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相遇
幼清換了身新做的茜紅素面杭綢褙子,下面是京中時興的十二面瀾裙,施施然立在院子裡。
與她對面而站的,是陸媽媽所說的那位周姨娘,穿着醬色素面比甲,個子高挑未施脂粉,眉宇間有着英氣,非常利落的樣子,在她身後的門扉上,則抱臂環胸靠着個身材玲瓏姿色姣好的女子,穿着芙蓉色短卦,腰間扎着妃色的汗巾,下身則是純白的潞綢裹腳褲,一副江湖兒女的打扮。
兩個人怎麼都不像以色相侍人的妾室。
“方小姐。”周姨娘笑盈盈的指了指院中的石墩,“家中婆子兩次來請,您都有要事在身,我們只好冒昧上門叨擾了。”
幼清沒有說話,早上對面的婆子來請她過去對面說話,她拒絕了,雖然她們從暗到明陷入被動,卻不代表她就要被人牽着鼻子走,現在路大勇到底怎麼樣她不知道,她不能先亂了自己的陣腳。
若是路大勇真的被對方抓住,那麼他們就一定是成竹在胸,等她亂了步伐爲了救人自動上門,若相反,路大勇不但沒有被她們抓住,甚至盧恩充也走失了,那麼該亂陣腳的應該是她們,請她不去她們就會親自登門!
現在,對面的兩位姨娘親自來了。
幼清轉目和陸媽媽對視一眼,陸媽媽眉頭微微皺着戒備的看着在門口的兩個女兒,忍不住的斜站在幼清的身邊,一副護着她的樣子。
若對方真有歹意,她們一羣婦孺少年根本不是對手,護着防着都沒有用,幼清朝陸媽媽笑笑寬慰她,這才轉目去看門口的兩位女子,微微一笑道:“來者是客,兩位裡面請坐。”又吩咐玉雪,“上茶!”
領頭的周姨娘打量着幼清,目光又在院子四角飛快的一掃,笑着進來,道:“叨擾了。”說着就跟着幼清進了正廳,幾個人按主客落座,玉雪帶着小瑜上了茶。
周姨娘掀了茶蓋聞了聞,“這清茶不錯,時間也不算久。”說完喝了一口氣,讚揚的道,“泡茶的手法也不錯,看來方小姐是愛茶之人。”
是在向她示威嗎,清茶產自基隆雖不算價值千金,可也是有價無市,她這般端了茶盅就能報出茶來,可見她平日裡生活優渥,尋常人難得一見的茶葉,也視如尋常。
“謬讚了,再好的茶也不過爲解渴罷了。”幼清微微一笑,也不問她們來這裡的目的,周姨娘望着幼清點頭笑道,“小姐所言甚是,倒是我較真了。”話落打量了眼客廳,道,“這房子有人住就是不一樣,收拾一番立時就有幾分人氣了。”
幼清笑着點頭,對方就像只是來串門的街坊,品着茶論着家常,根本不提此番來的目的,她也陪着說話,半點不露慌亂。
周姨娘微微一愣,朝那位身材嬌小的姨娘看了眼,那身材嬌小的姨娘眉頭緊鎖,面上就露出一絲不耐煩來,周姨娘幾不可聞的搖了搖頭,出聲道:“聽說方小姐是在此等親友的?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帶着僕婦丫頭獨自出門,這膽量可真是不一般!”
“這世上總是好人多的,更何況我們本分待人,不生亂惹事自談不上膽量不膽量之說。”幼清端坐着,沉穩的道,“姨娘的說話字正腔圓,是本地人?”
周文茵笑着搖頭:“我乃宣同人,自小與父母失散輾轉到通州,巧遇到我家官人,這纔在通州紮根落腳。”她又指着身邊的女子,“她姓戴,蘇州人士,與我一般都是苦命之人,若非官人收留,只怕早已經屍骨無存了。”
幼清露出同情的樣子,道:“二位也是有福氣的。”
周姨娘正要開口,坐在她身邊的戴姨娘忽然將茶盅叮的一聲擺在方几上,不耐煩的道:“她一個毛頭小丫頭,你和她繞什麼彎子。”又盯着幼清,“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來問問你……”她話還沒說完,周姨娘忽然斷喝,“望舒!”
