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昭雪

春閨玉堂 160 昭雪

宋弈到西苑時,夏堰和郭衍等人還沒有到,他獨自坐在馬車之中,靜靜的不知在想什麼,江淮等了一刻,道:“爺,這件事過後,盧恩充應該會被定罪吧?”

車內宋弈沒有說話,江淮就百無聊賴的抖着手裡的馬鞭,笑道,“他多活了七八年也夠本兒了!”

污衊陷害宋墉,欺君罔上,這等罪名連嚴安都擔不起,何況一個盧恩充。

江淮胡思亂想的想了一刻,就看到夏閣老的官轎到了,隨後而來的是郭大人的轎子,等兩人下轎,便看到遠處又行來一輛馬車,從馬車裡下來一個年紀約莫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一身深藍湖綢夾棉直綴,端正的國字臉,濃眉大眼,眉宇間有着一道深濃的川字,給人感覺既生硬疏離又刻板守舊不好說話的樣子……這就是宋墉宋閣老的長子,宋季仁,表字孝知,景隆十六年的進士,曾外放廬州,做過廬州知縣,景隆二十七年舞弊案發生時他已是廬州府同知,官拜五品。曾因仗義執言得罪過不少同僚,好在他有當時位列首輔的父親做後盾才無人敢動他,不過,宋季仁也從不是無的放矢的人,他雖直言令人不喜,但所言從來都是有據可查,有理可依,倒也能服衆。

景隆二十七年他同樣被連累丟了官職,後因宋墉過世他回鄉守孝,至此後再沒有出現在京城,和任何人有過來往。

這應該是他八年後第一次來京城。

“老大人。”宋季仁走過來朝夏堰行了禮,夏堰含笑道,“多年不見,孝知倒是一點未變。如今家中可好。”

宋季仁抱拳回道:“都很好,多謝老大人關心。”他說完又朝郭衍抱了抱拳,道,“郭大人!”

“孝知兄客氣了,你還是如以前那樣喚我召南便是!”郭衍宋季仁很高興,宋季仁道,“不敢,如今我一介白身,如何敢直呼郭大人名諱,有違禮數。”他一臉認真,根本沒有謙虛或者嫉妒的樣子,而是發自內心的這樣認爲。

郭衍和宋季仁自年少時就互相認識,雖算不得至交好友,但也是很熟悉,所以,他對宋季仁的性格很瞭解,聞言就笑了笑沒有再強求他。

幾個人說了幾句話,就看到一身迷灰色細布長衫的宋弈芝蘭玉樹般走了過來,宋季仁看見宋弈微微一愣,宋弈和夏堰以及郭衍打了招呼,又和宋季仁抱了抱拳,宋季仁微微頷首,算作了回禮。

“時間不早了,進去吧。”夏堰打頭,留了宋季仁在外等候傳召,一行人就前後進了西苑,聖上方和張茂省一起回萬壽宮,正好在宮外碰見了夏堰等人,他一眼就看到了宋弈,笑着喊道,“九歌,你終於肯來見朕了!”

宋弈跟着夏堰一起行了禮,纔回聖上的話:“聖上朝事繁忙,學生不敢擅自打擾!”話落一頓,又套近乎,“聖上近日可好?學生留的藥您可按時服用?”

聖上非常高興宋弈時刻惦記着他的身體,而非惦記着他自己的事情,他笑着道:“每天錢寧和張瀾都要盯着朕吃,朕但凡拖一拖兩個人就和唸經似,朕實在是不想吃也不行。”

宋弈微微一笑,朝從萬壽宮走出來的錢寧抱了抱拳,錢寧回了禮又和夏堰等人行了禮。

“都進來吧。”聖上朝衆人招招手,自己率先進了門,夏堰等人便隨着進去,聖上在龍案後坐下,望着三個人道,“今兒這麼一大早就來萬壽宮,是爲了什麼事?”

夏堰和郭衍對視一眼,郭衍就捧着奏疏出列,回道:“聖上,臣有本奏!”

