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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月亮確實挺圓。劉希走後,我站在陽臺上吹了吹冷風,北京晝夜溫差很大,秋風吹到身上,還是挺刺骨的。

我覺得很失落,說不清道不明,這種感覺就像是一直和你相依爲命的哥哥有個老婆,要組建家庭,即便他還是你哥哥,但你倆的親密再不復從前。

劉希的話讓我開始思考我和付安東,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發現過我對他的依賴已經這麼地深入骨髓。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付安東在身邊,他會惹惱我,會笑話我,會照顧我,會在我需要陪伴的時候陪着我。這樣的默契是不用言語去點明的。

在英國的幾年裡,我和國內的唯一聯繫似乎只有付安東。我會毫不顧忌和保留地在他面前釋放情緒。

付安東這個人,他一直在那裡。就像連世界塌了,這個人也一直會在那裡。

我們從來沒有再談論第一年聖誕夜前夕的那次親吻,這應該不是愛情。

在倫敦的第二年,我在一次朋友聚會上碰到個長相端正的英籍華人Davis,香港長大,挺幽默,在一家公司做銷售經理。

我和付安東提到Davis,我說付安東我挺喜歡他。

付安東的笑聲隔着電話很久傳過來:“那就上唄。”

臨到要掛電話的時候,付安東和我說:“哎,我談了個女朋友,你今年回來嗎?回來帶你見見,特別正,比世界小姐腿還長。”

我說:“這麼漂亮?傳張照片我先瞧瞧。”

電話剛掛,郵箱裡“叮”地一聲提示有新郵件。

是一張照片,照片裡付安東摟着一漂亮姑娘站在西湖邊上,那個姑娘穿着挺短的熱褲,身材確實很火辣,和付安東放一塊真有點豺狼女貌的感覺。

我們把這個命名爲女一。

等到女五的時候,我回國了,見着劉希,他女朋友裡最清純的一個,也是和他年紀相差最大的一個。

在我和陸優熱戀的時候,我經常想象沒有陸優我的生活會怎樣,我覺得會活不下去;在我爸出事之後,我再思考沒有陸優我的生活會怎樣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發現我的生活裡已經沒有他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付安東我的生活會怎樣,因爲我從來沒有假設過他要在我的生活裡消失。

可是你發現這個假設它是有存在的道理的,你還是得想想,這天晚上我失眠了,心裡空蕩蕩的。窩在沙發裡看了一晚上電影,重溫了一個片子叫《我最好朋友的婚禮》。

講的是一個姑娘在即將要參加她最好朋友的婚禮裡,卻發現她這麼多年愛的都是他,千方百計地阻撓他和心愛的人結婚,最終她明白,兩人在最怦然心動的時候已經錯過,而她最好的朋友已經有了深愛的對象,她坦然祝福。

一邊看我一邊想這女主角挺活該,要是這麼離不開他爲什麼不早點留住他,非得有人來搶纔開始緊張。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付安東給我打電話:“劉希昨晚上去找你了?”

我有點無奈:“你別用公司電話談論私人問題,公司電話有監控。”

付安東聽出我的鼻音:“聽着好像感冒了?”

昨天就吹了那麼一門子冷風,就有點頭疼:“嗯。劉希昨晚找我了,我解釋了一下。”

“怎麼解釋的?”他似乎挺想聽我原文轉述。

“解釋我倆的清白。”我一語帶過。

“哦,她昨晚找我和好了。我們沒事兒了,你那感冒當心點,我這有藥,慢點拿過去給你。”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

“劉希還約你這週末一塊烤肉。”

我挺納悶:“和你倆?”

“對,在郊區的一別墅裡,那風景特別好,往外看就是草原。你這種英國農村出來的肯定沒見識過,一塊來。”

我一口拒絕:“別了,我有事。你也幹正經事吧,我今天活挺多。”

過了十分鐘,劉希給我打電話,她的口氣突然就特別友好,好得就像我是她親姐姐:“深深,週末我和阿東要去郊外烤肉,一塊來吧?”

我有點沒反應過來,昨天晚上說讓我離付安東遠點,今天早上就欣然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二人活動。這小倆口就跟唱戲打擂臺一樣,今天一出,明天一出。

我說:“不要了吧,你們過去就好。”

劉希特別熱情:“去吧去吧,你沒嘗過我調的烤肉醬吧,味道特別好。給個面子。”

最後我架不住她這麼熱情,答應過去看看。

45.吃過午飯,部門領導招我過去提醒我說:“小劉,校園招聘忙完之後就快到聖誕了,咱們公司得辦個年會。你可不可幫忙組織一下?”

