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癲狂
“薛二太太在宮外,勞煩宋大人將她帶進來。”左夫人微微頷首,道,“老身不宜久待,就此告辭!”周文茵雖是左氏的人,可是,她絕不會允許她入她們左氏的祖墳!
宋弈點了點頭。
左夫人眸光掃了眼躺在地上瞪着眼睛的周文茵,帶着隨從揚長而去。
宋弈步子停下,看也沒看周文茵,和江淮道:“去將薛二太太帶進來吧。”
江淮應是而去。
宋弈負手立在宮中,頓了一刻他拐了彎朝西面而去。
劉氏跌跌撞撞的跟着江淮進來,宮裡的打殺聲從四面八方而來,她驚的心裡砰砰的跳,滿心裡都在擔心薛明的安危,可是問了江淮他也不說,她只好壓抑着情緒,隨着江淮快步走着。
等到了祿安宮的殿門外,江淮停了步子,朝前指了指便過去和江泰站在了一處,他左右看看,問道:“爺呢!”
“去西面了。”江泰朝身後那邊看了看,江淮頓時明白過來,便沒有再問。
劉氏視線一下子就落在了躺在地上的那個人身上,她一步一步緩緩的走過去,薛明很安靜的躺在地上,他穿着一件五軍營的軍服,繫着腰帶,即便衣服有些不合體,可依舊器宇軒昂威風凜凜,只是,這會兒衣衫的顏色已經辨不清了,溼漉漉的濃濃的血腥味自他身上散開。
那一劍在左胸,不偏不移在心口上。
劉氏不敢置信,她顫抖的伸出手試了試薛明的鼻息,她試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泰哥兒。”劉氏撲在薛明身上,“我的泰哥兒……你睜開眼睛看看娘啊,泰哥兒!”
薛明當然不會動,直挺挺的躺着,閉着眼眸,像是睡着了一樣。
“你不是答應娘了嗎,答應以後都不再見那個賤人了嗎,你說你要好好讀書跟着我一起做生意,你還說你自小就不想考功名,就想跟着娘走南闖北的,你怎麼能言而無信!”劉氏嚎啕大哭,她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的泰哥兒,她精心養大的兒子,寄以厚望的兒子就這樣死的不明不白,就這樣被一個賤人毀了一生!
沒有人來勸劉氏,她抹着眼淚,語氣堅定的道:“走,跟娘回家,走!”薛明塊頭那麼大,劉氏搬了幾次都沒有搬動,她使勁了力氣將薛明拉起來,卻又沒有抓穩,薛明又砰的一聲栽在了地上。
劉氏不死心又去拉薛明,就在這時,滿耳打殺聲中她聽到“咯咯咯”的聲音,劉氏的目光驀地轉向旁邊,她才注意到周文茵也躺在旁邊,右胸口也是一劍,血染了一身,此刻正瞪着眼睛看着天際,喉嚨裡“咯咯咯”的動着!
“周文茵?!”劉氏鬆開薛明走過去,在周文茵面前蹲下來,周文茵的眼睛緩緩的動了動,落在劉氏身上,她想說什麼,嘴脣動了幾次才發出一點聲音,“舅……舅母,救我……我……我懷……”她想告訴劉氏,她懷了薛明的孩子,若是劉氏知道,一定會救她而給薛明留下血脈。
“呵!”劉氏根本沒有聽周文茵說什麼,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呵!”她盯着周文茵,一動不動,“你還沒死?”上天真是待她不薄,竟然將周文茵留到現在來讓她親手爲泰哥兒報仇,
好,好!