聖上不置可否,錢寧就下去將奏疏託了上來,聖上原本很隨意的翻着,等看到舞弊案時臉色頓時冷凝了下來,望着郭衍面色不善的道:“這件事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現在和朕提出來,是何意,難不成是想替宋墉翻案?”

聖上的態度他們早就料到了,當年這件事可是他親自拍板的,現在讓他將自己的結論的推翻,那豈不是自己落自己的面子。

“聖上,此事在當年轟動一時,也由聖上定奪,微臣不敢提翻案。”郭衍不慌不忙的說完,聖上接了話道,“那你什麼意思,無端端的寫這些上來,是爲了氣朕?”

郭衍抱拳搖頭:“此奏疏雖是微臣上奏,也是微臣親自撰寫,但卻是出自他人口述,爲人只是代爲轉達!”聖上聽着一愣,就蹙眉問道,“何人?”

“宋臨安長子宋孝知!”郭衍說完,立刻就補道,“他人現已在西苑之外等候,還求聖上傳他一見!”

聖上立刻不悅,摔了奏疏在龍案之上,喝道:“不見!”他話落,宋弈看了眼錢寧,錢寧立刻端了茶遞給聖上,笑道,“您消消氣,喝口茶!”

聖上端了茶喝了一口,臉色很沉:“好,你們說說看,現在將一件鐵證如山的舊案提出來,又是爲了什麼?”

“並非鐵證如山。”夏堰上前一步,回道,“此番宋孝知來,便就帶了足可證明當年舞弊案乃有人故意操控陷害宋臨安的證據,聖上,您當見一見宋孝知,聽一聽在八年後,他如何自辯當年之事。”

“你什麼意思?”聖上很不高興,“有人操控了當年的舞弊案?誰?”他的目光在夏堰和郭衍身上轉了一圈,又落在宋弈身上。

夏堰沉默了一刻,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意思:“據臣所知,但年舞弊案幕後主使者,便是嚴懷中!”

“夏忠琅。”聖上啪的一聲拍了桌子,“朕是小看你了,你這是打算做什麼,落井下石?朕告訴你,明兒朕就讓嚴懷中滾回老家去,你們就不要想盡心思的再推一把,朕不會再讓他回來了,你們放心了沒有。”

“聖上!”夏堰跪了下來,昂着頭回道,“這是兩件事,聖上不該混爲一談。當年舞弊案牽連衆多朝堂官員受害,多少人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卻在這件事後不得不遠放他鄉近十年寂寂無名仕途無望鬱郁不得志,宋臨安更是毀了一世的清明,含恨而終。宋氏也從書香門第淪落爲白身,全族的士子不得進考場入朝堂。這件事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也毀了很多人,若宋臨安當年真的是舞弊案的罪魁禍首,那麼無論是他還是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可若真存有隱情呢,那宋臨安和這些無辜的人揹負了這麼多年的冤屈和罵名,會寒了多少大周躊躇滿志一心抱負社稷的學子的心那!”

聖上沒有說話,夏堰接着又道:“嚴懷中如何定罪,全憑聖上定奪,他是生是死老臣無權干涉。從私心來論,老臣和他之間確實是有私怨,可還未到他死我活的地步,老臣今天願意替宋臨安的後人說這一番話,全是因爲聖上,因爲大周,除此之外,老臣沒有半點私心!”

郭衍也道:“臣雖有私心,可此心與聖上之名,與江山社稷相比,實在不值一提,臣也不敢拿私心面聖,求聖上明鑑!見一見宋孝知。”

“九歌。”聖上望着宋弈,道,“他們來是爲這件事,你來是爲了什麼?”

宋弈抱拳回道:“當年舞弊案發生時,學生還在家鄉坐井望天無所事事。學生入朝堂後才聽聞舞弊案之事,起初對宋臨安爲人不屑一顧,做人至此實在不值那麼多人暗中稱頌念念不忘。可就是因爲這樣,學生就起了不該起的好奇之心,曾暗中問過幾位同僚,也曾查過當年的卷宗,學生也覺得此案頗有些疑點!”

聖上聽着一愣,問道:“你也覺得有疑點,那你說說看,疑點在哪裡?”

