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回絕

083 回絕

“小姐。”綠珠奪了幼清手裡的針線,“您歇會兒吧,這一刻功夫,您看您手上都紮了好幾個血眼子了。”

幼清擡了手,指尖上還在滲着血珠子,她嘆了口氣將針線交給綠珠,道:“洮河和塵泥還沒有回來嗎。”

“小瑜守着的呢,要是回來了她肯定會回來告訴您的。”綠珠將針線簍子收拾好,又給幼清到了杯涼茶,在一邊給她打着扇子,“這會兒外頭沒太陽了,要不然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

幼清搖搖頭,嘆道:“我沒心情出去,你讓我一個人靜會兒。”

綠珠欲言又止終究沒有再說話。

採芩在門口露了露臉,見幼清在想心事,就輕手輕腳的走過來,低聲道:“二老爺和二少爺來了,在煙雲閣見老太太呢,估摸着大約是要商量二少爺和周表小姐定親的事情。”

“哦。”幼清提不起精神的應了一句,道,“若定了日子,你就在房裡挑幾匹布送去給周表小姐,就當賀喜了。”

採芩應是正要說話,外面春柳隔着簾子道:“方表小姐在嗎?”採芩一愣轉身出了門,笑着道,“姐姐怎麼來了,可是太太那邊有什麼吩咐?”

“不是太太那邊有事。”春柳笑着道,“是大姑奶奶帶信回來,說家裡有點事,問問方表小姐有沒有空今天過去一趟,她在家裡等她。”

薛思琴出嫁一個月不到,她們還不曾上門走動過,不過她家裡沒有長輩,這些規矩到是不用講究,採芩就轉頭過去看幼清:“大奶奶說請您去三井坊。”

幼清微微一愣,薛思琴怎麼突然讓她過去?難道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她不好解決,又不能讓姑母出面,所以讓給他過去?

薛思琴不是那種無事麻煩人的,她若只是想和自己說說話,大約會親自回來,如今讓她過去,肯定是有原因的,幼清想了想,點頭應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訴來傳話的人,我換了衣裳就過去。”

春柳笑嘻嘻的應是走了。

幼清就換了件芙蓉色暗繡蘭花紋的褙子,想了想把雙平髻拆了梳了垂柳髻,她在鏡子前頭轉了轉又別了一支銀燒藍的蟹爪紋簪子,綠珠笑着道:“這樣看上去小姐少了許多孩子氣,真是好看。”

不知道祝家來的人走了沒有,若是薛思琴和他們生了矛盾,她打扮的穩重些,說起話來也有力度。

“我們去和太太說一聲。”幼清收拾好便帶着四個丫頭去了智袖院,方氏知道她要去三井坊,就笑着道,“讓周長貴家的跟着你去,我這裡正好有些東西要給你大姐,你一起帶過去。”

幼清應了事,帶着周長貴家的去垂花門坐車去了三井坊。

三井坊和薛家所在的井兒衚衕相距並不算遠,一個在南面一個則是東南角,馬車行了小半個時辰就都了,薛思琴住的院子是個兩進的院落,雖不大,但方氏讓人在前後加蓋了耳房和倒座,所以非常的實用。

幼清從側門進去,有婆子在門口迎着她,幼清扶着採芩下了車,院子裡收拾的很整潔,還用太湖石疊了個小小的假山,山周邊則種了美人蕉和山茶,這會兒紅豔豔的一片,很有生氣。

院子的牆角邊還搭了個葡萄架,架子底上是石桌椅,桌子上擺着瓜果,有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頭正在一邊踢毽子,看到幼清過來,兩個小丫頭不認識她,紛紛收了東西行了禮,幼清跟着引着她的婆子一直繞到了後院,後院裡疊排的的房子,很安靜,只有兩個婆子垂首站着很恭敬的守着門。

“你們太太呢。”幼清疑惑的看着引着她來的婆子,這個婆子她也不認識,想必是府裡新買來的人,那婆子指了指掀了簾子的宴席室,道,“太太在裡面等您,方小姐請進。”

幼清不疑有他,提着裙子去了宴席室,那婆子笑着和周長貴家的道:“太太有話和方小姐說,還請媽媽和幾位姑娘在門口小坐喝杯茶!”