我說:“孫總,年會是企劃部的事吧?”

“不全是,每年咱們這幾個部門都會有人牽頭來做這個事。今年我們想你來做主持,所以你要不就幫着一塊籌辦一下?”

我連忙擺手拒絕:“我做主持不行啊。”

孫總笑起來:“怎麼不行了,長得這麼漂亮。難不成讓我這個老頭子主持?”

這事兒就這麼攬下來了,我給各部門下了硬性指標,每個部門一定得出至少兩個節目,題材不限。

付安東他們選的別墅在北京郊外的一個度假村裡,是個高爾夫度假村,確實有大片大片的草地。別墅採取徽派建築的風格,層樓疊院,倒是有點江南小鎮的感覺,和粗獷的北京格格不入。

好像不只是烤肉那麼簡單。

因爲眼下別墅裡除了我們仨,還有一位男士。

劉希挺熱絡地給我們互相介紹,對面這位穿着白色polo衫和條紋中褲,尖頭復古鏤空擦色皮鞋的男士是她一個朋友的大學同學曾何賢。

他伸手,禮節式的微笑掛在脣邊:“你好,我是曾何賢,你可以叫我Brian。”

我轉頭看了一眼付安東,他也有點吃驚,也是這場“相親”安排的局外人。

我和這位從頭到腳散發着“騷包”氣質的男士握手:“你好,我是許深深。”

曾何賢好像細細品味了我的名字,意味深長地說:“好聽的名字,庭院深深深幾許,和咱們這個房子氣質挺合適。”

語畢,在場的剩下三個人都冷場了,互相訕訕地笑笑。

劉希出來救場:“Brian,頭一次見面你這樣太直接了,把人女生都要嚇跑了。”

我尷尬地說:“也沒有……”

曾何賢一拍腦袋,豁然說:“啊,對不起,我太久沒和女孩子搭訕了。”

付安東咳了兩聲,問他:“你不是還有朋友要來?”

“呃,他們臨時有事來不了。就剩我一個了。”他轉頭問我:“你們不介意吧?”

我再尷尬地說:“當然不介意。”

劉希說:“中午咯,男同志們去把火生起來吧,我和深深把東西擺起來。”

我和劉希把醃好的肉串在鐵絲上,再鋪起桌布,去後備箱裡把冰塊和啤酒拿出來。劉希笑道:“你別看Brian那個樣子,他人挺好的。”

我接話道:“嗯,長得還不錯。”

劉希欣然道:“他剛從美國讀完MBA回來,沒有女朋友,我覺得你倆還挺合適。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他這個型的?”

我裝作感興趣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挺大方,也有氣質,家裡做房地產生意的,北京有幾套房子,他現在創業做電子商務,酒店預訂什麼的,很有自己的想法。和平常見到的富二代不一樣,挺有衝勁的。”

我得謝謝劉希,她怕是把圈子裡最優質的男士介紹給我了。另外她提到的“和平常見到的富二代不一樣,挺有衝勁的”,這個觀點恐怕是建立在“付安東代表了全部富二代”的基礎上。

我眯眯眼,笑着說:“呵呵,好啊。”

肉串在烤架上“嗞嗞”地冒着油,劉希調的烤肉醬確實很香,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大作。

過了沒多久,雞翅的表面已經呈焦黃色,我迫不及待伸手去拿,被付安東一把拍掉:“這是鐵絲,你拿一個試試。燙掉層皮有你哭的。”說完,手持夾子把肉夾到盤子裡,遞給我:“拿去。”

我客氣一把:“要不然你們先吃吧,我自己再拿新的。”

付安東特別不屑地說:“我纔不吃,剛纔你那口水都掉上去了。”

我一把拿過盤子:“不吃拉倒。”

曾何賢在飯桌上講他辭掉工作用一年的時間在各國體驗生活的趣事。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爲主,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他頭上頂了兩個特鮮明的大字:顯擺。

飯吃完之後,大家開始打德州撲克。

要說付安東工作這麼多年已經逐漸穩重,那從打牌來看,他的牌路就是三個字:純送錢。

不管多小的牌,他都跟注,一副高牌和我的同花都能對賭到最後。沒過幾輪,牌面上付安東已經輸了小半個LV錢包了。

讓付安東這種人做資產管理部的投資總監,我這輩子也不會買我們公司的產品。

我提醒他說:“付總,您能看下牌麼?還是說今兒您就是來做慈善來了?”

