,就躲開了,沒想到把珠花掉在了原地。她見我有一對一樣的珠花,只花芯珠子不同,便偷了我一朵去,把花芯換了,裝成自己的,好叫人以爲她的珠花沒掉!若不是爲了這個,我也不會莫名其妙地出了府……”
晨兒聲音都在發顫了:“就爲了這個?!她……她就害我被攆出來了?!”想到自己落得今天般悽慘的境地,被父母逼着嫁了個沒用的丈夫,想要用錢逼他寫休書,卻又發現懷了他的孩子,不得不繼續忍受他的折磨,千辛萬苦地想法子掙錢……她這一輩子原本可以成爲人上人,卻完全被毀了,而這一切,居然只是爲了曼如偷的一顆水晶珠子!
春瑛看着她顫抖的手,心想她若不是抱着攀高枝的想法,跟曼如成了競爭對手,成天跟曼如作對,又手腳不乾淨,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吧?就象自己剛纔說的,曼如害了她,可她也不冤!
不過晨兒已經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了代價,儘管這代價可能要揹負一輩子。曼如……在把這麼多人踩在腳下以後,卻一步一步地越爬越高,原本還以爲胭脂會把她壓下來,沒想到她那一場哭訴,不但打壓了胭脂的氣焰,還讓自己重新奪回了浣花軒的控制權。即使春瑛清楚,三少爺不會一直容忍她,曼如儘早要倒黴,可是看着她春風得意的樣子,還是心裡不爽。
晨兒現在心裡更不爽:“賤人!別以爲她能得意一輩子!”她咬咬牙:“我嫁了人,也還在侯府的名冊上!只要我生完孩子,過兩年,事情淡了,仍回府裡當差去!到時候看我怎麼收拾她!”又瞥向春瑛:“你也只有現在能在我面前顯擺了!別以爲自己能一輩子高高在上!都一樣是丫頭,我今天受的苦,你往後一樣要受!等我當上管家娘子。”
春瑛眯眯眼,心中警鈴大作,忽而彎了彎嘴角:“姐姐說什麼呢?我是一番好意,你怎麼把我當壞人了?!”見她不信,又嘆氣道:“我勸姐姐一句,我也是爲了你好,曼如現在可是一等大丫頭!又得太太看重,即便你能再回府裡當差,又能拿她怎麼樣?等過兩年,她說不定已經是三少爺的姨娘了,你是知道她秘密的,要是到了她跟前,不等你想法子對付她,她就先弄死你了,這又何苦?你現在好歹還能過日子,還是忍忍吧?”
晨兒又驚又怒:“她憑什麼?!就算真讓她攀上三少爺,也不過是半個奴才!別人不會聽她號令的!”
“誰能擔保呢?說不定有人見太太疼她,不用她吩咐就會幫她做事呢。用不着等她當上姨娘,興許現在她就能支使別人了!”頓了頓,春瑛重重嘆息一聲,“所以,你還是死了心吧,有那麼多人看夢如不順眼,不也一樣拿她沒法子?”說罷一路嘆着氣走了,待晨兒的身影在她的視野中完全消失,她才沉下臉來。
不是她故意挑撥離間,就算她再善良,也沒理由看着火燒到自己身上吧?反正曼如也不冤!
她暗哼一聲,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袖中的銀子,直接朝不遠處的酒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