周長貴家的一愣就朝幼清看去,幼清這才忍不住皺了皺眉,就覺得薛思琴今天的行爲非常古怪,可她當着下人的面不可能去質疑薛思琴的決定,便道:“你們也累了,就在這裡喝杯茶。”

周長貴家的應是,笑着道:“好。”幼清則轉身進了宴席室。

宴席室裡放着屏風,牆角的多寶格上擺置了許多奇趣的東西,有很多她看的很眼熟,都曾是薛思琴房裡擺置的,她站在門口喊了聲:“大姐!”就進了門,繞過屏風,她便愣在當場,驚愕不已的望着正姿態悠閒的坐着羅漢牀上喝着茶的人……

“宋大人?”幼清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回頭望了望又戒備的看着宋弈,“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大姐呢。”

宋弈打量着幼清,小姑娘今兒沒有梳雙平髻,而是換了個柔美的垂柳髻,罕見的戴着首飾,不同於以往的稚嫩,眉眼間透着絲少女的柔美嬌媚,他微微一笑語氣淡然的回道:“祝太太在前院呢,你來的時候沒有見着她嗎?”

這話什麼意思,說的就好像她故意衝着他來的一樣,幼清似笑非笑道:“宋大人還沒有解釋,你爲什麼在我大姐家中?”

“來找祝休德。”他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和方小姐土地廟一別也不過幾日,方小姐的態度似乎不同了。”說完,他就從袖中的拿了卷東西,在手裡擺了擺,挑着眉頭道,“你要的卷宗。”

幼清總算是明白了,恐怕根本不是薛思琴請她來的,而是眼前這個人用薛思琴的名義誆她過來,她氣呼呼的走過去接了卷宗在手裡,望着宋弈道:“你找我來,就是送這個?”

宋弈不置可否,道:“那天回來,路上可還順利?”

幼清不高興,有種被騙了的感覺,尤其是她回來以後,越想越覺得宋弈很有可疑,如今路大勇又沒有找到,她越發懷疑他:“很順利,宋大人不是去良鄉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事情辦完了自然就回來了。”說完指了指幼清手裡的卷宗,“不看看?”

幼清就打量着他,宋弈今天穿着一件豆灰色細布長衫,俊朗疏懶,眉眼裡都寫着有所預謀,這是幼清感覺到的,她狐疑的拆開卷宗,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隨即擰了眉頭在宋弈的對面坐下來,認真的從頭細細看了起來。

宋弈就端着茶盅從善如流的喝着,時不時擡眸看她一眼,隨即又半闔着眼眸,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幼清越看越震驚,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大理寺的對舞弊案審問的卷宗,只知道結語是判定了宋首輔的罪,連帶着當年一干相關連的人都受到或輕或重的罪責,可是她如今看過卷宗才知道,當年除了盧狀元作爲證人外,還有一位禮部一位姓關的主事作證,此人在寫完供詞的當晚在大理寺的牢房中砸碎了硯臺吞進了肚子中,當晚便死在牢房中。

正因爲他的死,聖上勃然大怒,親自將宋首輔叫去了西苑,說的什麼別人不知道,但從西苑回去後宋首輔便一病未起,這件事再次擴大,從參與當年科考的監考官到負責貢院安全的五城兵馬司都牽連進去……但案子審到最後,處置卻令人嗔目結舌。

除了宋首輔的罪名外,就只有和宋首輔比較親近的幾位近臣受了責罰,這其中也包括方明暉在內,其餘相關聯的人以及五城兵馬司都安然無恙一點處罰都沒有,甚至於盧恩充這個考場作弊最該受罰的人,除了革除功名外,沒有其它任何多加的罪責。

這分明就是有針對性的重重拿起,輕輕放下。分明就是有人想要把水攪渾,把案情鬧大,這樣明目張膽的對着宋墉以及他的近臣,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一句反對的話。

好像所有人都在這卷宗裡沉默了下來。

她心裡震動不已,宋弈沒有說錯,這件事似乎比她想的還要複雜,牽涉的人還要更多!