劉氏臉色一變,目光四處一睃,就落在江泰抱在手裡的長劍上,她站起來走過去,不由分說的去搶江泰的劍,江泰直皺眉,江淮朝他搖了搖頭,江泰就將劍遞給劉氏。
劉氏拖着劍站在周文茵身邊,周文茵看到了那柄劍,駭的眼睛瞪的更大,用盡了力氣道:“舅……舅母。”她摸着肚子,“我……我懷了泰哥兒的……”她的話還沒說完,劉氏忽然大吼一聲,擡着劍猛然就朝周文茵的大腿刺去,鋒利的劍立時沒在了肉裡。
周文茵啊的一聲尖叫,胸口的血又再次涌了出來,她瞪着劉氏,劉氏笑,接近癲狂的笑:“疼不疼?”話落,她不等周文茵說話,接着又道,“可是還是沒有我此刻疼,你知道喪子是什麼樣的感覺,不,你不知道,你這一生都不知道。”話落,她將劍抽出來,照着周文茵的另一條腿上也紮了下去,再次抽了出來,周文茵疼的暈了過去。
劉氏走過去,照着周文茵的太陽穴便踢了一腳,喝道:“想死,沒可能!”周文茵氣若游絲的醒了過來。
劉氏蹲下,咬牙切齒滿面陰森的盯着周文茵的臉,“你就是用這張臉勾引泰哥兒的是不是?”劉氏點着頭,“好,好,沒有這張臉我看你還怎麼勾引,便是去了陰曹地府,你也被所有的鬼嫌棄,也是最醜的那個!”
周文茵虛弱的搖着頭,她想逃走,可是此刻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她存着的不過是最後一口氣,她甚至寧願立刻死掉,也不要想看到劉氏這張瘋顛的臉!
劉氏哈哈大笑,用劍刃去割周文茵的臉,橫七豎八,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不過幾息的功夫,周文茵的臉上便如蜘蛛網似的佈滿了傷痕。
周文茵參加連連:“求……求你,讓我去死!”
“死?”劉氏可笑的看着她,“你一定會死,可是沒有這麼容易。”她說着將劍丟在地上,去脫周文茵衣服,“我要讓世人都看看你的樣子,醜陋的樣子。”她三兩下扒了周文茵的衣服,丟在一邊,拖着她往人堆裡走,“你不喜歡勾引男人麼,那我就成全你!”
不遠處,那些正打的不可開交的五軍營以及鄭轅帶來的西山大營的人詭異的停了下來,視線一下就落在周文茵的身上,她裸着的,一絲不掛,雪白的肌膚點綴着猩紅的血跡,有種異樣的美,只是那張臉卻不忍去看……周文茵搖着頭崩潰不已,“求求你,殺了我!”
“怎麼樣。”劉氏的臉蒼白中透着紅暈,她高興的道,“你很喜歡這樣對不對,你勾引我泰哥兒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樣,勾引二皇子的是不是也是,現在拿出你的本事來,勾引他們,說不定有人會想救你呢,嗯?”
周文茵不說話,伸着舌頭一口咬了下去,頓時她口中溢出血來,劉氏一愣,咯咯的笑了起來,她丟開周文茵撿起劍,照着周文茵就砍:“你想死我成全你,成全你,你這個賤人,去死,去死!”她閉着眼睛,瘋了一般,劍沒鼻子沒眼的落在周文茵的身上,不過一會兒,周文茵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能看的地方。
周文茵閉着眼睛,這麼短短的宛若置身地獄的時刻,她詭異的將她的一生回憶了一遍,直到此刻,她都不明白她到底哪裡錯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老天待她不公,不公啊!
周文茵喘息一口,一口氣梗在喉嚨口隨即徹底散去,她頭歪在了一遍,而劉氏手裡的劍依舊未停!
衆人倒吸了口冷氣,不再去看,紛紛朝另外一邊避開,該打接着打,該逃接着逃!
江泰直皺眉對江淮喝道:“你怎麼不把劍借給她,現在我要還是不要!”
“你那劍也沒什麼稀奇的。”江淮目光躲閃不敢看江泰,她也沒有想到劉氏會這樣,“改日我親自尋一把新的給你。”
江泰氣憤不已。
劉氏丟了江泰的劍,又不解氣的踢了周文茵七零八落的屍體兩腳,走到薛明身邊,抱着他起來:“泰哥兒,走,跟娘回家!”她要去水井坊,他要那對母女給她的泰哥兒陪葬!