“最可疑之處,便是當年名噪一時的盧狀元。此人是不是真有才學,學生不知,但要讓宋閣老僅爲了此人就大開方便之門,不惜毀了自己一生清譽,實在是有些……”他說着露出不解之色,道,“換位而言,若是學生,定當不會爲了一人而自毀前程。”

宋弈全然以一副旁觀者的身份說的這一番話,在聖上牴觸和抗拒的情緒之下,與夏堰和郭衍相比,反而更具有說服力。

“宋孝知在哪裡。”聖上有些不耐煩,“讓他進來,朕倒要看看他要如何爲宋墉辯解,如何翻了這板上釘釘的舊案。”

夏堰和郭衍一喜,雙雙起身站在了一邊,錢寧朝着宋弈笑了笑,吩咐常公公着人去請宋季仁。

過了一刻,宋季仁進了萬壽宮,他端端正正的行了禮,道:“學生宋季仁叩見聖上!”他雖沒了官職,可還有功名在身,所以依舊是天子門生,可以學生自稱。

“宋孝知。”聖上蹙眉問道,“朕問你,你既心存疑問,不服當年的判定,爲何這八年來你從未提過,又爲何現在來提這事?”他還是耿耿於懷,夏堰等人是打算對嚴懷中落井下石。

嚴懷中罪大惡極他鐵定是不會原諒的,但是,看着這些原本道貌岸然的臣子當着他的面做這種卑鄙的事,他心裡很不舒服!

“回聖上,學生這八年忍辱負重,不敢上京,是因爲學生……不敢!”宋季仁腰背筆挺的跪着,眼裡滿是坦蕩蕩的堅毅之色,“臣知道,只要嚴懷中還在朝堂一日,學生即便是告御狀也不會替家父沉冤昭雪,所以,學生在等,等如今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聖上沒料到宋季仁說話這麼直接,他詫異的看着宋季仁道:“你是說現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那你告訴朕,你打算如何做?”

“學生要告御狀。”宋季仁說完,就從袖中拿了封狀紙出來,“學生要說的話都在這狀紙之上,字字含淚,句句屬實,若有半句假話,學生甘願受任何責罰。”

聖上蹙眉示意錢寧接過來,待他看過他放了狀紙,問道:“你寫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也不過你一面之詞,讓朕如何信你!”

“學生有證人!”宋孝知抱拳道,“學生找到了當年的盧狀元盧恩充,他願意爲當年的事作證,證明他當年是受人指使,蓄意陷害家父!”

聖上聽着滿臉的驚訝,問道:“你竟然找到了盧狀元。”他想了想點頭道,“那就把盧恩充帶上來,朕來問問他。”

錢寧立刻差人去帶盧恩充上來。

盧恩充被宋弈養了幾年,也早就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天,他進了萬壽宮匍匐在地,哭訴道:“……草民不過寒門學子,一無家境二無位高權重的授業恩師,當嚴大人的幕僚找到學生時,草民別無選擇,只能聽由他們擺佈。”

聖上臉色非常的難看,問道:“所以在你作弊之事暴露之後一口咬定是宋墉泄題於你,是受嚴懷中指使?”

“是!”盧恩充磕頭道,“草民當年在大理寺說的所有的話事先都由嚴大人的幕僚教過,甚至還對過口詞。所以,草民做什麼說什麼皆非自身所想,實在是無路可選啊!求聖上饒命!”

“混賬。”聖上怒不可遏掃了龍案的茶碗卷宗,怒道,“你的意思是說,不當是那些人被陷害,就連朕也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這話盧恩充不敢說,只道:“求聖上明鑑,草民句句屬實!”

“張瀾!”聖上目眥欲裂,“把嚴懷中給朕押過來!”可真是好大的膽子,爲了爭寵,連他也敢騙,還擾亂了科舉考場,拿江山社稷國之律法當兒戲,玩弄在鼓掌之間,好一個嚴懷中,他可真是高看他了。

錢寧讓人去帶嚴安,聖上又看着夏堰,問道:“這件事,你們早就知道了?”