幼清擡起頭來望着宋弈,他爲什麼要給她看這些東西,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嗎?

“多謝宋大人。”幼清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這些內情若不是看卷宗,恐怕我此生也是不知道的。”

宋弈放了茶盅微微頷首,出聲道:“有何感受。”

“感受?”幼清戒備,卻露出無奈的樣子,“只是爲大周可惜罷了。”宋弈眉梢一揚,露出一絲興味來,問道,“爲何是替大周可惜。”

幼清將卷宗收了起來託在手裡:“宋首輔有大才,世人皆知,若他能在朝堂多爲大周謀效幾年,如今的大周定然會更加的民富力強,所以……可惜。”她將卷宗遞給宋弈,“看完了,多謝。”

宋弈沒接,不在意的擺擺手:“既是給你的,你便收着。”又道,“方小姐這番感悟倒也奇特,旁人只說宋首輔年老昏聵,竟在最後關頭做出這種事情,不但毀了一世英明,更是傷了百姓的心。你卻不同,卻爲大周可惜!”

“人生在世誰能無過,更何況像宋閣老這樣爲大周爲百姓操勞半生的人,這樣窮追猛打的讓他老人家鬱鬱而終,損失的自然還是大周。”她說完,就看着宋弈,反問道,“宋大人呢,不覺得大周可惜嗎?”

宋弈就看着幼清,修長的手指自然的支在炕几上,整個人顯得漫不經心的,他柔聲道:“大周人才輩出,說不上可惜不可惜,宋某沒有方小姐這般良善的心。”

什麼意思,是在告訴她,他不同情宋首輔,更不會爲他可惜嗎?

果然,宋弈控制住盧狀元,根本就是防止他被人找到,防止舊案被翻出來,他到底是什麼人,爲的是誰,圖的又是什麼?

幼清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望着宋弈,問道:“大人外放的奏請批覆了嗎?”當初路大勇說盧恩充是準備棉衣棉服收拾行李,江南氣候適宜他即便去也不可能帶着厚實的衣服,更何況宋家就在臨安,除非給盧恩充幾個膽子,否則只要他是正常的,就一定不敢去江南!

那麼他就只有可能往西北走。

巧的是,她曾聽薛瀲說,宋弈求外放的地方就是鞏昌,就在西北,會不會……盧恩充根本就是準備和宋弈一起走呢。

她越發覺得這個想法很有可能。

宋弈的嘴角動了動,露出個興味的笑容來,這個問題,前兩日在通州的土地廟她就問過,這個小姑娘真敏感,他頗爲無奈的搖搖頭:“如今只怕是不能成行了。”

不能成行了?也就是說他不能外放了?幼清不解的道:“宋大人要留在京城嗎。”

“約莫是這樣。”宋弈揚眉,看着幼清,彷彿在說,我走不走你很關心?

幼清咳嗽了一聲,只當沒看懂他眼裡的疑問,接着道:“那真是恭喜宋大人了,外面雖好可總歸不如天子腳下,不都說用封疆大吏也不換京官六品嗎。預祝宋大人平步青雲,蒸蒸日上。”

宋弈回道,“既是不走,自然要認真做眼前的事,能不能平步青雲,就託方小姐的吉言了。”他撫了撫衣袖,“方小姐呢,還要去通州嗎?”