戴姨娘一愣,哼了一聲很暴躁的撇過頭去。
她來問她什麼,是問她的來歷和目的,還是問盧恩充的下落,若是問她的來歷和目的,不該如此興師動衆纔是,那麼會不會是她們也找不到盧恩充了呢?
如此說來,那就是路大勇得手了,只是因爲某些不得已,他沒有如約讓人來通知她?!
幼清心裡止不住生出幾分高興來,再望着對面兩人,越發的沉着。
周姨娘臉色不太好看,似乎壓抑着怒火,她端茶喝了半盅面色才勉強恢復如此,但也似乎沒了和幼清周旋的耐心,沉默了片刻,她道:“我妹妹心直口快,言語無忌,還望方小姐不要介意。”她見幼清面色淡然,不由皺了皺眉,又笑道,“其實她也只是好奇,方小姐一個人來通州,真的只是爲了等家人?”
“自然。”幼清問道,“姨娘所言何意。”
周姨娘眉頭鎖的更緊,戴姨娘就轉目過來,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周姨娘被她看的不悅,戴姨娘卻是冷哼了一聲,望着幼清道:“你不要和我們兜圈子,什麼等家人不等家人,鬼才信你。”她說着站起來,忽然從袖子一抽,將一截拴着彩珠捲成個圈用牛皮而制的皮鞭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你今天若不老實說,你們一個都休想走出去!”
周姨娘端茶喝着不說話。
這是要先禮後兵嗎?幼清越發肯定盧恩充失蹤了,就算不被路大勇帶走,她們也肯定是找不到他的人了。
陸媽媽和綠珠幾個人驚的紛紛的站在幼清面前,李升也從門口拿了個掃把進來,如臨大敵的對陣望着對面兩人。
“這是何意?”幼清站了起來,“光天化日,姨娘莫不是要入室打劫?你可想好了,我們雖都是手無縛雞之力,可總歸是人多的,你們但凡動手想必也落不着好處。”
戴姨娘哈哈一笑,道:“死了又有什麼關係,我今兒就告訴你了,就算是府衙的棺差來了我也照打不誤!”話落就指着幼清,道,“說,你們到通州來,是不是爲了盧……”她說了一頓改了口,“爲了我家官人的?你們什麼人,把我家官人帶人到底什麼目的。”
李升端着掃把小腿肚子直打轉,陸媽媽和採芩綠珠幾個人也駭的不得了,大家平日在內院走動,最兇的主子也不過拖出去打幾板子,就算是發賣了,那也都是有跡可循,是內宅常用的手段和遵循的慣例,他們熟悉雖害怕卻不惶恐……
可是面前的的兩位女子,明顯就和她們不是一路的人,說了幾句話就把傢伙撩了出來,這樣的陣仗莫說幾個年紀小的,就是陸媽媽也是頭一回見!
“你家官人?”自陸媽媽幾個人身後走了出來,望着戴姨娘,滿面怒容,“姨娘仗着一身武藝打算持強凌弱,我們皆是婦孺無力反抗,你要殺要搶悉隨尊便,可若你侮辱我等名節,那斷是不能忍的,你方纔也說我一個小姑娘獨自出門,如今又義正言辭的說我們爲了你家官人……”她上前一步,逼視着戴姨娘,“你此話何意,便是你今天不殺我們,我也斷不能讓你這麼不明不白的出去。”她說完,對着門外的婆子一聲斷喝,“把院門鎖上,今天我們就是死在這裡,也不用怕埋骨異鄉,定會有人來給我們收屍!”話落,絲毫不讓的望着戴姨娘。
院子裡的婆子雖手腳都抖個不停,卻依舊利落的把門栓上。
戴姨娘沒料到幼清會有這麼一番說辭,她知道那些高門小姐向來視名節比性命重要,卻沒有想到,面前的這位小姑娘會露出這樣義憤填膺拼死一搏的架勢,一時間她被幼清震住!