劉氏弓着腰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江泰猶豫了一刻,還是走過去,幫着將薛明放在她後背上,劉氏步履艱難的拖着薛明往外走,地上留下長長的觸目驚心的血痕。
宋弈走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便在一個殿前停了下來,他輕敲了三下門,過了聽到裡頭吱吱嘎嘎的聲音,還有砰砰亂響,等響動停了,門才緩緩從裡面打開,一隻小小的腦袋從裡面探出來,濃濃的眉毛,一雙眼睛若杏仁似的圓溜溜的,很機靈的轉動着,皮膚白的有些孱弱,身體也是瘦瘦的,看見宋弈他立刻裂開嘴便笑了起來,缺了兩顆牙的笑容顯得又童趣又天真。
“宋大人。”男孩子蹦跳着出來,還小心翼翼的朝左右看了看,壓着聲音問道,“您過來,沒有人看見吧?”話落,眨巴着大眼睛。
宋弈微微一笑,低聲道:“沒有人!”話落,問道,“有沒有到這裡來,你受傷沒有。”
“沒有!”小男孩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笑眯眯的道,“我用桌子和和椅子將門抵着的,他們誰都別想進來!”
宋弈讚賞的點點頭,道:“真聰明。”
得到了宋弈的誇讚,他立刻高興的道:“外面的事情解決了沒有?聖上有沒有事,沒有受傷吧?”他眼裡皆是好奇和對人事的善意。
“沒有!”宋弈很有耐心的回道,“太后娘娘起兵太極太躁,不會贏的,她正在還在西苑,我馬上要趕過去,你在這裡行不行?”
小男孩點着頭道:“宋大人放心,他們奈何不了我的。”話落,露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
“好!”宋弈頷首,道,“那你回去吧,改日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小男孩有些依依不捨走過來,小小的手抓着宋弈的衣袖,支支吾吾的道:“那個……宋大人……”他眨巴着眼睛,眸光像是一汪清凌凌的泉水,清澈透明毫無塵垢,“您答應我的事情,還……還作數嗎。”
“當然。”宋弈點頭道,“那一日不會遠了!”
小男孩笑了起來,笑容明媚宛若朝陽:“那我真的可以出去看看了?我想知道馬兒長的什麼樣,還有山,水和在水裡游泳的魚……是不是都和畫上畫的一模一樣。”
“好!”宋弈很認真的點頭,小男孩忍不住歡呼起來,一蹦而起又覺得自己太失禮了,忙捂住嘴露出兩顆圓圓的眼睛四處瞄了一遍,確認沒有人發現他,才高興的道,“我還想看看宋太太,她一定很美麗是不是?”
宋弈點頭,回道:“是,她很美,像枝頭的海棠花。”
彷彿在想海棠花是什麼樣子的,小男孩露出苦思冥想的樣子,隨即他滿臉期待的點着頭,又站正了,抱着拳朝宋弈行了大禮,一本正經慢慢的道:“宋大人慢走!”
“殿下留步。”宋弈亦朝小男孩子抱拳回了正禮,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對面而拜,樣子不但不滑稽,反而令人有種善心悅目的感覺。
小男孩收了拳朝宋弈眨眨眼,轉身回了院子裡,又將腦袋朝外探了探看了眼宋弈,才戀戀不捨的關了門!
宋弈並未停留,大步而去。
西苑中,徐炙拉着太后且打且退,他面上是赴死的決絕:“太后,您先離開,我來斷後!”
“不行!”太后凝聲道,“你是錦鄉侯府的長子,這個家不能沒有你,你走,我來斷後!”她知道大勢已去,鄭轅的西山大營雖不如五軍營,可還是勝了他們,宮中,而西苑中,皇帝的萬壽宮也被宋弈像是佈陣似的,不過區區幾個錦衣衛,他們近千人攻了半個時辰,死傷無數,可依舊毫無成效,甚至連皇帝都沒有見到。
她現在明白過來,今天他們逼宮之事做的太后急躁了,分明就是中了宋九歌的圈套,他和鄭轅張好了網等着他們跳進來……大勢已去,她不是看不開輸不起的人,可是徐炙她捨不得棄,所以她堅持道:“你快走。”
“太后!”徐炙還想說什麼,可不等她說完,太后一把將他推開,徐炙退了兩步想說什麼,徐配書帶着徐鄂趕了過來,徐配書看得清形式,他當機立斷的道,“你們都走,我來斷後。”話落,自地上撿起別人落的長劍握在手裡,目光堅定的看着太后。
太后蹙眉,想了想,點頭道:“好!”話落,看了兩個侄兒一眼,手一擺便朝後退去,徐炙想說什麼卻被太后拉着走,徐鄂過去和徐配書道,“父親,我和您一起。”
“混賬!”徐配書不和他廢話,罵道“你留下來有什麼用,還不快滾!”
