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開端

114 開端

接親的時間是推算過的,定在辰時二刻。

方氏怕竈上忙不過,特意在天香樓請了四個廚子,又在廚房的外頭搭了兩個臨時的竈臺,內院六桌,外院十二桌!

周長貴家的帶着幼清在廚房,薛思琴,薛思琪則陪着方氏在前院迎客,薛思琪則在煙雲閣並着薛思琴的幾個丫頭照看着豪哥,薛老太太穿着一身醬紅色五福捧壽的褙子,裹着鸚鵡綠的抹額,花白的髮髻上彆着兩支藍寶石的菊花紋簪子,笑眯眯的端坐在智袖院的宴席室裡。

“方表小姐。”周媽媽拿着菜單,“前頭已經來了七八位夫人,點心和果盤已經上去了,只是這稍後開席的座位怕是要變動一下。”她指了指曾毅的夫人,“您看,這位怎麼安排!”

幼清凝眉,曾太太怎麼來了,她不記得姑母請過她:“稍後看看武威侯家來不來人,若是有人來就安排他們坐在一處。”幼清頓了頓,道,“只要把她和單夫人還有郭夫人隔開就好了,別叫他們撞上,大家都尷尬!”

錦衣衛素來和刑部還有大理寺不合,其實錦衣衛和哪個衙門都不大親近,清流瞧不上他們是皇家的奴才,他們看不上文官的揉捏做作,可他們並沒有正面的衝突,就比如和禮部或是光祿寺似的,但與刑部以及大理寺又不同了,加上東廠以及順天府衙和宗人府,滿京城衙門設了牢獄的也就這幾個,順天府地位低,宗人府另當別論,東廠當差的都是內侍,所以矛盾最明顯的還是這三個衙門。

“奴婢知道了。”周媽媽應了一聲,將單子收起來,朝忙的熱火朝天的廚房看了看:“您歇會兒吧,現在時間還早,等迎親的回來,纔是真正忙的時候。”

幼清笑着點頭,朝煙雲閣那邊看了看,道:“那我去看看豪哥,一會兒再回來。”

周長貴家的笑着點頭,目送幼清離開。

“小姐。”綠珠扶着幼清,輕聲問道,“您要不要去前院看看,今天來了好些夫人呢,也好見一見。”

幼清笑着道:“大姐能借此機會和那些夫人走動走動,將來好幫姐夫,二姐還沒有定親,趁此機會也露露臉,想必姑母也是這個意思,我去做什麼……還是和畫姐兒一樣在煙雲閣待着的好。”關鍵是,宋弈的政治立場她還不知道,這會兒和人家走的近了,將來若和宋弈那邊有衝突呢,豈不是尷尬。

綠珠哦了一聲,笑道:“還是小姐想的周到。”幾個人笑着進了煙雲閣,裡頭服侍的丫頭都去前頭幫忙,薛老太太也不在,只有薛思畫帶着幾個丫頭陪着豪哥,幼清笑着進去,聽安笑着道:“表小姐來了。”她打了簾子,朝裡頭道,“三小姐,表小姐來了。”

“清表姐。”薛思畫正坐在羅漢牀上看書,見幼清過來她丟了書迎了過來,“今天很忙吧,瞧你都出汗了。”又吩咐聽安,“打點水來,服侍清表姐梳洗一下。”

幼清微笑,視線一轉看向放在宴席室中央的搖籃上,豪哥正安靜的躺在裡頭,薛思畫笑着道:“我怕過了病氣給他,所以沒放在身邊。”

“你身體不是好多了嗎?”幼清和薛思畫在羅漢牀上落座,薛思畫失落的笑笑,道,“我的身子您也知道,也沒什麼好不好的。”話落,期待的看着幼清,問道,“我父親來了嗎?”他是薛靄的二叔,這麼大喜的日子,總該露面的吧。

幼清笑着道:“現在還早,許是稍後再來也不一定。”又道,“你別胡思亂想,年前二叔不是來過的嗎,聽說還給你送了幾匹布?”