付安東輸紅了眼,這一把所有籌碼都跟進,瞪了我一眼:“這叫做膽大,照你那麼打,什麼時候能掙大錢。”

翻牌之後,曾何賢一副葫蘆,付安東一副順子,輸得一個子兒不剩。

我扶額嘆息:“哥哥你大膽地往前走。”

倆小時之後,付安東已經把褲子都輸光了。

這時候天漸黑,大家都有點累了,劉希說:“要不然咱們休息休息?”

我說:“好啊,要不然你相公明天就要裸奔回去了。”

大家一塊笑起來,劉希向付安東撒嬌道:“阿東,我們要不要開車去兜兜風,高爾夫球場那邊很美的。”

付安東輸光了正愁沒臺階下,趕緊接話道:“好啊好啊,走,我們一塊瞧瞧去。”

劉希挽住他的胳膊,問曾何賢:“Brian,你不是也開車來的?要不然你帶深深好不好?”

付安東說:“開倆車多麻煩,一塊唄。”

我和曾何賢倒是異口同聲:“不用,要不然我坐Brian的車(帶深深)吧。”

曾何賢開的是一輛白色的路虎攬勝,一如既往的騷包。

他和我講他在非洲看動物大遷徙的情景:“那些羚羊就在你的車兩邊跑,打開車窗伸手沒準就能碰到她們的羊角,特別刺激。”

我問他:“那你要停車,是不是後面的羊就撞上來了?這場面想起來好像挺慘烈。”

他大笑:“那倒沒有,不過我有次在草原上還真的被馬踢過。你看看。”

他向我示意他的腹部。

我一愣:“嗯?”

曾何賢一手握住方向盤,一手撩起衣服,他的小腹靠上的地方,有挺長的一道疤,看上去挺猙獰。

我本來以爲他前面說的都是瞎扯淡,沒想到全是真的,突然對眼前這個人有了改觀。

“看上去挺深的。是在內蒙?”

他笑:“不是,在肯尼亞,那斑馬看上去挺溫順挺好欺負的。我手賤,上去揪了一把他尾巴上的毛,好傢伙,立馬跳起來嚎了一聲,狠狠地踹了我一腳。不過我還是得感謝他,再往下踹幾公分,我下半輩子算毀了。到時候被人說起來,是被一匹馬踢成了不舉。這才叫丟人。”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那你這個也挺傷的啊。”

他點頭:“是啊,縫了好幾十針。不過,在老黑的地盤,這幾十針不是什麼事兒。我當時流了不少血,真以爲自己要成爲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個被斑馬踢死的人。但人老黑瞅了我一眼,我都暈了愣是把我拍醒來,跟我說他們那麻醉挺貴的問我要不要上。我說靠,不上麻醉老子就痛死在你們這了。”

我笑:“沒看出來,您經歷這麼豐富。”

曾何賢扭頭看我:“爲什麼?我看起來像是涉世未深?”

我點頭:“算是,看起來不像這麼屌絲的氣質。”

他說:“我能把這當作表揚麼,謝謝啊。”

我朝窗外望過去,天半黑,夕陽掛在天邊,遠處是線條柔和的平原,近處是染上餘暉的草原,場面很壯闊,讓人的心情也跟着開朗了不少。

我感嘆:“真漂亮啊”

曾何賢說:“對啊,咱們祖國真是大好河山。”

天氣有點涼,我本來有點感冒,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曾何賢說:“回車裡吧,外面涼。”

我倆坐回車裡,他開了音樂,周圍挺安靜的,我問他:“我覺得你生活習慣還挺洋派的,很少人出去玩這麼一圈。”

他說:“別人不出去玩那是因爲有家室,我這沒牽沒掛的。現在我同學孩子都管我叫叔叔了。”

我贊同他:“是啊,我們公司的實習生都是90年的,看着他們真慚愧啊。”

“你不用慚愧,你長得小,今天頭一次見面,我還以爲你是劉希同學呢。”

我笑道:“這話聽上去怎麼這麼假啊?”