徐鄂想說什麼,可看到面前混戰一片的人羣以及四處濃煙翻滾的西苑,他縮了縮,一掉頭跟着太后往外跑,一行人上了馬車,太后眯着眼睛和徐炙吩咐道:“鄭孜勤和宋九歌現在都在宮中,他們人手不多,無暇顧忌外面,趁着這個機會,按我們事先擬好的計劃行事!”
徐炙目光冷厲,抱拳領命,一匹快馬飛速而去,徐鄂奇怪的看着太后,問道:“姑母,大哥去做什麼了?”
“你不用管,跟着我就好了。”太后說完看向謝嬤嬤,問道,“承彥人呢。”
謝嬤嬤回道:“已經由黃公公帶着出城了,他們會在十里坡等您。”
太后頷首,不再多問,馬車飛奔着朝城門而去,他們走的很快,儘管宋九歌和鄭轅在城門口留着人攔截,可依舊不敵隨着太后而去的五軍營的人馬,三百人的五軍營軍士,加上錦鄉侯府的家丁侍衛以及江湖上的草莽,五六百人,這些人在京城中踏馬橫行,便是高樓也能踏平。
果然,車一到城門,外頭頓時打殺聲四起,他掀了簾子往外看,兩邊的人已經混戰在一起,徐鄂看到心驚肉跳,捂着眼睛縮了回來。
“不敢看就不看,沒用的東西,你要有你大哥和你二哥一半,這天下早就是我們徐家的了。”太后氣不打一處來,可也知道就算把徐鄂打一頓,也沒有辦法改變他。
及時行樂是一輩子,機關算盡也是一輩子,對於徐鄂來說,他可不想廢這個腦子,該享受就享受,就算哪天死了他也不後悔!
他垂着任由太后罵,也知道太后打算去福建,他們錦鄉侯府在福建經營多年,勢力雄厚,況且,連着福建的還有廣東粵安侯,只要他們到了那邊,就會與京城對持而立,以他們的兵力,足可以自保。
他也知道,這是太后的下下之策,若不是逼到緊要關頭,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逼宮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
現在已經沒了退路,逼宮失敗,他們就只能加快時間往福建逃去,只是……徐鄂掀了馬車簾子,戀戀不捨的看着越來越遠的被拋在身後的城門,他可能永遠此生都難有機會回來了,想想他還真有許多東西放不下。
尤其是方幼清,他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呢。
徐鄂唉聲嘆氣的靠在車壁上,太后也不看他,待他的人馬將城門控制住,他們掀了簾子和隨軍的五軍營總兵問醪凡問道:“府裡的人通知了沒有?”
“回娘娘的話,已經往城外趕了。”醪凡說着一頓,太后又道,“隨軍而來的人家眷都安頓好了?”
醪凡抱拳應是:“早在一年前就安頓好了!”
太后微微頷首,遺憾的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不管怎麼說,她總歸是輸了,這些人跟着她,她若不將他們家裡安頓好,如何能安他們的心令他們心甘情願的賣命。
“周文茵那個賤人呢。”太后忽然想起來周文茵,方纔太過匆忙,她將此人拋在了腦後,謝嬤嬤就立刻回道,“聽黃公公說左夫人帶着人進宮親自將她殺了,當時殿下也在。”
“承彥也在?”太后挑眉,問道,“他如何做的。”
謝嬤嬤也不大確定,只道:“殿下什麼也沒有做,便跟着黃公公離開了宮裡。”
太后冷笑了笑,這天下的男人大抵如此,可憐的是那些女人,以爲用一時的美貌就能蠱惑男人的心,在這世道女人若想站住腳跟靠的只有自己!