幼清發現,他好像很喜歡撫袖,這樣的動作她在土地廟中就看到他做了好幾次,不過他的動作很好看,行雲流水似的非常的養眼,可惜她這會兒沒心思欣賞,心頭起伏不定的盯着的宋弈,問道:“你什麼意思?”是在暗示她什麼嗎,他找到了路大勇,還是知道了盧恩充的下落?

“嗯?”宋弈輕輕一笑,笑聲疏朗,“方小姐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他這個樣子,幼清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覺,她有些坐立難安,眉頭緊緊鎖了起來,沉聲道:“我和宋大人並無交集,又怎麼會有誤會。只是曾聽姑父說過一二,宋大人雖在行人司任職但在西苑行走的時間更多一些,想必宋大人也是事務繁忙的很,很意外您還會問我會不會去通州這等小事。”

宋弈哈哈笑了起來,姿態悠然:“此事倒非宋某關心,而是替子寒兄一問。自藥方事後子寒對你很是看重,他回京城時還說,若方小姐再去通州,他定要陪你同往。”又道,“子寒已年逾古稀,性子卻孤傲狂狷,難得他如此看重一人,方小姐且把他當摯友相交,也會有所獲。”

“宋大人點撥,感謝不盡。”幼清微微頷首,回道,“至於會不會去通州,倒是不能確定!”話落,她起身,“宋大人既是來找姐夫,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宋弈點頭,很熱心的道:“方小姐慢走,往後若再有疑問,隨時可以來找我。”

找你幹什麼,讓你來恐嚇我還是威脅我,幼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身就往外走,忽然身後宋弈出聲道:“待改日方小姐出閣,宋某再去討杯水酒吃。”

幼清腳步停了下來,意味不明的望着宋弈,慍怒的道:“你什麼意思?”

又問他什麼意思,他說的不清楚嗎?宋弈很有耐心的和她解釋:“外間傳聞,方小姐就要出閣,結的是錦鄉侯的徐三爺,日子都快定了,不是這樣?”

幼清眉頭緊緊蹙了起來,徐家果然還是這樣,不管做什麼事情都露出一副高高在上必然成事的樣子,姑父不知道,姑母沒有點頭,就連她也只是在考慮,外面竟然就鬧出這樣的傳聞了,她氣的不得了,對宋弈就沒心思再接着裝:“宋大人飽讀聖賢書,怎麼也論起蜚短流長了,這些和你沒關係!”說完就出去了。

宋弈被噴了一臉的灰,望着幼清憤憤然摔的噼啪響的湘妃竹簾子輕輕笑了起來。

房間裡無聲無息的出現個男子,身材壯實,人高馬大,他垂着頭離宋弈遠遠的,一副恨不得將自己變成房裡的擺設,過了一刻宋弈放了茶盅回頭看他,凝眉道:“你在躲誰?”

男子猛然擡起頭來,臉上止不住露出一絲詫異來,隨即垂了頭回道:“小人剛纔就站的這個位置。”實際上他在幼清進來前,站在宋弈的右手邊,不過一臂的距離,這會兒隔了三五人都不止。

宋弈沒接着說他,站了起來撫了撫衣襬,道:“事情辦完了,回去吧。”說完負手往外走,那人就跟着上來,低聲和宋弈道,“鄭六爺今兒進宮了,還陪着皇后娘娘和大皇子一起用的午膳。”

宋弈不以爲然,淡淡的道:“他是清閒久了!”

幼清氣呼呼的出了門,一眼就看見引着她來的那個婆子,冷着臉道:“你是誰身邊的人?”

“回方小姐的話,奴婢夫家姓常,是老爺身邊的管事媽媽,跟着老爺從陳留一起過來的。”說完她飛快的看了眼幼清,知道她惹惱了這位表小姐,心裡卻不覺得有什麼,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姐,和太太又不是親生的姐妹,更何況宋大人是老爺的摯友,這幾年對老爺幫助頗多,這孰輕孰重她心裡有一杆秤,“太太在前院等您,奴婢引您過去。”

幼清被氣笑了,她要誇宋弈好本事還是誇祝士林胳膊肘往外拐……只是這裡是祝家,薛思琴和祝士林也是新婚夫妻,她只得忍了這口惡氣,把賬算在宋弈頭上,道,“那就有勞媽媽引我們過去。”

常媽媽垂首應是。

周長貴家的驚訝不已,走過來低聲和幼清道:“小姐剛纔在裡頭沒有見到姑奶奶?”