薛思畫提不起興致的笑笑,那幾匹布顏色不是太亮就是太老沉,一看就是別人挑剩下的,如今父親跟那對母女住在一起,當然好東西要緊着她們用,哪裡還能想得到她死活。

幼清正要說話,那邊搖籃裡傳出哼哼的聲音,幼清頓時笑了起來:“豪哥醒了!”她提着裙子過去,綠珠忙給她端了凳子來,等幼清坐下,豪哥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已經轉過來看她,“豪哥,你哼什麼?是餓了還是渴了?”

豪哥接着哼哼了兩聲,又發出呀呀的聲音來。

幼清看着心都化了,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小臉和薛思畫道:“小孩子真的是一天一個樣子,剛生下來的時候米分米分的,這會兒皮膚就白了出來,真是好看!”

薛思畫不敢靠近,遠遠的看着,點頭道:“嗯,模樣好像三哥,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怎麼臭臭的。”幼清吸了吸鼻子,擡頭朝採芩看去,採芩搖搖頭,又去看正站在一邊的乳孃,乳孃笑着過來道,“豪哥少爺約莫是拉了!”她說着伸手將豪哥抱起來,果然看到兜在屁股底下的尿片有些黃黃的,幼清忍不住瞪眼,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狀況。

“兩位小姐。”乳母福了福,“奴婢要將小少爺抱去隔壁洗洗。”

幼清不大放心,想了想道:“就在這裡好了,省的抱來抱去驚着他!”

乳孃當然不會堅持,和問蘭一起一個抱着一個拆了尿片給豪哥洗嫩嫩的小屁股,薛思畫看的新奇的不得了,幼清不由想到了宋弈說的話,“子嗣不過是錦上添花,有或無根本不重要。”若是他知道孩子這麼可愛,見到別人家的兒女一口一個爹爹的叫着,他會不會有感觸,會不會後悔呢……

幼清嘆了口氣,乳孃已經將豪哥重新收拾了一通,還撲了香香的米分,薛思畫道:“他什麼時候會走路,什麼時候會說話?”

“回三小姐的話,一般都是一歲左右開口說話,十三四個月才能走路,不過也有早的十個月就能走……”乳孃一一答着,就見豪哥已經開始在她懷裡擺着腦袋,小嘴吧唧吧唧的嗦着,薛思畫新奇的道,“他怎麼了。”

“是餓了。”乳孃抱着豪哥指了指隔扇後頭,“還是早上吃的,這會兒也到時間了。”說着去了隔扇後頭。

薛思畫和幼清相視一笑。

“豪哥醒了嗎?”說着話,薛思琴從外頭匆匆忙忙的跑進來,她剛剛生產完身材還很豐腴,但比起以前越發顯得有韻致,“幼清也在啊,豪哥呢?”

幼清笑着指了指屏風後頭:“拉完了就餓了,乳孃正在乳奶呢。”

薛思琴鬆了口氣,在桌上倒了杯茶,笑道:“把人分了好幾個房間,我和娘都分身乏術,幸好還有一些去了趙家,要不然可真是忙不過來了。”像陳夫人就去了趙家,而陳大人卻到這邊來了。

“迎親的走了嗎?”幼清給薛思琴斟茶,薛思琴點着頭道,“剛剛走,我就是將他們送走了纔到這裡來看看豪哥。”

今天陪薛靄迎親的人,除了他在翰林院的幾位年紀相仿的同僚外,宋弈和祝士林也去了!

“豪哥。”薛思琴一見乳孃將豪哥抱出來,她立刻就迎了過去,將豪哥接在手裡,憐愛的在他臉上親了幾下,“想娘了沒有?一會兒娘忙完了就來陪着你好不好,你乖乖留在這裡,不準哭鬧知不知道!”