“現在想想,這一連串的事情,處處都透着蹊蹺。”謝嬤嬤低聲和太后道,“包括昨天下午發現的那件龍袍,奴婢覺得,都與宋九歌夫妻脫不開關係。”
太后微微頷首,她冷聲道:“方幼清確實聰慧,可惜……”她視線落在徐鄂身上,徐鄂雖閉着眼睛,可耳朵卻高高的支着聽的極其的認真,太后突然就沒了興致說下去,“不該留她的!”
謝嬤嬤給太后順着氣。
馬車飛快的顛簸,跑了約莫半盞茶的樣子,漸漸停了下來,趙承彥的車就迎了過來,而緊隨其後,又有四輛車趕了過來,三輛是錦鄉侯府的人擠在裡頭,而另外一輛坐的卻是別人。
“太后,人已經到齊了。”來的人並非徐炙,而是徐炙身邊的一個常隨楊震,太后看着一驚,問道,“炎意呢。”
楊震就朝後面的馬車看去,低聲道:“世子爺他……受傷了。”
“傷在哪裡?”太后聽着便要下車,楊震就急切的道,“斷……斷了一隻左臂!”
太后面色驟變,冷若冰霜般一字一句問道:“何人所傷!”
“在宋府被兩個侍衛所傷,不過他們也受傷了!”楊震說完,徐鄂忽然就跳了起來,問道,“什麼宋府,你們去宋府幹什麼了?”
太后目光宛若利箭一般釘在徐鄂身上,喝道:“閉嘴!你沒聽見你大哥受傷了!”話落,見徐鄂不再說話,她又道,“上藥止血了沒有。”
楊震點點頭。
太后閉上眼睛,眼淚就順着眼角無聲的滑落下來,她緊緊的攥着手下的錦袍,再次問道:“侯爺呢?”
“侯爺還在西苑未出來,估摸着還能抵擋半個時辰。”楊震說着看了眼太后,侯爺的命恐怕保不住了!
太后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她忽然就拍着炕幾,喝道,“走!”她決不能讓弟弟的命,侄兒的手臂,還有那三千將士的心血白費了,總有一天,她會再殺回來。
楊震領命,吹了一聲哨子,前後七輛的馬車便重新動了起來,速度極快,一路朝通州飛奔而去……
徐鄂被顛的七葷八素,幾次乾嘔,可想到錦鄉侯他還是忍了下來,天亮時分,車馬就到了通州,運河中船早就安排好了,他們馬不停蹄的直奔碼頭,馬車停了下來,徐鄂也從車裡跳下來。
天色剛亮,不過卯時左右,但碼頭上已經非常熱鬧,隨行的軍士迅速扯開一卷長近百米寬近半丈的粗布,熟練的自停車的地方眨眼功夫拉到船邊,將他們一行人和船與碼頭上來來往往的船伕客家隔開。
那些船伕紛紛好奇的朝這邊,可惜由布攔着什麼也沒有看見。
太后下了車,隨後的幾輛車裡的人也都走了下來,徐夫人和徐二奶奶趕了過來,徐二奶奶低着頭小心翼翼的跟在人後,走過來朝太后行禮,太后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等安定下來再好好收拾她。
“炎意在哪裡?”太后惦記着徐炙,由謝嬤嬤扶着往後面幾輛車而去,徐夫人跟着過來,低聲道,“在車裡,昏昏沉沉的一直沒醒,您看,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徐炙畢竟不是她親生的,徐夫人說起來自然也就輕鬆一些。
太后快步走過去,掀開了車簾子,就看到徐大奶奶跪坐在車裡,眼睛紅紅的,而她身邊躺着的正是徐炙,平日裡精神爍爍的神采飛揚的人,此刻無聲無息的躺着,太后就看到,他的左臂空蕩蕩的,被一層棉布裹着,猩紅一片。
“先將他帶到船上去。”太后言簡意賅,“此地不宜久留,不出一個時辰追兵便會到,我們要立刻啓程。”
大家應是,速度極快的將東西搬往船倉,太后看向徐大奶奶,頷首道:“你照顧好他。”
徐大奶奶點點頭,沒有說話!