“是!”夏堰一點都不迴避的望着聖上,聖上就指着他道,“好,好,也就說這滿朝文武都是清醒的,你們欺的瞞的就是朕一個人是不是。”

衆人都跪了下來,夏堰回道:“臣等不敢欺瞞聖上,此事不提,皆因嚴懷中最擅花言巧語,黑白顛倒,臣等怕道不清說不明,反而引火燒身,所以纔不提!”

說來說去,還是說他糊塗,聽信了奸臣,聖上冷笑了幾聲,看着夏堰道:“你是不是想說,朕偏聽偏信,寵信奸佞?”

“老臣不敢。”夏堰回道,“朝堂設內閣,設六部九卿爲的就是替聖上分憂解勞,聖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纔有臣等能有爲國效力的機會,一展各自所學所長,聖上信臣等沒有錯,可人心複雜,有的人口蜜腹劍暗藏禍心卻不是眼睛能看能辯,聖上偶有錯識錯認也在情理之中,老臣認爲,此錯全不在聖上,而是在那些企圖矇蔽聖上惑亂朝綱以權謀私者身上!”

聖上面色微霽,道:“你說的沒錯,此等小人絕不可留!”

夏堰立刻伏地大呼:“聖上聖明!”

另一邊,嚴安被錦衣衛自嚴府中押出,領頭的是錢寧的義子曾毅,曾毅此人素來無恥,只認錢權,由他認一個太監做乾爹就可見一斑,嚴安停在轎門外,看着曾毅,問道:“曾統領,可知聖上傳罪臣去是爲何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曾毅冷笑了兩聲,很不客氣的指了指轎子,到這個時候還有轎子坐,不知比彭懷中和趙作義等人待遇好上多少,他酸酸的哼了一聲,調頭上馬!

嚴安在心裡罵了一句,可心裡卻沒有底,昨兒嚴志綱給他來信後,說晚上會去見他,可是他等了一夜嚴志綱也沒有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此刻心神不寧。

嚴安神情恍惚的坐穩,不知不覺到了皇宮,又由曾毅押着他下了轎子,走了幾步忽然有個小內侍走了過來像是沒長眼睛似的撞了他一下,他一驚正要說話,就發現自己的手裡忽然多了個東西,他不敢聲張緊緊攥在手中……

是一枚私章!嚴安趁着曾毅沒有在意飛快的打開手看了一眼,心裡立刻就沉了下去,這是嚴志綱的私章,他一直戴在身上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是,嚴志綱被人抓了?!

會是誰?嚴安像是掉到了冰窟窿裡一樣,渾身冰冷,他知道來者不善,能拿這個東西來威脅他,就吃定無法大聲聲張,他若是不從對方就是將嚴志綱殺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可是都這個時候,他也沒有什麼事可以令別人惦記的了。

到底是爲了什麼事?

嚴安舉步不穩的進了萬壽宮,目光在殿中一掃,等他看到宋孝知和盧恩充先是愣了愣,繼而反應過來,他們這是要翻當年的舞弊案啊!

“嚴懷中。”聖上一見他來,便質問道,“當年舞弊案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朕從實說!”

嚴安一抖跪在了地上,開口便要否認,他現在還軟禁在家中,可若是這件事也被翻出來,那這條老命定然是保不住了,他渾身抖若篩糠老淚縱橫的看着聖上,哭道:“聖上,當年舞弊案雖是罪臣主持,可具體細節罪臣早已……”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就看到了宋弈,宋弈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眼神和他尋常一般並無不同,可他卻感覺到了宋弈眼中的警告!

嚴安頓時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宋弈在幕後操縱的,他也終於明白過來,宋弈做這一切的真正目的,恐怕就是爲了今天。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舞弊案和他並無瓜葛。

嚴安心思飛快的轉了轉,忽然想到了宋太太……宋太太乃方明暉之女,方明暉當年本前途一片光明,卻因舞弊案牽連外放至延平做了個推官,後因倭寇作亂被他寫在定罪的官員名單上,才充軍去的延綏。

宋弈這是要給岳父平反?!