豪哥也不知是吃飽了高興的,還是真的認識了自己的母親,朝着薛思琴咧開小嘴笑彎眼睛,看着心都化了!

“姑奶奶。”小芽兒跑了過來,“要開席了,太太那邊正找您呢。”

薛思琴應了一聲把豪哥交給乳孃,又忍不住叮囑了幾句:“按着時間喂,若是期間他餓了你就喂點水,和他說說話。”想了想又道,“還是讓問蘭和他說話好了,你的話帶着保定的腔!”

乳孃尷尬的笑着,點頭道:“奴婢知道了。”薛思琴又看了看豪哥,這才和幼清以及薛思畫打了招呼出門。

“那我也走了。”幼清回了廚房,幾個竈就點了火,熱氣騰騰的,裡裡外外的人一個個滿頭大汗,周長貴家的拿着菜單子過來,和幼清道:“太太說今兒郭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似還在吃着藥,讓我們給她燉點粥。”說着遞了一張紙給幼清,“陸媽媽和郭老夫人身邊的媽媽打聽到了做法,抄了過來!”

幼清看了一眼,頷首道:“也別在這裡煮,找個院子架個炭爐子燉上就好了。”想了想道,“去煙雲閣吧,離的也近點。”

周長貴家的應是,將單子交給竈上的婆子又吩咐了幾句。

中午內院裡頭歡聲笑語的開了席,外院更是熱鬧,十二桌的酒席,薛鎮揚在工部的舊同僚,大理寺的新同僚,以及往年的同科同年悉數來了,不過作爲的姻親的武威侯劉家卻只派了個管事包了個一百兩的禮金送來,而廣東周禮到是周全,不但送了禮金,還將新娘子明兒的人親禮的一套紅珊瑚金縲絲頭面一併送了過來。

等中午撤了下面,未時三刻,花轎在一陣陣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進了薛府的大門,薛思琪拉着幼清去觀禮,就看到穿着大紅吉服的薛靄牽着一身正紅喜服戴着鳳冠落着蓋頭的趙芫嬌嬌怯怯的進了門,因爲人太多,幼清和薛思琪不好往裡頭鑽,只瞧了一眼就回了內院,薛思琪笑着道:“走,咱們去新房裡去等着!”

“去新房?”幼清話沒說完,就被薛思琪扯着朝對面跑去,裝修一新的院子裡到處掛着喜慶的紅燈籠,趙家新到的僕婦和丫頭正在指揮着搬箱籠,大家都不熟悉,也都忙着沒有人注意她們,薛思琪輕車熟路的進了門,帶着幼清鑽到臥室的碧紗櫥裡,“我們就在這裡待一會兒,等會子他們拜完堂就會進來,等喝了合巹酒大哥就會去外院敬酒,到時候這裡就剩阿芫一個人了。”

“真是!”幼清無奈的搖着頭,卻也好奇今天的趙芫到底是什麼樣子,就和薛思琪關了碧紗櫥的木門,在裡頭穩穩的坐着喝茶,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就聽到外頭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以及許多女子起鬨的笑聲……

“新娘子來了。”薛思琪瞄在門縫裡,說着一頓很興奮的道,“她們進來了。”緊接着,幼清就聽到了全福人口中不停的吉利話,隨後一身趙芫被薛靄牽着進了門在牀沿坐了下來……

幼清的腦海中就浮現出她成親那日的情景,徐鄂也是牽着她的,她在牀沿坐下有不認識的人朝他們身上丟花生和蓮子,徐鄂中午吃了酒已有些醉意,張嘴就說了個葷段子,鬧的新房裡的小媳婦們都紅了臉一鬨而散,其後徐鄂將她的蓋頭揭開……她還記得徐鄂看到她時的眼神,急切的,熱戀的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她當時只覺得若能有一樣吸引自己的夫君也是不錯,至少不會受到他白眼或是厭棄。