“沒事。”幼清不想讓周長貴家的知道她在裡頭見到的是誰,至於懷疑就讓她懷疑,倒並非她顧着名聲,而不想讓薛家人對祝士林生出芥蒂,她道,“姐姐不在,我就在裡頭幹坐了一會兒,心裡不高興。”

周長貴家的狐疑的朝那邊房裡看了看,門簾子還在晃動,可見方小姐方纔出來是夾着氣的,若是沒有人她怎麼會生這麼大的氣,可方小姐沒說她便不好問,更何況這裡還是祝家。

一行人各揣着心思去了前院,剛到門口就看見薛思琴從裡頭迎了出來,她梳着牡丹髻,發頂着彆着一隻鎏金菊紋的華勝,穿着件妃色的撒花褙子,下面是條天藍色的綜裙,滿是歉意的握了幼清的手,朝着她飛快的眨了眨眼睛,道:“跟我來。”便拉着幼清進了房裡,一進去薛思琴關了門就迫不及待的問道,“見着宋大人了嗎?”

原來薛思琴知道。這麼說他錯怪宋弈了?不對,也不算錯怪他,要不是他預謀的,薛思琴怎麼會想知道他們是認識的,還安排他們見面。

“見到了,大姐你怎麼會……”她被薛思琴拉着在身邊坐下,薛思琴解釋道,“是你姐夫求我的,說是宋大人和你在通州的時候巧遇過,還在土地廟中一起避雨,也算是認識一場。便讓我將你請過來。”

“您該告訴我一聲的,我當您和祝家來的親戚有了爭執,又沒有從中調和,所以找我來。”幼清哭笑不得,又道,“姐夫怎麼會知道我和宋大人在通州遇到過,是宋大人告訴他的?”

“這種事雖不能對外說,但自家人知道也就知道了,更何況宋大人和你都是守禮的,你放心,你姐夫什麼都沒說。”薛思琴解釋着,又道,“宋大人和你姐夫私交甚好,也常來家中走動,我見他一表人才又非常的守禮知禮便同意了,更何況,你去通州的事我也聽說了一些,想着是不是那天你有什麼東西落在那邊了,這事可大可小的,不解決了我也不放心,索性在家裡,我又在前院,不會有人知道的,你放心。”

幼清嘆了口氣,連生氣都不知道氣誰了,只好回道:“他給我個當年舞弊案的卷宗,是當時在土地廟他答應給我謄的,今兒就爲了這事。”說完將卷宗拿出來給薛思琴看。

薛思琴匆忙瀏覽了一遍,見上頭寫的果真是卷宗,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雖說她對宋弈的爲人和祝士林的爲人都放心,可畢竟幼清是女子,傳出去不好聽,如今沒出什麼事她也就放心了,丟開這件事不提,她問道:“娘說你去通州是避暑,那邊怎麼樣,都挺好的吧。”

“還行,不過也熱的很。”幼清不想將這些事告訴薛思琴,就打岔問她婚後的生活,“姐夫對你好不好?”她打量了一眼宴席室,“佈置的很精緻也很溫馨。”

薛思琴頓時紅了臉,拍了幼清的手道:“有什麼好不好的,不就是過日子嘛。”

看來婚後還是很甜蜜的,要不然薛思琴不會有這樣羞澀的表情來,她微笑着問道:“那祝家的親戚都走了嗎?”