太后轉身而去,視線落在最後一輛馬車上,和徐鄂道:“你大哥受傷,你要擔負家裡的擔子。”說着,指着最後一輛車,“去將車裡的人押去牀艙。”
“哦!”徐鄂應是,帶着自己的常隨到最後一輛車邊,跟車的侍衛掀開簾子,隨即裡頭傳來一陣悶悶的驚呼聲,徐鄂朝裡頭看去,頓時就愣在原地……
車裡一共擠着五六個人,還有兩個孩子,都被蒙着眼睛堵着嘴,擠的緊緊的縮在裡面,一個個臉上皆是驚慌和恐駭,但是坐在最裡側的那個女子卻是有些不同,唯有她盤腿坐着,雖蒙着眼睛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是鎮定而從容……
對方很鎮定,可徐鄂卻鎮定不了,他驚的跳了起來,喊道:“方幼清!”他話落,手腳並用的爬到車上,一把拉住幼清的胳膊,飛快的扯了她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和嘴裡的帕子扯下來,那一雙眼睛,那一張臉,徐鄂一輩子也忘不掉。
“真的是你!”徐鄂驚訝的不得了,他想到了太后會綁架人質,做爲擋箭牌,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太后會將方幼清帶來,“你怎麼在這裡?怎麼回事。”
幼清面無表情的看着徐鄂,淡淡的道:“總歸不是我自己走來的!”
徐鄂被嗆了一下,乾乾的笑着,有些心虛,因爲太后做的和他做的沒有什麼區別。
幼清這個時候纔看清車裡坐的都是什麼人,她自己也是驚了一驚,坐在她對面身邊擠着兩個孩子的女子,是大皇子妃方氏,一個是大皇子的長子,今年應該是六歲,而小的則是次子,今年三歲左右。在大皇子妃身邊的則是鄭夫人,鄭夫人隔壁坐着的是單夫人,而在幼清自己身邊挨着的竟然是張瀾!
她心頭忍不住嘆息了一聲,看來,她還是小瞧了太后。
想到今晚的事情她依舊有些心有餘悸,徐炙帶着三百人闖進了宋府,方徊和阿古以及十七拼命護着他,兩個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傷,她知道,即便他們的功夫再好,也抵不過人多勢衆,便是一個個站着不動任由人砍也要費一些功夫的,所以,她選擇了跟徐炙走,若不然爹爹,封神醫以及整個府裡的丫頭婆子的性命都保不住。
她很清楚,太后抓她來就是爲了在關鍵時候要挾宋弈,她也料到了太后不可能抓她一個人,所以,當她被丟上車時,車裡已經有其它人,她一點都不奇怪。
她朝車外看了看,徐鄂還在站在車門口看着她,她凝眉問道:“現在在哪裡?”
“在通州。”徐鄂知無不言,指着她的手道,“你的手難受不難受,有沒有受傷?”
幼清了解徐鄂,這種事太后是不可能和他商量的,所以,徐鄂方纔見到她露出的驚訝不是裝出來的,她搖搖頭回道:“沒有!”
徐鄂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高興起來,這麼說,方幼清以後就是他的了?
想到這裡,徐鄂眼睛都亮了起來,和幼清道:“你先委屈一下,我帶你們上船!”他對其他人視若無睹,眸光一直盯着幼清,過了一刻才後知後覺的指揮着人,道,“將她們帶出去,先上船。”
幾個侍衛上前去,先扶着張瀾下車,張瀾沒有反抗的下去,衆人也陸陸續續的下了車,幼清跟在單夫人身邊,低聲和她道:“我們現在在碼頭,河裡停了四艘船!”這麼點人兩艘船綽綽有餘,看來,太后是打算混淆追兵的視線。
單夫人聽到幼清的聲音心裡定了下來,點點頭。
幼清打量着岸上的情況,來回走動忙的穿着軍師府和錦鄉侯家丁的男子約莫還有五六十人,看來,其它人應該在出城門時留在了城門口抵擋追兵去了!