她甚至聽說過民間有新郎不滿新娘子的容貌,掀了蓋頭就去敬酒,還喝了個酩酊大醉故意不圓房的……

亂七八糟的想着,薛靄已經拿了秤將蓋頭挑開了,飛揚的秀眉,秀挺的鼻子,殷紅熱情的紅脣,還有那雙圓亮的杏眼飽滿愛意和相思的望着薛靄……

薛靄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就耳後根都染了緋色。

喜堂裡來觀禮的人因爲知道薛靄的性子,都不敢太肆意的笑,一個個憋着紅了臉,大理寺一個司務的太太眼珠子一轉就笑着道:“走吧,走吧,這成親大家可都經歷過,一整天下來可是不輕鬆的,我們也出去說說話,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免得將咱們新郎累着了,晚上誤了良辰美景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來的幾乎都是薛鎮揚的下屬太太們,大家紛紛應是,嬉笑着退了出去。

喜房裡頓時安靜下來,趙芫身邊的四個大丫頭識趣的退了出去。

趙芫還目光灼灼的望着薛靄,薛靄尷尬不已,咳嗽了一聲,道:“累了吧?”他聲音不高,很明顯是強壓才能鎮定從容的樣子。

“累!”趙芫衝着薛靄展顏一笑,又拍了拍頭上的鳳冠,“薛季行,你幫我把頭上的東西拆了吧,好重,我脖子都快斷了!”

薛思琪閉着笑,還真是趙芫,一點都不矜持。

“哦,哦。好!”薛靄應了一聲擡手去給趙芫拆頭上的鳳冠,他哪裡會拆這東西,不免有些手忙腳亂,而趙芫一雙眼睛還一刻不離的盯着他,令薛靄如坐鍼氈似的,怎麼弄都不對,不過一刻功夫額頭上就流了汗來。

“你很熱嗎?”趙芫說着就掏了帕子出去嗎,手一擡就去給薛靄擦面頰的上的汗,薛靄收一抖一根簪子就戳了趙芫一下,他歉意的道,“對不起,你……你疼不疼。”

“不疼!”趙芫笑眯眯的道,“一點都不疼!”

薛靄窘的面頰緋紅,好不容易將鳳冠拆下來,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趙芫脫了繁重的鳳冠就像沒了約束似的,立刻就從牀上站起來,這邊扭扭脖子,那邊搓搓腰,擰着眉頭道:“沒想到成親這麼多事。”話落端了茶壺給薛靄倒茶遞過去,又自己端了茶盅咕咚咕咚喝了半盅舒服的直嘆氣,“真是舒服多了。”

薛靄端着茶盅沒有說話。

“你知道的嗎,我從半夜就起牀了,又是沐浴,又是穿衣,又是敷面……”她掰着手指頭給薛靄數,“你呢,你什麼時辰起來的,和我一樣嗎?”

薛靄動了動脣角,乾乾的回道:“我……也是子時起的。”

趙芫點點頭,又去抱了一碟子的芙蓉蓮子酥過來,捻了一塊遞給薛靄:“聽我哥哥說他們今晚準備灌你酒,你先吃點東西,空着肚子喝酒特別容易醉。”說着,將糕點遞給薛靄,薛靄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纖細白嫩,還有那塊糕米分紅清香,白的手,米分的糕,他飛快的撇開目光,回道:“我方纔在酒席上岳母給我盛了米飯,我現在不餓,你吃吧!”

趙芫聽着也不強求,點點頭將糕點塞進自己嘴裡,吃了一塊咕嚕咕嚕的喝半盅水,緊接着又拿了一塊起來,薛靄見她的茶盅裡空了無聲的端了茶盅給她續了茶放在她旁邊,趙芫餘光撇了眼茶盅,眼底都是笑意。

“終於舒服多了。”她喝了茶笑眯眯的望着薛靄,“薛季行,你今天這樣穿真是好看,像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剛逐漸適應的薛靄耳根又紅了,趙芫彷彿沒看到,又道:“那我呢,我今天好不好看?”