他怎麼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

幼清正帶着綠珠和採芩幾個人在房裡收拾東西,那邊的東西陸陸續續搬過來,堆在院子裡得收拾出來,一家人進進出出忙的腳不沾地,封子寒翹着二郎腿坐在炕上喝着茶,和幼清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小丫頭,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過你的祖家?”

“沒什麼好提的。”幼清疊着衣服,淡淡的道,“我父親早就被他們逐處宗族,我雖姓方可卻早不是臨安方氏的人了,所以,就不存在祖家了。”

封子寒聽着坐起來,拍着炕幾道:“你父親當年可是名震朝野的才子,他們捨得將你父親逐出家門?”說着奇怪的道,“是不是方子修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不然怎麼會被逐出家門。

幼清很不客氣的回道:“我父親爲人端方,最是守禮知節的人,您若見到他就知道了。他那樣的性子和品性絕不會做什麼不合規矩的事情。”她說的很肯定,“你不瞭解,不準胡亂猜測。”

封子寒點着頭:“好,好,我不說了還不行,你別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着了啊。”他話落,湊過來,道,“那你娘呢,能生出你這麼標緻的女兒,你娘一定也很好看吧。”

“不知道。”幼清搖頭道,“我沒見過她,父親也沒有提過!”話落,看着封子寒道,“你很無聊嗎,怎麼拉着我一直問這些陳年舊事。”

封子寒哈哈一笑,道:“這不是因爲你父親快回來了嗎,咱們討論討論有什麼不行。”又道,“那你和九歌恰好相反啊,他不記得他父親長什麼樣兒。”

幼清聞言一怔,停了手裡的事望着封子寒問道:“他和你說的嗎?”

“不是。”封子寒嫌棄的道,“他這個人嘴緊的很,心裡若是藏着事兒,你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會告訴你的,我知道的這些還是偷偷和人打聽的呢,太不夠意思了。”

幼清倒是可以理解,這些事或許在當年年紀還小的宋弈心中留下過許多的不愉快,才令他不願提不願想,不願意對外人道,就和她從來不提臨安方氏一樣,沒什麼可說的,

“不說這個了。”封子寒又靠在炕頭上,“你說,九歌今兒這事能辦的成嗎。”

幼清覺得一定可以,前面這麼多事一點一點的積累,聖上對嚴懷中早就沒有了信任和依賴,一個寵臣沒了聖上的寵信,他還有什麼。而且,舞弊案的事證據確鑿,又有盧恩充的證詞,嚴安無論如何都翻不了身!

“一會兒江淮應該會回來了,你聽他說吧。”幼清將疊好的衣裳放在一邊,端茶吃了一口,正要說話,江淮的聲音響了起來,幼清和封子寒對視一眼,她笑着應道,“你進來說。”

雖然知道這件事肯定會順順利利,可是幼清心裡還是不可抑制的緊張起來。

“封神醫,夫人!”江淮朝幼清抱拳,封子寒已經迫不及待的道,“你快說,西苑怎麼樣了,聖上同意平反了沒有?”

幼清也緊張的看着江淮,心在嗓子眼兒跳。

江淮看看封子寒,又看看幼清,重重的點着頭,不迭的點着頭!

“哈哈!”封子寒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立在炕上指着幼清道,“小丫頭,你終於得償所願了,得償所願啦!”他像個孩子一樣喜形於色的在炕上來回的扭着,又忽然停下來看着江淮,道,“不對啊,方明暉雖被舞弊案牽連,可他外放延平是因爲倭寇案吧,平反了這件事他還是回不來啊。”

江淮就笑看着他,好像在說,您老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啊。

幼清緊緊的揪着自己的衣襬,手指在輕微的發着抖,她等了多久,她已經不記得了,這樣的消息她在心裡做過許多次的想象,可是這一刻真正到來時,她竟然覺得有些不真實,好像……

好像踩在棉花上,軟軟的,輕飄飄的,她都快要頭昏目眩的摔下去了。

幼清看着江淮,艱難的笑了笑,道:“老爺呢,還在西苑嗎?”