“前天就走了。”薛思琴笑道,“嫂嫂家裡還有孩子,幾個侄兒也要回去讀書,久留不得,便匆匆回去了。”說完見時間不早了,就留幼清吃飯,“你姐夫剛剛走時說他不回來用飯,就我們兩個人,你想吃什麼?嫂嫂給我留了個汴京的廚子,做的鯉魚焙面和桶子雞非常好吃,你想不想嚐嚐?”

來都來了,幼清也很就沒有和薛思琴聊天,便點頭道:“好啊,我還聽說你現在開始喝開封的杏仁茶,我也嚐嚐。”

幼清不生她的氣,又能敬重祝士林,薛思琴當然高興,忙喊常媽媽:“方表小姐要吃汴京菜,你和廚房說一聲,今兒緊着洪媽媽拿手的做出來,若是做的好我重重有賞。”

常媽媽應是,心裡卻暗自詫異,沒有想到太太很看重方家表小姐,她垂首出了門。

幼清和薛思琴中午一起用了午膳,薛思琴留她在這裡歇午覺,幼清就讓跟着的婆子回去和方氏說了一聲,她自己則一直在三井坊待在到申時才告辭回去,薛思琴送她出門,指着隔壁的院子道:“那邊兩間就是你和二妹的,裡頭也收拾好了,等你下次過來我陪你去看看,和二妹各人挑一間。”

幼清笑着應是,道好,帶着丫頭婆子上了馬車。

一上了馬車,採芩見周長貴家的沒有上來,便貼着幼清的耳邊低聲道:“剛纔在房裡的是宋大人?”

“嗯。”幼清點點頭,指了指手裡的卷宗,“他送這個來。”話落,就想到了宋弈說的話,她吩咐綠珠,“我的桂花油沒有了,你去玉屏齋買瓶回來吧,再給二小姐帶一瓶玫瑰露,昨天不是聽沁蘭說她們房裡的用完了嗎。”

綠珠應是,笑着道:“那奴婢到前面的槐樹衚衕下車。”幼清頷首,又低聲在她耳邊吩咐了幾句,“宋大人說外頭傳遍了,說薛府要和錦鄉侯府做姻親,你去打聽一下。”

綠珠再笑不出來,哭喪着臉道:“這……這要是真的傳遍了,往後小姐還怎麼說親事啊。”

幼清點了點她的額頭沒有說話。

到槐樹衚衕口綠珠下了車,馬車拐進衚衕裡又過了兩條巷子便是薛府的側門,守門的婆子見幼清回來忙卸了門檻引她進去,車一路行到垂花門幼清下了車,她扶着採芩的手笑着和周長貴家的道謝:“一出門就得勞動您跟着受累,實在是過意不去。”

“您客氣了,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她笑着行了禮,“那奴婢就回去當差了。”

幼清笑着目送她離開,便帶着採芩玉雪和小瑜進了垂花門,小瑜笑嘻嘻的道:“小姐,大小姐家隔壁就是您將來陪嫁的宅子是不是,好近啊,以後可以和大小姐做鄰居了。”

“胡說什麼。”採芩點着小瑜的額頭,“也不知道害臊,再叫我聽到你說這話我就把你嘴縫起來。”

小瑜捂着嘴躲到玉雪後面,玉雪也笑嘻嘻的推着她。

幾個人走着,剛到正院前頭的小花園,忽然就看見有人從對面走了過來,是個男子的身影,高高瘦瘦的皮膚很白,搖着扇子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採芩沒有認出來就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緊張的扯了扯幼清的袖子:“小姐,前頭來人了。”

幼清一愣擡頭朝前面去看,幾乎是一眼,她就認出來是徐鄂。

無論身形還是相貌,抑或是他走路時的姿態,她都再熟悉不過。

她當即沉了臉,帶着採芩轉頭就往另外一邊走,徐鄂也看到了她,立刻收了扇子加快步子三兩步追了過來:“方小姐,方小姐,你別走啊。”一副流氓的樣子。

幼清大怒,停了步子瞪着徐鄂。

徐鄂沒料到幼清會這麼兇,可視線依舊從她臉上移不開,他笑眯眯的自我介紹:“在下姓徐,在錦鄉侯府排行老三,外人都稱我徐三爺。”