“呵!”戴姨娘愣怔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一反手將鞭子撿了起來鞭梢卷在手腕上,長長的約莫三尺長短的鞭尾垂在地上,“少跟我耍橫的,我今天還就不怕了!”說完一抖鞭子,呼哨一聲!
聲音有種刺穿耳膜的尖利。
幼清其實也害怕的很,不管她有多大的手段和機智,可對方若不和你講理一味的動武,那她們就只有吃虧的份!
“你……你不要亂來。”李升也不過十四五歲,說着話聲音抖個不停,艱難的上前來護在幼清身邊。
幼清安慰的看他一眼,和戴姨娘道:“你這話說的巧妙,你來我們家中,帶着兇器,左一句要我們的命,右一句斷我們的路,我倒是不知道誰在這裡耍橫。”她說着微微一頓又道,“你口口聲聲要找你的官人,你找便是,憑什麼來逼問我們,你們江湖兒女就是這樣爲人辦事的,找不着強的便找弱的撒氣,我今兒可真算開了眼界了。”
戴姨娘在口齒上當然不是幼清的對手,又聽幼清用譏諷的語氣說她們江湖兒女沒有規矩,她頓時怒道:“我怎麼拿你撒氣了,你們一行人莫名其妙的住進來,你們一來我們家官人就失蹤了,不是你們還有誰。”
“你們官人是誰,我們爲什麼要綁他?”幼清質問,“你若有證據是我們綁了你家官人,你大可去衙門告我們,你這樣子逼問,和那江洋大盜有什麼分別,就是無恥匪類!”
戴姨娘氣的不輕,滿臉通紅的答不上話來。
周姨娘站了起來,笑道:“方小姐說的不錯,我們確實不該動粗用武的逼問,不過,冒昧問一句,方小姐真不知我家官人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幼清怒道,“你來質問我一個小姑娘,你居心何在!”
周姨娘一愣,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幾絲疑惑,她和戴姨娘對視一眼,又笑着道:“那……可否讓我在貴府的院子裡四處走走?”沒有說搜查一番。
對方已經退了一步,幼清當然不會逞無畏之勇,紅了眼睛道:“你們要看便看去,不管你們打的什麼主意,今天必須和我道歉。”話落,竟委屈的伏在陸媽媽的肩頭哭了起來,陸媽媽也怒着道,“我們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過來這裡小住幾日,你們便就這樣欺負人!”
周姨娘愕然,剛纔這小姑娘還一副毫不退縮盛氣凌人的樣子,轉眼間就期期艾艾的哭了起來,她尷尬的不知所措,道:“方小姐,我們官人不見了,只是着急而已,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們沒有別的意思。”
幼清擡起頭來指着戴姨娘:“那她呢,要打要殺的,不是欺負是什麼。”
周姨娘埋怨似的看了眼戴姨娘,笑着道:“她向來性子急躁,誤會,誤會!”說完就一副要走的樣子,“那我們這就告辭了,叨擾之處還望小姐不要生氣。”說完,牽着戴姨娘的手拖着她大步朝院子裡去,又開了門,兩個人徑直走了。
一出去戴姨娘就甩開周姨娘的手:“周芳,你什麼意思,明明知道那小丫頭目的不純,你爲什麼不逼問一番,還以禮相待和她道歉,那小丫頭精明的很,剛剛還伶牙俐齒的還嘴,轉眼就哭的梨花帶雨的,肯定有問題。”
“有問題又怎麼樣,難不成你真要把她們殺了?她什麼人,什麼來路,爲何敢獨自一人來通州,又爲什麼打盧恩充的主意,你知道多少,不弄清底細,你冒失動手這不是給爺找麻煩嗎!再者說,那小丫頭那個樣子,你覺得你能逼問出來?”
戴望舒一陣語結,一拳打在牆上,道:“那怎麼辦,人不見了,爺也不會饒了我們的。”
“爺現在已經知道了,我們不要輕舉妄動,就盯着他們這個院子的動靜,一切決定等爺到了再說。”周芳眉頭緊鎖回頭看看已經關上的院門,露出種挫敗感來,低聲道,“那小丫頭好膽色,你甩了鞭子,便是大男人都要膽怯幾分,可她卻文絲不亂,若是江湖兒女也就罷了,可你看她分明就是大家小姐的作派,連着身邊人也都是正經府裡的管事媽媽和丫頭婆子……”她看不透那個小姑娘,所以越發躊躇。
“她是不知者無畏。”望舒雖這麼說,可也覺得周芳說的沒錯,咕噥了幾句,道,“爺什麼時候到?”