江淮知道幼清高興,他聽說夫人最大的願望和目標就是平反舞弊案,就是將親家老爺救回來,所以她當初纔會和爺搶盧恩充,纔會讓路大勇去盧恩充的祖家找盧恩充的手跡,甚至還將盧恩充曾經的先生一直養在莊子裡,等着哪一日能用得上……甚至和爺達成了協議,與爺成親。

“是!”江淮也替幼清高興,“聖上雖同意平反,可還是要吏部覈實,當年一共有多少人牽連其中,這些還要查證。所以,屬下估摸着爺要到晚上才能回來了。”

幼清點着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江淮笑着出去,封子寒就拉着幼清的衣袖問道:“你剛纔還沒回答我呢,這倭寇案和舞弊案是兩回事!”

“您不知道。”幼清笑着道,“倭寇案之事,父親不過區區一個推官,無權無勢,他被推去頂嘴發配延綏,皆是因爲有人在當時的罪名冊上添上了父親的名諱。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以父親的官職和所擔負的責任,他被髮配延綏三年也足以抵消他所有的罪責,他爲什麼一直沒有回來,還是因爲當年的舞弊案,因爲嚴安壓制着,正如當初所有被牽連外放的官員從未得到過升遷和起復一樣,源頭還是在這裡,只要解決了源頭,其它的事情也就不值一提了。”

封子寒點着頭,若有所思:“你說的倒有幾分道理。”

幼清失笑,心裡高興的不得了:“您中午想吃什麼菜,我讓廚房給您做,若是一個人吃酒無趣,就將江泰找來陪你。”

封子寒眉梢都揚了起來,嘿嘿笑着。

中午兩個人一起吃了飯,幼清沒有歇午覺,和封子寒去了小竹林,兩個人比劃商量着要不要在林子裡擺一個石墩,竹子上要不要掛幾頂燈籠……就這麼興高采烈漫無邊際的說了一個下午的話,等天擦着黑的時候,江淮再次回來了。

幼清站在院子裡望着江淮,江淮堆着滿臉的笑意,正要說話,這邊方氏帶着薛思琪進來了:“幼清!”她高興的道,“你聽說了沒有,聖上赦免了你父親了。”她激動的打了個趔趄,還是薛思琪將她扶住纔沒有跌倒,幼清聽到方氏的聲音迎了過去,方氏緊緊攥着她的手,語無倫次的道,“幼清,你……你父親他沒事了,沒事了!”

幼清愣住回頭看了看江淮,江淮朝他飛快的點着頭,幼清又去看方氏,方氏也點着頭,道:“是你姑父親口告訴我的,幼清,你所思所想真的如願以償了!”

“姑母!”幼清猛然抱住了方氏,“姑母……”她埋頭在方氏懷裡,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她等的太久了,以至於聽到方氏說這話時,她都感覺自己快窒息了,父親……父親……她的父親終於要回來了,她努力了兩世,壓抑,屈從,痛苦,甚至死亡……現在,她真的可以見到父親了!

“不哭,不哭。”方氏拍着幼清,勸着她不要哭,可是自己的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簌簌的落,方明暉對於她來說亦父亦兄,她小的時候無論什麼事都要問方明暉纔敢做,就算是她房裡的小丫頭偷偷拿她的銀子,她也會哭着跑去告訴方明暉問他怎麼辦。

方明暉也永遠像神祗一般站在她面前,護着她,不讓他受到任何委屈,竭盡所能的保護她。

可是,這麼好的兄長,她卻從來沒有機會報答過他,現在,她們終於能兄妹團聚,她終於能竭盡她的所能去報答兄長對的她的好!

“這是大喜事。”方氏哭着笑着,“我們都不要哭,都不哭!”