白活了兩世,就沒有個正經的時候,幼清恨不得奪了他的扇子抽他兩巴掌,她怒道:“你怎麼在這裡,這是薛家的內宅,你快走!”話落轉身就走。

還是個性子火辣的美人,徐鄂心裡就跟煮了壺開水似的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他看着幼清的一舉一動,就覺得自己踩在棉花上,暈頭轉向的:“走,我這就走。”他不由自主的聽着話,可腿像被釘住了,一步都挪不開。

幼清氣的不得了,她一轉身眯着眼睛看着徐鄂,就連採芩都不曾見過她這樣的表情,像生氣,又像失望,訓斥孩子似的道:“你在這裡做什麼,還要臉不要?你給我走,立刻從這裡滾出去,聽到沒有!”一頓又道,“我警告你,你若再有下次做出這種事,我一定不會輕饒你。”這番話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說了出來,話落頭也不回的快步走了。

徐鄂目瞪口呆的看着幼清的背影,直到她沒了影子,他才嘖嘖砸着嘴,喃喃自語的道:“怎麼……怎麼有人連生氣都這麼好看。”說完他甩開扇子呼啦呼啦的扇着風,好像周身着了火的,怎麼都扇不熄。

幼清因爲路大勇的事着急,又被徐鄂的突然而至氣的不行,走了幾步便再也走不了,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緊緊攥着,尖銳的痛窒悶的令她直不起腰來,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她緊緊扣住採芩的手想說什麼,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採芩駭的不得了,忙抱住幼清:“小姐……小姐,您是不是舊疾犯了。”又含着玉雪,“愣着幹什麼,快回去拿藥。”

不等玉雪回去,幼清已經撐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採芩的肩上。

黑暗中,幼清回到了錦鄉侯府,站在海棠院中,她看到了她和徐鄂成親的那天,滿院子的紅燈籠熱鬧非凡,徐鄂喝的搖搖晃晃的被人扶着回來……她還夢到了成親三個月後他第一次徹夜不歸,她在房裡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被人送了回來,滿身的胭脂香味……她夢到了擡第一個妾室進門時,後院裡她讓人掛滿了紅燈籠,徐鄂喜顛顛的跑過來和她道謝,又迫不及待的去後院看他的美人……她又夢見了他爲了自己和婆母吵架,還拍着桌子說要分家……還夢到了他因爲她在大房門口滑到擦破了手肘,他跳着腳跑去大房大吵大鬧,說她那麼美要是留了疤,他一定和大嫂沒完……

五年的時間很短,也很長,短到她來不及體驗人生,長到她像是熬過了一輩子……

幼清迷迷糊糊,有人給她號脈,有人在她耳邊喊她的名字……還有使勁捏着她的鼻子往她的嘴裡灌藥……

她忍不住咳嗽一聲被嗆醒了,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封子寒焦急的瞪着一雙眼睛,半蹲在她的牀前,一見她醒來他頓時嘿嘿笑道:“我就說我的辦法有用吧,捏着鼻子灌藥,百試百靈。”

幼清實在沒有力氣和他吵,他那力氣哪是灌藥,打樁都夠了。

“幼清!”方氏哭着過來,一把將幼清抱住,“你沒事就好,嚇死姑母了。”說完又怕自己抱的太重,壓着她擦着眼淚起身,道,“怎麼樣,你還好吧,胸口還悶不悶?”