周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嘆了口氣推開自家的院子門,戴望舒咬牙切齒的,“盧恩充那個蠢貨,我幾次警告他不要招搖,他偏不聽。爺也真是的,什麼事都能算得到,怎麼就沒有算到他會栽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手裡。”
“胡說什麼。”周芳喝道,“爺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
戴望舒不敢再說話。
幼清呼出口氣再椅子上坐下來,院子裡的婆子並着李升皆是癱坐在地上,大家就彷彿大難不死似的心有餘悸的喘着氣,陸媽媽畢竟年紀大沉着許多,忙給每個人倒了茶,道:“光天化日她們也不敢真的動手,不過是嚇唬嚇唬我,更何況有小姐在你們怕什麼,小姐自有主張!”
李升喝了茶終於緩過勁來,點着頭道:“剛纔真的嚇的膽都快破了,還好小姐鎮定,要不然小人……”他紅着臉不好意思的垂着頭,“小人真是要嚇的尿褲子了。”
“什麼渾話都能當着小姐的面說?!”陸媽媽喝着道,“若再叫我聽到一次,非打斷你的腿。”
李升一驚忙丟了茶盅要磕頭認錯,幼清擺着手道:“大家一直在府裡,太太平平的當差,如今突如其來的遇到這種事,難免會慌神受驚。”她望着陸媽媽,“一會兒您和李升去訂個席面回來,給大家壓驚!”
那兩個人逼問不成肯定會盯着她們的,看來她不能貿然去懷柔,只能伺機再做打算。
陸媽媽應是讓大家都下去歇着,幼清回到房裡,這才驚覺自己裡間的小衣溼漉漉的,她剛纔害怕的出了一身汗……不在外面走動,根本不知道兇險,她這才查到盧恩充,焉知將來會不會遇到更多的危險和威脅!
她不能再害怕,更不能像今天這樣膽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自亂了陣腳。
“小姐,我們怎麼辦。”採芩服侍幼清換了衣裳,“路大哥和胡泉都沒有消息,那個盧恩充也下落不明,我們要不要去打聽一下,總不能這樣乾等着,保不齊那兩個瘋女人還會再次上門。”
“我們再住一天,若是路大哥還沒有消息,我們就只能先會京城,再想辦法打探,現在我們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不管我們做什麼她們都看得見,若真的讓我們找到路大哥,只會將他暴露出來反而危險。”最好的對策,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綠珠心這會兒還砰砰的跳,道:“要不然我們在通州鏢局裡找幾個鏢師護着行不行?”採芩皺眉道,“小姐的意思是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找鏢師豈不是告訴別人,我們心虛有問題。”
綠珠哦了一聲坐着一邊拼命的喝茶壓驚。
晚上,雖訂了席面可大家因爲白天的事也沒什麼胃口,幼清見大家無精打采的,便道:“今晚大家把東西收拾出來,我們明天就啓程回京去。”
大家一聽她說要離開這裡,頓時長長的鬆了口氣,紛紛應是忙回房去收拾去東西。
幼清和陸媽媽以及周長貴家的道:“把馬餵飽,夜裡就將東西收拾好,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啓程。”又道,“在院角用石頭壘個石堆起來,若是路大哥回來也能知道我們是安全離開的。”
陸媽媽應是和周長貴家的去辦事。
一夜無眠,第二日一早大家將東西收拾停當便大開了院門,馬車嘚嘚的駛出院子,幼清坐在車上掀了簾子,就望見對面盧家的院門也是開着的,戴姨娘正冷眼望着他們!
綠珠一陣驚呼,低聲道:“她們不會跟上來吧?”
會,如果換做是她,她也會跟着,而且會光明正大的跟着,反正撕破了臉,根本不必再繼續僞裝,幼清想着放了簾子吩咐李升:“車行的快點,我們趕在天黑前到京城。”
李升應是,馬車加快了速度離開巷子。
果然,等她們一走,戴舒望便牽了馬出來,不遠不近的跟着她們!