“啊?”薛靄垂着眼簾根本不敢看趙芫,幾不可聞的點了頭,“嗯!”

“嗯?”趙芫瞪大了眼睛貼過來看着薛靄,不解的道:“到底是好看還是不好看?你嗯,是什麼意思?”

薛靄咳嗽了幾聲,就聽到澄泥非常恰到好處的道:“大爺,外頭要開席了,正鬧着讓您去呢!”

“這就來。”薛靄如蒙大赦,放了手裡的茶盅就和趙芫道,“我先去前頭,你早些歇着吧。”就自己開了門,腳步飛快的出了門。

趙芫看着薛靄的背影,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了回去,長長的泄了口氣,仰頭倒在牀上,感嘆道:“還真是不好辦啊!”

“誰不好辦?”趙芫聽了一驚一骨碌爬起來,就看到薛思琪和幼清兩人從碧紗櫥,薛思琪就笑眯眯的朝着她行禮,“大嫂好!”

趙芫明白過來,忙過來捏薛思琪的胳膊:“你們竟然敢躲在碧紗櫥裡。”又指着幼清,“你竟然也跟着她一起胡鬧。”

幼清掩面笑了起來,求饒道:“好嫂嫂,你就原諒我們吧,往後我們再也不敢了。”說完,三個人都愣了愣,似乎還沒有適應這樣的身份,趙芫頓時紅了臉,“還笑我呢,往後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趙芫的幾個丫頭在門口看了看,都笑着退了下去。

趙芫牽着幼清在牀上坐下來,望着薛思琪道,“你們躲的可真是好地方,我身邊的丫頭都沒有發現你們。”

“這不是好奇嘛。”薛思琪笑着道,“大哥表現的可比我想的好多了,嫂子,你可真有辦法!”

幼清掩面輕笑。

趙芫卻嘆了口氣,回道:“你不知道好幾天都沒有睡好覺了,就怕他……”說着頓了頓,“就怕你們大哥不喜歡我,和那些傳聞裡一樣,故意尋這事兒不回來,我甚至連應對的法子都想好了。”

“你還想了應對的法子,是什麼?”薛思琪好奇的看着趙芫,趙芫就毫不在意的道,“當然是滿院子的找啊,找不到我就坐在院子裡哭,看他能躲到哪裡去。”

薛思琪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指着趙芫道:“真有你的!”

“好了,好了。”幼清拉着薛思琪,“讓她卸妝休息會兒,今兒還不知道鬧到什麼時候!”

薛思琪滿足了好奇心也不想賴在這裡,點着頭道:“那我們走了,你好好休息。”趙芫將她們送到門口,幼清和薛思琪出了門,等一出了院子薛思琪就壓着聲音道,“你猜,今晚大哥會不會喝醉?”

應該不會,薛靄不是那種逃避責任的人,他既然答應了這門親事,也高高興興的把趙芫娶回來了,就一定不會將她一個人丟在新房的:“我覺得大表哥不但不會喝醉,還會早早的就回來。”

薛思琪揚着眉,笑道:“成,那咱們打賭好了,我賭大哥會磨蹭到很晚回去,若是你輸了就要給我繡十方帕子!”

“你要這麼多帕子做什麼。”幼清失笑,“是準備將來出嫁好做打賞用的。”

薛思琪聽着臉一紅,繼而不服輸的道:“是又怎麼樣,反正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說完,自己都不好意思,哈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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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路過青嵐苑,幼清想回去歇會兒,就和薛思琪道:“你先回去吧,我進去換身衣裳歇會兒。”

“哦,那你歇着吧,內院的女眷估摸着一會兒也要散了,我去看看。”薛思琪說着帶着身邊幾個新進的丫頭回了智袖院,幼清則回了房裡,綠珠打水給她梳洗過,剛坐下來,忽然春柳在外頭喊道,“方表小姐在嗎?郭老夫人來了。”