一行人由徐鄂帶着人扶着,往碼頭下走去。
幼清看到了碼頭邊站立的太后,還有徐府的衆人,聽到聲音,衆人轉頭過來,太后一眼就看到了幼清,眯了眯眼睛,她恨鐵不成鋼的和徐鄂道:“她是怎麼回事?”是指徐鄂拆開幼清眼罩的事情。
“祖母,堵着嘴巴難受。”徐鄂說着,飛快的朝身後的幾個侍衛打手勢,讓他們趕緊上船,太后哼了一聲沒有再說。
等幼清幾個人上了船,太后便也登了船,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兩艘船便全速往前而去,而剩下的兩艘則也起錨,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幼清她們待在最底層,裡面很逼仄,黴味熏天,黑洞洞的只有一道窗子透着一絲光亮,在最角落裡擺着一個子孫桶,噁心的氣味從裡頭飄散出來。
“方幼清。”等船行出去,徐鄂貓着腰偷偷潛了進來,他找到幼清低聲道,“船已經開了,我下把你的繩子解開。”他說着一頓,擔憂的道,“不過你千萬不要出聲,要不然太后一定會不高興的。”他怕太后傷害幼清,尤其是,徐炙的手臂還是在宋府斷的。
幼清沒有說話,徐鄂就將她的繩子解開,幼清沒有看他,當着徐鄂的面將單夫人的眼罩和嘴裡的帕子扯掉,又如法炮製解開其他人,一瞬間,大家的目光都帶着憤恨的釘在徐鄂身上。
徐鄂被看的很不自在,他和幼清低聲道:“你先呆着,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帶出去!”話落,快速的出了門。
“母妃!”徐鄂一出去,大皇子的次子趙頌安就哭了起來,“我害怕!”
大皇子妃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裡,拍着他們,道:“不怕,不怕,母妃在!”
前一世,幼清和大皇子妃在宮裡見過幾回,大皇子妃生的清秀性子也非常的端莊,和趙夫人有點相似,容貌清秀嫺雅非常不俗……不過她沒有想到,這一世她們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宋太太。”單夫人朝幼清坐過去,“你怎麼樣,他們怎麼將你也綁過來了。”
幼清搖搖頭,道:“我沒事,您可受傷了?”單夫人回道,“沒有,不過家裡被打的亂七八糟,都被驚着了,我這麼一離開,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了。”單夫人憂心忡忡,四周看了看,道,“你說,她們這是要去哪裡?”
“若我料的不錯,他們應該是去福建。”幼清沉沉的道,“自運河入海,走海路到福建。”只要船入了海,朝廷再想來搜查就難如登天了。
單夫人聽着一驚,不等她說話,鄭夫人便冷聲道:“難怪他們佔着福建一直不鬆手,竟然是這個打算!”她話落朝盤腿坐在一邊始終沒有說話的張瀾看去,道,“張公公,您怎麼也被他們抓來了。”
“都別急!”張瀾沒有回鄭夫人的話,而是怕一羣婦人會慌了手腳大喊大叫,“一定有人來救我們的!”話落,他閉上了眼睛,沉默的坐着不動。
頭頂上的隔板咚咚聲未斷,有人來回的走動,幼清和單夫人對視一眼,單夫人道:“想追過來也不容易,五軍營三千人,加上錦鄉侯府豢養的近五百侍衛及家丁,以及江湖上游散的俠客一流,近四千人在京城中,而西山大營纔多少人,加上錦衣衛和四城兵馬司的兵力,不及對方一半,如今能將太后等人趕出京城已經是令人意想不到,可若他們追出來,只怕還要費一些功夫。”
這一點幼清深以爲然,若不然,太后也不會只帶五六十人隨船而走,她賭的就是這兩天的時間,只要宋弈他們追不上,等這船入了海,就算是徹底沒有機會了。
“夫人莫慌。”幼清淡淡的道,“他們去不了福建!”她說的胸有成竹,非常的肯定。
幾乎幼清的話一落,大家的視線就頭朝她投過來,在幽暗的光線下,衆人滿面的不解,因爲太后既然敢往福建去,就一定說明她有把握,張瀾低聲道:“莫非,對於福建,宋大人早有安排了?”