李升時不時回頭看看,回頭告訴幼清:“只來了一個。”又道,“離我們約莫七八丈的遠近。”
一個留在家中待命,一個跟着她們,幼清頷首道:“不用管她,我們走我們的。”
一行人趕路,剛出了通州城方還明亮的天色驟然暗淡下來,陸媽媽驚着道:“天氣熱,變天快,我瞧着大概是要下雨。小姐,我們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幼清掀了簾子往後看了看,點頭道:“好!”陸媽媽就和李升商量在哪裡避雨,李升道,“小人記得前頭再去幾裡的路有個河底莊,莊子前頭有個半舊的土地廟,若是要避雨那裡約莫是最好的去處的。”
陸媽媽也想不出更好的地方,就定在河底莊前頭了。
趕車的婆子多抽了幾鞭子,馬瘋跑了起來,幼清坐在車廂裡,心思飛快的轉着,掀了簾子問李升:“往左去是不是大興縣?”
“是,左邊是去大興的路。”李升回頭應了一聲,幼清沒有說話。
又走了一刻鐘便,天黑壓壓的彷彿要掉下來似的,李升驚呼着指着前頭對陸媽媽道:“媽媽,前頭就是那個土地廟了。”大家不再遲疑忙將車馬趕進廟前頭,將車上的東西卸下來搬進去,將車趕去廟後頭……
剛弄好這些,大雨便嘩啦啦的落了下來,鋪天蓋地的連對面的人都看不清。
“那個姨娘來了。”李升挺着胸脯,“小姐別怕,她今天就一個人,我們人多,不怕她!”
幼清就朝外頭看去,果然就望見戴姨娘穿過雨幕朝這邊跑過來,她渾身溼漉漉的頭髮貼在額頭上,衣衫黏在身上波瀾壯闊的看的李升滿臉通紅,未戰先敗!
戴望舒卻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她大步跨進來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水漬,視線在廟裡一掃,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擰了水漬,就大刀闊斧的往門口一站,用下巴點了點頭幼清,道:“怎麼,你們這是害怕了,打算逃跑?!”
幼清不想和她打嘴仗,可這個時候就彷彿狹路相逢似的,你不接招對方就以爲你勢弱,聞言她便笑道:“既是出門,就自有回家的一日,姨娘這又是去哪裡?”
“哼!”戴望舒冷笑着道,“不要以爲今天我一個人你就有恃無恐,我告訴你,莫說就你們幾個,便是再來十幾個你們這樣的,我也能一一放倒了。”又道,“你最好老實交代我家官人被你們藏到哪裡去了,否則休要怪我不客氣。這大雨傾盆渺無人煙,你們死在這裡就是官衙來了,我也能讓他們什麼都查不出。”
“你家官人我們不知是誰,更談不上藏他。”幼清道,“你既是胸有成竹,又何必猶豫!只管動手。”
戴望舒毫無顧忌的笑了起來,和昨天一樣抽出鞭子,在手裡一抖,鞭哨呼嘯中捲起門邊的一塊廢舊的木板,拋了起來,啪的一聲木板在空中被攔腰截成兩段,砸在地上,濺起滿地的灰塵,也驚的大家目瞪口呆。
她鞭子用的爐火純青,威力也非常驚人。
幼清身邊的人也紛紛有什麼拿什麼攥在手裡,強忍着害怕露出一副嚴陣以待拼命的架勢。
幼清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人真刀真槍的打架,她望着戴舒望目光不善。
戴舒望昨天被周芳壓制着,心裡也顧忌着幼清的身份不敢動手,可今天她們就要走了,若是現在不動手只要等她們回了京城,只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們不要後悔!”戴望舒冷笑一聲。
這邊李升“啊”了一聲給自己壯膽,衝了過去。
戴望舒甩了鞭子高高揚起。
兩邊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像是憑空出現一般,一輛馬車在廟門口停了下來,李升的腳步一頓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望了眼外面,見機迅速的退了回來,戴望舒也疑惑的朝堵着門口的那輛馬車看去……
是輛普通的黑漆平頂馬車,趕車的人乾瘦個子也很小,停了車他跳了下來在車轅邊放了角凳,隨即掀起了車簾……
隨即一隻手在十幾雙眼睛中伸了出來,修長,白皙,骨節勻稱。
是男子的手。
戴望舒皺眉後退了一步。
緊接着是一件米白色細布道袍的闊袖,有人行雲流水般從車裡出來,身量高挑,肩寬臂長負手站在車上,明明動作隨意,卻處處透着清貴,幼清看清那人的樣貌頓時倒吸了一口氣。
綠珠已經驚呼道:“是宋大人!”她像是在外遇到親人,溺水者遇到行船般振臂高呼,“宋大人,宋大人救命!”