她怎麼來了,幼清和採芩對視一眼,忙整理了一下衣裳迎了出去,郭老夫人由身邊的媽媽們扶着已經進了院子,幼清迎上去行禮,郭老夫人道:“快起來。”

“是!”幼清起身引着郭老夫人進了暖閣,採芩上了茶,郭老夫人打量着暖閣裡的擺設,進門的左手邊是博古架,上頭擺着玉壺春瓶等一些官窯產的米分彩,多姿多彩的顯得很有活力,炕邊的窗戶掛着是湖綠的簾子,生機勃勃的樣子,炕上鋪着的是淺米分的褥墊,一眼過去都是清清淡淡的顏色,讓人覺得非常舒適。

“可是累了?”郭老夫人端茶聞了聞,是龍井,今年的新茶,看來薛家對這小丫頭還不錯,郭老夫人不動神色,“問你姑母,說是你在廚房照看着!”

幼清恭敬的答道:“前頭來的夫人我也不大認識,去了只怕是要添亂的。”她微笑着道,“有大姐和二姐幫着姑母就成了。”

還是個知進退懂謙讓的,郭老夫人暗暗點頭,神色柔和了一些,道:“衣裳繡的怎麼樣了?”幼清聞言一愣,才反應過來郭老夫人問的是她的嫁衣,她微紅了臉垂頭道,“還……還沒有修好。”

“我出嫁的時候衣裳也是自己繡的。”郭老夫人淡淡說着,聲音並不柔和,但卻並不讓人緊張害怕,“不過,後來小輩我都沒讓繡,姑娘家也就在孃家的幾年最自在舒服,卻每日要綁在繡架前做這些勞什子東西,也不是繡娘以此時餬口,以我看,繡活不必出彩能拿得出手就好了,你那嫁衣也不必強求,先緊着一些荷包啊,帕子,鞋襪做一做,嫁衣就找個針線班子或是去喜鋪買現成的回來。”

幼清微愣,笑着回道:“是!”又道,“一些打賞用的荷包帕子,都是房裡的丫頭們在做,我沒有動手。”

“還是個精明的。”郭老夫人面色又柔和了幾分,“聽說你們把家安在三井坊了,那邊的宅子會不會小了些。”三井坊那邊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宅子建的都偏小,他即便不去看也能想得到。

幼清知道,郭老夫人就是問一句,並沒有別的意思,她笑道:“大家家也住在那邊,姑母的意思是,我們住在一起互相能有個照應。”

郭老夫人理解的點點頭。

“你姑父請了夏閣老做主婚人,宋家也沒有親眷,你到不用擔憂婚後要應酬誰。”郭老夫人說着又道,“身邊的丫頭可選好了,帶幾個去,剩下的如何安排可都想好了。”

郭老夫人今兒說的話有些奇怪啊,幼清心裡腹誹,面上卻是回道:“姑母都打點好了,房裡的四個丫頭年紀都不大,都跟着我過去,到時候再買四個小丫頭,添四個婆子就成了,兩房陪房就成了。”

郭老夫人微微頷首,放了茶盅:“我就來看看你,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我也回去了。”她說着站了起來,對幼清道,“聽說你身子不大好,仔細養着……”說着往外走,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回頭望着幼清,問道,“說是你生辰是哪一天來着?”

“三月初七。”幼清話一落,郭老夫人微微一愣,問道,“已經過了?”

她不過生辰的,從小就不過生辰,父親每到她生辰那日就會悶悶不樂,甚至有一次她還看見他在母親的牌位前暗自垂淚,她從來沒有問過,父親也從沒有說,但卻形成了她從不過生辰的習慣!