“特別誠心。我發現我挺吃虧的,怎麼每次我說實話的時候別人都覺得我吹牛。我的形象這麼靠譜麼?對了留個手機號吧,之後多聯繫。”

我和曾何賢交換了手機號,爾後再流連了一會,再開車回別墅。

事後劉希私底下和我說,曾何賢對我挺有好感的,可以試試。我笑笑答應了。大概在劉希眼裡,我已經被劃入剩女的人員裡。

46.年會定在聖誕節後一天,公司在北京酒吧街裡包了個叫“Judy”的酒吧。這個酒吧我來過幾次,是古典歐洲的裝飾風格,玲瓏的尖頂上掛着繁複的水晶燈,彩色的琉璃窗反射出色彩斑斕的燈光,隨處可見的玫瑰浮雕也算得上別緻,很適合辦年會。

我踩了雙恨天高,因爲兩男兩女的主持人中,有一位是吳莎。

她的妝面很漂亮,穿着黑色的裹胸裙,長髮用金色的髮帶綁起來,我們公司的衆位男同志看着眼睛都直了。

我去衛生間補了個妝,鞋是新鞋,很磨腳,出來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差點滑倒正好撞在人身上。對方扶住我:“當心。”

我擡頭,是陸優。他穿了件黑色豎條紋的襯衫,襯得皮膚更白皙了,身上有淡淡的鬚後水的味道。

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什麼時候,連陸優都開始用香水了?

他指了指脣邊:“口紅。”

我不明就已:“嗯?”

“這裡,有口紅。”

我反應過來,趕緊用手在脣邊胡亂擦了擦。

陸優伸手在我脣邊很輕地擦了一下:“好了。”他這個動作結束,兩人都愣住。

“哦,謝謝。”匆匆向他道謝,再擦肩離開。

年會的時間從6點開始,一直到12點,整個安排是先用晚餐,接着各部門表演節目,最後大家互相交談。

公司裡不少員工都多才多藝,我們部門的張丘還有模有樣地表演了個帽子舞,真讓跌破眼鏡。

投行部的節目自然是由吳莎做壓軸。其實她都不用表演,就在那臺中間一站,就夠奪目的了。

吳莎拿着話筒,嫋嫋地說:“下面這首歌,想邀請我們部門的一位男士上來和我一塊唱。”

不愧是主持人,氣氛一下就j□j了。我掃了一眼臺下,投行部的男士個個都正襟危坐,挺直了身板,等着翻牌。

吳莎朝後排角落的地方嫋嫋地笑了笑:“陸總監?”

噓聲一片,全公司都開始起鬨“陸總監、陸總監!”

陸優沒有起身,推託道:“我不行,麥克你上吧。”

起鬨聲此起彼伏,似乎所有人都挺感興趣這樣的搭配,主持人帶着大家一起喊:“陸總監,來一個!陸總監,唱一個!”

沒有僵持太久,陸優怕是也不好意思把人美女晾在那,終於在衆人歡呼中起身往臺上走。

其實我也挺好奇陸優唱歌是什麼樣子,印象裡還真從來沒有聽過他唱歌。

吳莎和陸優商量了一會,選了首“廣島之戀”。

音樂響起來,燈光打在他們身上,吳莎看着陸優,唱聲很甜美。

旁邊的張丘用手肘碰了碰我,低聲說:“我看小姑娘對陸總監有意思。”

我說:“有麼?”

“是啊,之前交節目單的時候,她就說想和陸總監一塊表演。”

男聲響起,我擡頭看臺上的陸優,真是恍如隔日啊,他如今懂得穿上筆挺的條紋襯衫,戴上簡潔的銀色袖釦,自如地登臺和女孩對唱情歌。

什麼改變了他?

我知道肯定不是我。雖然我曾經極希望他是個懂情調懂浪漫的人,但起碼我沒趕上這個人的轉變。有句話怎麼說來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一曲結束,掌聲響起,臺下開始瘋叫:“抱一個,抱一個!”

臺上這兩人,今天的衣服像是配合好了似的,挺相襯。

陸優衝大家笑了笑,準備下臺。

吳莎倒是落落大方地張開雙臂,“那就響應羣衆呼聲吧?”

場上似乎僵持了一會,陸優一隻腳已經邁下臺階,回頭看着吳莎很驚訝,他旋即下臺拍了拍麥克的肩:“我已經有幸和美女主持唱了首歌了,接下來還是把福氣傳給我們部門裡最年輕的麥克同志吧。

麥克的嘴角樂得都快咧到耳根了,“謝謝領導,來年一定努力工作。”說完,就樂顛顛地跑上臺去擁抱吳莎。

大夥又開始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