站在門口的戴望舒驚愕的朝綠珠看了一眼,目光微閃,抿着脣打量着宋弈。
宋弈眉梢微挑轉眼下了車,風夾着雨他形態悠然的進了門,身上卻半點未盞溼,挑眉望向綠珠視線一轉落在幼清面上,顯得有些驚訝的樣子……
綠珠高呼:“宋大人,你真是大菩薩,快來救我們。”她指着門口的戴望舒,“這個女土匪要殺我們。”
宋弈微微一頓,目光再次落在戴望舒身上。
戴望舒神情一縮,不由自主的朝後躲了躲,辯解道:“我沒有!”乾巴巴的一句話。
宋弈沒有說話,而是看了眼趕車的瘦小男人,那人上來站在戴望舒面前,不等戴望舒有所反應,那人身手極快的奪了她的鞭子,三兩下就用鞭子把她捆了起來丟在地上,戴望舒大怒,喝道:“你們放開我,否則休要怪我不客氣。”
那瘦小的男人好似沒有聽見,從腰間拿了塊黑乎乎的帕子,堵了戴望舒的嘴,隨後他又面無表情的退在了門邊。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一瞬間,大家驚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宋弈站在門前,微微一笑,身後下着雨,黑漆漆的天色雨霧瀰漫,濃的化不開,他就這麼站在門口,宛若救世主似的望着衆人……
“宋大人您可真厲害!”綠珠一蹦而起,高興的手舞足蹈,拉着幼清,“小姐,我們沒事了,那個兇女人被捆起來了。”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似的,紛紛鬆了一口氣,低低歡呼起來。
陸媽媽和周長貴家的上前屈膝行了大禮,親切的道:“多些宋大人出手相助,此等恩情奴婢們無以爲報,只等回去後稟告家中老爺,請受奴婢們一拜!”話落,大家紛紛朝宋弈行禮。
“不必如此。”宋弈雲淡風輕,“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各位請起!”
陸媽媽應是回頭朝幼清使了眼色,出門在外總有不便,小姐不該不理不睬,莫說宋大人施以援手,就算沒有,碰上了也該打個招呼纔是。更何況這裡避無可避的,躲出去未免太過迂腐了。
幼清不是不謝,也沒有想過避開,只是在思量宋弈出現的時機,怎麼會這麼巧合!
“宋大人!”幼清福了福,感激的道,“多謝您相助,大恩不言謝,小女銘記在心!”
宋弈微笑,道:“方小姐怎會在此。”幼清回道,“原是打算去莊子避暑,卻又臨時改了主意在通州住了幾日,如今正折道回去。不知宋大人怎麼會在這雨天出門。”
“原來如此。”宋弈語氣淡淡的,“通州確實不是避暑的佳選之地,方小姐若是要避暑,不如去十渡,山水環繞纔是真的涼爽。”又道,“我與封神醫相約去良鄉,卻不料半路下起傾盆大雨,只好先暫時避一避。”
封子寒也來了?
幼清眉梢微挑,宋弈彷彿看出她的疑問似的,指了指外頭:“約莫是睡了吧。”
幼清這纔看到宋弈隨行的一共兩輛車,這會兒一輛車堵着門,另一輛依舊停在雨裡,霹靂啪嗒的雨聲,封子寒竟在車裡呼呼大睡!