“是!”幼清含笑道,“都是小生日,不留意就過去了。”

郭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着點點頭,由媽媽丫頭扶着簇擁着往外走,幼清跟在後頭送她出門,郭老夫人擺擺手:“歇着吧,席面約莫也散了,沒什麼事了。”

幼清應是,還是目送郭老夫人走遠才讓人關了院門回房歇着。

“小姐,您說郭老夫人來做什麼的?”綠珠想不明白,郭老夫人突然過來坐坐,話家常似的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幼清大約猜到了一些,卻不想多談。

外院的酒席一直到亥時才散,薛靄站在季嫵院前抽搐徘徊,澄泥和洮河提着燈籠跟在後頭,也不敢說話更不催促。

主僕三人就跟無頭蒼蠅似的立在那邊。

“澄泥。”薛靄負着手,眉頭緊緊蹙着,“我尋常看的書你是都拿過來了,還是依舊擺在那邊的書房裡?”

澄泥恭敬的回道:“太太讓小人都搬過來了。”

“嗯。”薛靄點點頭,又問道,“那筆墨紙硯呢,那幾刀澄心紙呢。”

大爺以前從來不管這些的,有什麼紙用什麼紙,今兒是怎麼了,澄泥心裡狐疑,但還是一一回道,“都搬來了,擺在書房裡呢。”

“嗯。”薛靄依舊沒動,又道,“那……”他的話沒說完,洮河眼睛骨碌碌一轉,立刻截了話道,“您平日用的順手的東西都搬來了,悉數擺在書房裡!”

澄泥心中頓時一清,大少爺這是……在磨蹭時間?

“知道了。”薛靄也不見不高興,應了一聲擡腳就往前頭,洮河機靈的上前敲了院門,立刻有婆子將門打開,薛靄走了進去,洮河澄泥各自鬆了口氣出了內院。

薛靄大步進了臥室,房裡的喜燭跳動着喜慶光芒,桌上收拾了一番擺着茶碗點心,幾個箱籠堆在衣櫃旁邊,有些凌亂的感覺,卻讓人覺得踏實,他進了門,趙芫的丫頭紛紛要蹲身行禮,薛靄擺擺手,幾個丫頭識趣的退了出去。

薛靄就在門前站定,風從身後的門內鑽了進來,卷着淡紫的帷幔,大紅的牀帳如水波似的浮動,牀上坐着的人也彷彿被風吹的東倒西歪似的坐在上頭打着盹,薛靄緊繃着的心頓時鬆懈下來。

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將趙芫放平在牀上,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她的眉眼,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第一次在趙家見到她時的樣子,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穿着石榴紅男子長袍,一把青絲高高的綁在頭上,迎着風在腦後跳動着,非常的活潑可愛。

現在的趙芫已挽了婦人的髮髻,眉心已退了少女的生澀,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和柔美,薛靄微微一笑給她蓋了被子。

“薛季行。”不等他收手,趙芫忽然一個翻身將薛靄的手壓在身下,薛靄一愣,再去打量趙芫,卻見她依舊閉着眼睛睡的很熟的樣子,他送了口氣想要將手抽出來,卻不料被趙芫壓的死死的,他怕驚動了趙芫,只得一點一點往外移動,可試了幾次除了觸碰到她胸前的柔軟外手還是沒抽出來。

薛靄滿臉通紅,尷尬的不得了,不敢再動,只好半蹲在牀邊……

牀上,趙芫偷偷睜開半隻眼睛覷着薛靄,見他爲難的半蹲在牀邊,她忙閉着眼睛忍了一會兒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一見薛靄在面前她頓時道:“你回來了?累了吧,我給你打水。”

薛靄的手被壓的麻了,卻不好意思說,只道:“纔回來,見你睡着了沒有叫你。”

“我打了個盹。”她動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壓着薛靄手似,一骨碌爬起來抓住薛靄的手,“是不是壓着你了,疼不疼,麻了沒有!”

薛靄想抽回來,想了想又任由她給自己揉着。

趙芫暗暗竊喜,卻忍不住心虛的紅了耳朵,順勢拍拍牀沿:“你快坐下,我給你揉揉,真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薛靄眼睛沒處放,只得看着案上的紅燭說着話,趙芫探頭過來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還疼嗎?”