幼清微微頷首,鄭夫人眼睛一亮,就道:“這麼說,福建已經成爲不了太后的窩巢了?”她說着一度,又想起什麼來,道,“不對,還有粵安侯,粵安侯一直唯太后之命是從的,即便沒有福建,一個廣東也足夠讓太后站穩腳跟。”
“粵安侯到底如何,此事不好說。”當初她和左夫人說時,左夫人並沒有立刻答覆她,但是她可以肯定左夫人心動了,因爲太后奪宮名不正言不順,失敗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粵安侯山高路遠想要幫太后簡直不可能,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太后失敗後收留她們。
可這,對於粵安侯來說,有什麼好處呢?
太后不去,她們是粵安侯,山高皇帝遠他們過的逍遙自在,可是太后若是一去,他們就不可能再是粵安侯了,而只是太后和二皇子的一個奴才!
若她是左夫人,一定會選擇折中的辦法,先不回絕得罪太后,等事情定下來後,他們再見機行事。
所以,左夫人裝病,將粵安侯的主動權和話語權都丟給了周文茵,若是太后奪宮勝利,那麼周文茵就是粵安侯府的二奶奶,若太后不能勝利呢……周文茵便就是棄子,是該浸豬籠人盡可夫的蕩婦。
若是她料想的沒有錯,昨天晚上,左夫人肯定會去皇宮,她必須要和聖上表態!
“宋太太說的有道理。”張瀾微微頷首,朝幼清這邊移了一些,看着她道,“那現在我們要如何做,難道靜待廣東那邊的消息傳來,還是說,將粵安侯和福建的事透露給太后?”太后無路可去,就一定沒有現在的鎮定,等她慌了手腳,便就是他們有機可乘的時候。
“不可!”幼清擺擺手,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張瀾的事情,“張公公試想,若是太后真的無路可去,她會做什麼?”
大家臉色一變,趙頌平就低聲道:“殺了我們!或者,拿我們和皇爺爺交換條件!”他已有七歲,對宮中的事情已有分辨的能力。
“郡王真聰明。”幼清笑按着趙頌平,趙頌平有些羞澀去看大皇子妃,大皇子妃摸摸他的手,看向幼清,道,“她抓我們來,不就是爲了和朝廷談條件,我們現在不過將事情提前一些罷了。若是能在船入海前,讓她停下來,對於我們來說反而獲救的可能性更高!”若只是她一個人,是生是死她可以坦然一些,可是她的兩個孩子在這裡,所以,她就是拼死也要保護兩個孩子的安全。
“娘娘說的沒有錯。”幼清低聲道,“但您可考慮過,太后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這樣的條件,聖上願意不願意答應?我們這幾條性命值得不值得朝廷犧牲呢。”
大皇子妃臉色一變,緊緊的抱着兩個孩子沒有說話。
幼清的話像是一把刀,割在她的心口上血淋淋的,是啊,他們的性命值得朝廷冒險嗎?在別人眼中,他們七個人的性命在大局面前,和螻蟻又有什麼區別呢。
張瀾讚賞的點點頭,道:“宋太太所言不錯。”他盯着幼清,以前他就聽說過宋九歌的太太了不得,不但人美而且還極其的聰慧,今天機緣巧合的遇見,聽她一番分析,張瀾便對幼清越發的肯定,“那依你之見,我們現在要怎麼做,纔是最妥當的?”
“在船入海前,我們自救!”幼清一字一句的說着,目光堅定的看着幾個人,鄭夫人點點頭贊同幼清的話,可是卻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她迷茫道,“那要怎麼做。”
船顛簸着,時不時隨着浪花浮動,拍在船底,他們能清晰的聽到頭頂上的腳步聲,和身下喘急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