幼清愕然,卻也覺得這像是他的作風。
陸媽媽聰明的讓李升從車上拿了凳子出來擺好,笑道:“此處簡陋,宋大人請坐。”宋弈非常平易近人的和陸媽媽道謝,“有勞!”
“不會,不會!”陸媽媽非常的熱情,恨不得待會兒跟宋弈一起回去纔好,免得在路上又遇到什麼危險的事,有宋弈在她就放心多了。
更何況她可是親眼看到宋弈的隨從把戴望舒給制服了,有這麼厲害的人在,她們就有底氣了。
“這雨大約一時半會兒不會停。”陸媽媽道,“廟裡別的沒有,廢舊的木材倒是不少,我們在後面生火煮茶去,小姐陪宋大人說說話。”說完她朝周長貴家的打了眼色,自己帶着李升去後堂燒水。
周長貴家的帶着採芩和綠珠守在幼清身邊。
幼清安安靜靜的站着,並沒有落座的意思,視線垂在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神色間露出深思的樣子,宋弈望着她神色從容的道:“若雨勢不減,方小姐今晚只怕難回京中,可有別的打算?”
“那隻好在此將就一夜。”幼清心裡也沒了底,打量了眼土地廟,“也不是不能住人。”
宋弈眼中劃過一絲驚訝之色,讚揚道:“方小姐不驚不亂,實屬不易。”又道,“此去向下五里有有一座農莊,方小姐若是不怕可以在農家借住。”
幼清不由去看周長貴家的,周長貴家的幾不可聞的點點頭。
住在農家肯定比住在這廟裡要好很多。
“多謝宋大人指點。”幼清坐了下來,“那宋大人和封神醫怎麼辦。”
宋弈見她對自己少了絲戒備,眉梢微揚,回道:“我們……”他也學着幼清打量了一眼破廟,道,“也不是不能住人。”
綠珠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幼清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心情放鬆下來。
尷尬的氣氛在宋弈雲淡風輕的打趣中鬆弛下來,他指了指門邊的戴望舒問幼清:“這位姑娘,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通州的鄰居。”幼清半真半假的告訴宋弈,“她莫名其妙來問我要人,我豈有知道她家中的人在哪裡,實話相告她又不信,竟追着我們一路來這裡,不依不饒的架勢,我們實在是不知所以然。”這些事宋弈只要問戴望舒就能知道,所以她不用隱瞞。
宋弈原來如此的點點頭,沉聲道:“此等女賊留不得,要是方小姐信任,宋某回京後就將她交由衙門處置。”
“謝謝宋大人。”幼清微微一笑,真誠的道謝。她真愁着不知道如何處置戴望舒,帶回去吧,事情和衙門解釋不清楚,把她放了誰又知道她會不會捲土重來繼續糾纏。
她的笑容舒展柔美,像初春的花更像枝頭的露,清新舒爽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沉溺在她的笑容裡,被她感染,宋弈撇開目光視線落在雨幕中,出聲道:“方小姐去避暑,怎麼不和長輩同行?”
“姑母瑣事纏身,家中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我又想出門便只好獨自出行。”幼清淡笑着和宋弈話家常似的,“宋大人今天休沐嗎?我見姑父近日爲祭臺的事似乎很忙,大人是忙裡偷閒嗎。”
“到也不是,薛侍郎身負要職,宋某不過閒人,自是自處遊走打發時間。”他舉止灑脫拂了拂衣袖,目光溫和的望着幼清,“方小姐也關心朝堂之事?”
幼清微微一愣,擺手道:“我不過一介女流談何關心,不過信口說說罷了。”
宋弈淡淡的,不再追問。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有個人影跳了進來,一面垂頭拍着身上的水珠,一面埋怨道,“你出來怎麼也不喊我。”話落打個噴嚏,“這天氣可真是……”說完一擡頭就看見廟中間坐着一對璧人,男子相貌俊逸,飄逸出塵,女子容貌豔麗明媚耀眼,他驚喜的看着兩人,又激動的指着幼清,“你……你……你怎麼在這裡。”三兩步跑過去。
幼清站起來朝封子寒行了禮:“神醫好。”
“原是不好的。”封子寒興高采烈的笑了起來,“現在好了,好的很!”他圍着幼清轉了幾圈,高興的拉着宋弈的衣服,“九歌,我就說我和小丫頭有緣分吧,這難得出門一趟,竟然還和她碰到了。”說完又看着幼清,“小丫頭,你出來幹什麼的,怎麼會在這破廟裡?”