薛靄搖頭。

“那我讓人打水進來服侍你梳洗吧。”她說着一頓,道,“你平日身邊都是誰在服侍,要不要把人喊進來?”

薛靄站了起來:“我自己來了就好了。”說着就進了梳洗室。

趙芫看着他進去,忍不住站起來在牀上跳了起來,飛快的拆開發髻下了地,又緊張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來回的走動搓着手:“怎麼辦,怎麼辦嗎,一會兒怎麼辦?!”

淨室裡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傳出來。

趙芫的心在嗓子眼跳,卻又不敢讓自己慌亂,她怕她只要露出勉強活着被動的情緒薛靄就會停止不動:“別怕,別怕,反正都成親了!”她說服着自己,可又想不到接下來要做什麼。

躺着?或者……她想到了昨晚娘親給她的那本書,她沒頭沒腦的將箱子打開,將衣物都扯了出來,摸着箱子底下掏出本書出來,匆忙翻了幾頁實在看不下去紅着臉又藏在箱子底下。

心卻跳的更加厲害!

“別怕,別怕!”她搓着臉,又起來喝了半杯水,聽到淨室裡有腳步聲,她驚的丟了杯子甩了鞋子規規矩矩的坐在牀邊。

薛靄走了出來,見到箱籠開着蓋子,衣裳被揉的亂糟糟的塞在裡頭,他微微挑眉去看趙芫,就見趙芫滿臉通紅的坐在牀邊,看着他故作輕鬆的道:“你洗好了?那我們歇息吧,我好累,困的都睜不開眼了。”

薛靄看了看喜牀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趙芫笑着道:“那……你是要睡在裡頭,還是……外面?”

“外面吧,我早上起的早。”薛靄說着沒有動,趙芫卻供着進了牀裡頭躺下來,薛靄也隨之躺下,規規矩矩的蓋了被子,“你不是累了嗎,睡吧!”

趙芫嗯了一聲,就看到薛靄閉上了眼睛。

趙芫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砰砰的心跳神響在耳邊,她想和薛靄聊聊天,但腦子裡卻一片空白,不知道胡思亂想多久,掙扎了多久,薛靄忽然翻了個身,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

雖閉着眼睛,但趙芫能感受到薛靄也很緊張,她甚至能看到一向鎮定的薛靄,額頭上有細細的汗珠滲了出來。

“薛季行。”趙芫咬着脣,細細看着看着薛靄的臉,“你……”她的話還沒說完,薛靄似是一鼓作氣的捱了過來,她所有的話就都咽在了喉嚨裡。

第二日一早,陶媽媽過去收了元帕拿。

薛老太太笑眯眯的用了早膳,問前來請安的方氏道:“今天不認親你讓人去給孫媳婦說了吧?”因爲薛鎮弘在路上耽誤了時間,要後天才能到,薛家人本就不多,所以薛老太太決定將認親的事情往後延幾日。

“說了。”方氏笑着道,“不過,一會兒來肯定要來給您請安的。”

薛老太太微微頷首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幼清病着薛思琪來了,正好在門口碰到了薛瀲,他見着幼清得意洋洋道:“昨天我把趙子舟放倒了!”

“他也來吃酒了?”幼清和他邊走邊說着話,薛瀲點着頭,“趙子舟端着大海碗敬宋大人的酒,連着喝了兩大碗,宋大人一點沒醉,他自己已經說話都不清楚,我索性就送佛送到西,敬他一碗,他就被人擡下去了。”

薛思琪笑了起來:“那你呢,我好些記得你也就這樣的酒量吧。”

“我比他好,五碗酒不在話下。”說完,又和幼清道,“不過,宋大人的酒量是真的不錯,連着從上場到下場就瞧見他左右逢源的吃着酒,走的時候卻依舊面不改色!”

幼清想到了薛思琴說的三井坊裡種的那幾株西府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