幼清搖搖頭,道:“沒事,我就是覺得的累睡了一會兒,讓您擔心了。”

方氏長長的鬆了口氣。

封子寒推開方氏,湊在幼清面前,笑着道:“你那個藥方不行,我剛剛和九歌研究了一下,九歌說在裡頭再添一味藥,我回去就給你制了藥丸送過來,以後你不準再吃那個藥方,要用我的,知道沒有。”

哪有人自己詆譭自己的,幼清忍不住笑了起來,乖乖的點頭道:“那就有勞封神醫了。”

“不累,不累。”封子寒一屁月殳 後宮小說網 在牀沿坐下來,看的方氏眼角直抽,他渾然不覺,笑着道,“剛纔就給你吃的新藥方,味道不苦吧,九歌在裡頭加了羅漢果!”

幼清愣了愣,繼而瞪大了眼睛,道:“就加了一味羅漢果,您就說是新藥方?”

“怎麼了?”封子寒不高興,“加了藥就是新藥方!”

幼清實在沒話說就閉上了眼睛不理他,封子寒笑眯眯的推推她,道:“聽說你是被人氣病的,要不然我幫你教訓他一頓,我的手段可比你高明多了,保證一劑藥能讓他在牡丹閣待一個月出不來。”

方氏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忙拉着封子寒:“您也累了,快坐下喝杯茶。”不由分說的拉着封子寒遠離了牀邊,封子寒被方氏扯的一個轉身,也不生氣眼珠子直轉的道,“那我就不多待了,回去找九歌商量商量去。”說完興沖沖的跑了。

幼清也沒力氣管他,拉着方氏的手,待她坐下來,幼清輕聲道:“姑母,我想好了,錦鄉侯的婚事您回了吧。”她要藉助別人的勢力,可也不是隻有錦鄉侯府可以,就算最後誰也不能幫她,她寧可去敲登聞鼓,也不能再和前世一樣將自己的時光蹉跎耗費在錦鄉侯府。

還有徐鄂,她沒有力氣再應付他,剛纔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面對這樣的男人,她若不再次早亡,就很可能不是五年而是一輩子的日日相對,她根本就無法忍受。

“好,好!”方氏高興的不得了,點着頭道,“姑母這就回了徐家,這就去!”

幼清拉住方氏,搖搖頭,輕聲道:“您別急。”頓了頓她道,“您想辦法把我有隱疾的事告訴錦鄉侯府,就說我今天命懸一線,說的越嚴重越好……”前一世成親後徐夫人知道她有隱疾,就能對着她的臉丟茶盅,恨不得休了她,這一世八字還沒一撇,她是絕對不可能同意徐鄂的。

“姑母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方氏鬆了幼清的手,道,“你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幼清沒什麼胃口,可又怕方氏擔心,點頭道:“我想吃點清粥。”方氏高興不已,“我這就讓廚房去做。”說完喊着採芩,“去告訴廚房給你們小姐燉粥……你親自看着,燉的軟乎些。”

採芩應是快步而去。

“徐鄂怎麼會來咱們家?”等房裡沒了人,幼清問方氏,方氏搖搖頭道,“我也是事後才知道他來的,可若是他從前頭進來我不可能一無所知,稍後我就讓人去查查,他是怎麼進來的。”

“不用查了。”幼清道,“定然是二哥帶他從角門進來的。”薛明後來進府都是從角門進來的,那邊守門的婆子大約早就被他買通了。

方氏也氣的不得了,回頭喊着陸媽媽:“去把角門給我封上,還有守門的婆子給我拿了打,打到她招認爲止。”

“是。”陸媽媽應了,就氣勢洶洶的出了門。

薛明可真夠可以,惦記着報仇,幼清問方氏:“今天二叔不是也來了嗎,二哥和周姐姐的日子定了嗎。”

“沒有。”方氏如實的搖頭道,“姑太太說要問過周大人,可週大人那邊回信來發了一通的怒,說要讓姑太太將文茵帶回廣東去,老太太不答應,這事便僵持下來了。”

哪是周禮不答應,恐怕就是薛梅不答應吧。

想就這麼走了?幼清冷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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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已經過了一大半了,時間晃着可真夠快的…話說,月票神馬的,丟出來吧,別擔心砸到我,我皮糙肉厚不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