宋弈耐心很好的撫了撫自己被封子寒溼漉漉的手抓的起皺的衣角,極有涵養的微笑望着兩人。
“我出門避暑,沒想到路遇大雨只好困在這裡。”幼清簡明扼要,“神醫是去良鄉嗎?”
封子寒點着頭:“是啊,是啊,京城悶死了,我們去良鄉散散心。”說完又道,“你去打算去哪裡避暑,要不然我們一起吧,這一路我們最熟悉不過了,可以沿途給你講解的……要不然我們去保定玩吧,真定和永平也不錯,難得碰上一起結伴,多有趣!”
說的好像大家真的是準備出門遊玩似的。
幼清被他說的沒了脾氣,她就算真的出去玩,也不可能和他們兩個大男人結伴同行,她笑着拒絕:“我已經準備回京城,出來幾日姑母也惦記着,只得辜負神醫一番好意了。”
封子寒頓時不高興了,像拽着宋弈的袖子一樣拽着幼清的袖子不鬆手:“一起吧,一起吧,先熟悉熟悉,到時候一起去鞏昌更方便。”
幼清正努力的想要把自己的袖子從封子寒手裡拽出來,就沒有注意他所說的去鞏昌是指什麼。
周長貴家的看的目瞪口呆,想要上去幫忙,可又怕得罪了宋弈,躊躇着站在幼清身邊。
封子寒自說自話給幼清介紹着各處的風土人情,想以此來打動她。
幼清無奈,只好求救似的去看宋弈。
“子寒。”宋弈語氣溫煦,輕輕一咳嗽。
封子寒頓時臉一垮鬆了手,幼清忙將袖子收回來,暗暗鬆了口氣。
“沒勁!”封子寒一屁月殳 後宮小說網 坐在幼清方纔坐的凳子上,翹着腿開始生悶氣,宋弈拍了拍他的肩膀,語聲漫不經心道,“你不想去良鄉了?”
封子寒又泄了氣,轉眼又彷彿想起什麼來,和幼清道:“今天這個雨下的很大,你們是走不了的,今晚就住在這裡了吧?”他四處打量了一眼,“這裡還挺大,我們擠一擠挺好的。”
幼清愕然,哭笑不得。
封子寒又再次高興起來,朝幼清招着手:“來,我給你探探脈,你那藥吃了幾副了,效果如何。”
按照那副藥方,幼清已經重新配製了七八次,吃了也有半年多,她不敢說神清氣爽,但確實感覺胸口不再經常的窒悶,便是前幾日熱躁的難受,她也是安然無恙。
“不用。”幼清搖搖頭,“我感覺還不錯,身體也無不適。”
封子寒似乎對那藥方很有信心,聞言也不強求,頷首道:“那藥不要輕易停,吃個十年八年就成了。”
幼清哦了一聲,只要封子寒不逼問她藥方的來歷,她還是很願意和他說話,他什麼心思和情緒都寫在臉上,不用猜來猜去的費神,讓她覺得輕鬆自在!
“九歌。”封子寒轉頭望着宋弈,“小丫頭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我們今天也別走了,免得她出什麼意外。”
宋弈淡淡掃了眼幼清,彷彿在說你覺得呢。
幼清立刻就道:“不用,不用!”她解釋道,“若是雨不停我們就去農莊借住,若是雨停了便是夜裡我們也會趕路回去,我身上帶着姑父的名帖,想必能進城的。”
封子寒哀求的看着宋弈。
“並不安全。”宋弈聲音溫和,緩緩的像是叮叮咚咚流淌在山間的溪流,“就依子寒吧!”
剛剛是他建議她去農家借宿的,這轉眼他又改變了主意,還不容分辯的給她下了決定,又讓她們在廟裡打尖。
幼清無力反駁,只好沉默以對!
------題外話------
在家磨了一天,想去逛街的願望又泡湯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