幼清卻怎麼也停不下來,惹的薛思琪也在一邊嗚嗚咽咽的抽泣起來,綠珠和採芩也抱頭大哭,一時間院子裡外的丫頭婆子都拿着帕子壓着眼睛跟着哭了起來,滿園子裡就只聽得到哭聲。

“哎呀,哭什麼呢。”封子寒跺着腳,帶着江淮,道,“走!”說着就出了院子,過了一會兒就聽到院子外頭噼裡啪啦的鞭炮響了起來,五顏六色的焰火嘯叫着直衝天際,幼清淚眼朦朧的看着黑幕下綻開的煙花,破涕而笑。

周長貴家的擦了眼淚,和蔡媽媽道:“走,和我去廚房,今兒晚上多辦幾桌酒席,好好爲夫人慶祝一下!”

蔡媽媽心頭酸楚不已,她能理解這種親人重逢的感覺,若是有一日她也能找到自己的女兒,她肯定也會和夫人一樣哭個昏天黑地才能紓解心頭壓抑了這麼多年的憋悶,思念和絕望!

“太太。”外院守門的劉婆子笑着過來,道,“來了好幾個府的婆子,說要來給夫人道喜。”

幼清抹着眼淚,點着頭道:“快請他們進來。”劉婆子應是,幼清又吩咐採芩,“你讓胡泉明天去換些錢回來,家裡不論是誰都有賞!”她的話一落,院子裡外頓時歡呼起來,綠珠笑着道,“小姐,奴婢想去法華寺給賀娘上一柱香,明天就去行不行。”

“什麼小姐。”採芩瞧着綠珠的頭,“你休要得意忘形,嘴裡都沒了譜。”

綠珠嘻嘻笑着捂着嘴,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幼清。

“應該去給賀娘上香的,把這個消息也告訴她,她在天有靈也能放心了。”幼清笑着點頭,拉着方氏道,“您和二姐晚上就在這裡用膳吧,再去把姑父還有大哥他們一起請來!”

“好!”方氏高興的應是,和幼清一起進了暖閣,薛思琪拉着幼清的手道,“等舅舅回來是不是也要住在這裡,我看着那間帶竹子的院子很適合舅舅住。”

幼清點着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下午還和封神醫一起在那邊想着要怎麼樣再收拾收拾。”

薛思琪抱着幼清,笑眯眯的又沉了聲音,一本正經的道:“幼清,恭喜你!”

幼清對着她傻笑,薛思琪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和方氏道:“娘,幼清都犯傻了,沒想到她也有這麼傻呵呵的時候。”

方氏就點着薛思琪的額頭:“誰跟你似的沒心沒肺的。”

“好,我們家就屬我最笨,成了吧。”薛思琪笑眯眯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坐在幼清身邊,方氏和幼清道,“你父親能回來全靠九歌籌謀,你以後得對他好一點,我們全家都要對他好一點。”

幼清失笑,誰敢對他不好,他的存在感那麼高,哪一回去薛府不是將他奉若上賓的待着,就是薛鎮揚都不會在他面前以長輩自居。

說着話,劉婆子已經引着夏府和郭府的媽媽進來了,郭府的媽媽她見過,兩個人笑着說了一樣的話:“我們老夫人說要恭喜宋太太,說今兒太晚了,明天她們一起過來,一來恭賀宋大人和宋太太喬遷之喜,二來,也祝賀方老爺能洗冤昭雪,早日平安歸來。”

幼清很高興,讓周長貴家的一人賞了兩個八分的銀錁子。

過了一會兒其它幾個府也同意遣了媽媽來,說是明兒到府裡來串門。

“看來明兒少不得要熱鬧一下了。”方氏笑着道,“你頭一回兒在家裡招待這麼多人,明兒一早我就過來幫你,你也別慌,早上起來將事情一樣一樣安排妥當,再將各處交給管事媽媽就成了。”

幼清點着頭,笑着應是。

萬壽宮中,夏堰和宋弈並肩走着,道:“聖上讓你明日去吏部選官,你意向哪一處?”他說着頓了頓,又道,“如今嚴黨還未連根拔除,朝中雖空餘多個職位,可都是四品以上的官職,聖上雖未言明,但老夫覺得你不可跳的太遠,以免令同僚心中不快,多起紛爭,也難服衆!”宋弈請辭後,他說他不回行人司了,夏堰當時就知道,他這個不回只是不回行人司而非遠離朝堂。宋弈升職是水到渠成。

“老大人所言甚是。”宋弈含笑道,“學生想求一個詹事府少詹事之職,您覺得如何?”

宋弈話一落,夏堰和郭衍就驚訝的對視一眼,夏堰愕然道:“九歌,你這是……”本朝尚未立太子,詹事府已經閒散了多年,現在的詹事府幾乎成了官員坐冷板凳之處,全然沒有以前的炙手可熱。

但是宋弈是什麼人夏堰和郭衍心裡很清楚,他從來不做無謂的事情,他能挑這個位置,就一定有他的打算和想法,想到這裡夏堰忽然意識到什麼,驚怔的道:“九歌,你是打算令聖上立定儲君?”只有有了太子,詹事府才能水漲船高。

宋弈笑而不語,夏堰點着頭,道:“你果然比老夫看的遠想的深,國朝不能沒有儲君,這件事纔是國之根本啊,好,雖說少詹事是四品,於你而言跳的不免太快了些,可眼下這個位置非你莫屬,想必旁人也能看的明白。”官職雖升的高,但不是要職,別人也不會太不平衡,也算是鑽了一個空子。

“多謝老大人相助。”宋弈朝夏堰行禮,夏堰擺着手道,“老夫老了,待將嚴黨清除後老夫也是時候告老還鄉給年輕人讓位了。”聖上講究制衡,如今沒了嚴安,朝堂在聖上眼中就成了他夏堰一家獨大,他不能讓聖上忌憚而產生牴觸和厭煩之心!

而,想要解決這一切最好的辦法,就是他離開!

他走之後,首輔之位非楊維思莫屬,這個人就是沒有骨頭的牆頭草,不指望他能辦成什麼大事,但是正因爲這樣纔是他看中他的原因,因爲在聖上眼中他沒有威脅,容易掌控,而在下屬眼中,他沒有威懾,容易說話。

就這麼含糊幾年吧,等郭衍和薛鎮揚等人熬上幾年積累了資歷,朝堂又會有新氣象了。

郭衍想說什麼,可話道嘴邊卻知道說什麼都是假的,大家心裡都清楚,爲了大局着想夏閣老不退已經不行了,他望着夏堰,眼含熱淚的抱了抱拳!

夏堰擺擺手,道:“不用難過,老夫早就該致仕回家種田去了,能多留兩年還能親眼見證嚴懷中倒在老夫的面前,老夫這一生也沒有白活了,死而無憾啊!”

“是!”宋弈含笑道,“放眼大週數百年,歷任首輔之中,能躍您之上者寥寥無幾,老大人當之無愧爲大周第一賢能!”

能得宋弈這麼說夏堰很高興,他哈哈大笑,道:“走,去外頭喊上孝知,上九歌家中吃酒去,今日實在是暢快!”

郭衍頷首應是,跟着夏堰往外走,走了幾步便看到由錦衣衛押着滿臉死氣的嚴安,幾個人停了下來,嚴安就面無表情的看着宋弈,問道:“老夫只問你兩個問題,還請你如實告訴老夫!”

宋弈微微頷首。

“我兒,現下如何?”嚴安說這話的時候牙齒輕輕的磕着,打着顫,緊緊的盯着宋弈,宋弈淡淡的道,“還未死!”

嚴安眼睛一亮,頷首道:“好,還請宋大人幫老夫一個忙,等老夫死後,請宋大人將老夫和我兒屍首送回山東,老夫感激不盡!”

“你!”郭衍覺得嚴安太過分了,宋弈卻是微微頷首,道,“好!”順手的事,並無大礙,也算是全了聖上和嚴安君臣一場。

嚴安透了口氣,又道:“最後一個問題。”他說着頓了頓,問道,“你和宋臨安到底是何關係……”

宋弈負手而立,俊朗如玉的面容上淡淡的看不出絲毫的情緒,他嘴角始終掛着笑容,無喜無悲的看了眼嚴安,又緩緩的轉開,並未說話!

“老夫知道了。”嚴安朝曾毅擺擺手,“走吧!”說着,佝僂着背緩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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