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再上課時, 就將那三個制錢的事情說了,又對大家說:“這件事情都是因爲我忘記了,大牛、二牛和長壽雖然沒告訴胡小先生就取了錢, 但不算是大的錯誤。”
可她雖然這樣說了, 但人們心裡自然會有杆稱, 並不大相信她的這番託辭。孩子們受了家長的影響, 對那三個孩子還是非常排斥。
春花見他們三人整天垂頭喪氣的, 但還是堅持將教室打掃得乾乾淨淨,想了又想,她便與胡湛商量, “以後就讓大牛他們三個人管錢匣子、記帳吧。我們倆只管確定給誰發錢,剩下就交給他們。”
胡湛猶豫了一下, 就將錢匣子交給了春花。春花便在課堂上宣佈了這件事, 又說:“你們三個人先管一個月, 如果所有的支出的錢帳目不錯,那麼每人獎勵一個錢。而且, 以後,所有的學生都輪流管這個錢匣子,給我和胡小先生分擔些責任。”
春花這番話,讓孩子們徹底相信大牛他們了,就是成人們, 也有些不確定他們原來的結論, 如果這三個孩子真的偷過錢, 百戶太太怎麼能讓他們管錢呢?
而孩子們也都充滿了期盼, 大家都會有機會去管那隻錢匣子了。在他們小小的心靈裡, 那隻錢匣子是多麼神聖的東西。
當天的課結束時,春花叫胡湛同她一起回家, “我想請胡小先生幫我寫幾個字。”
胡湛的字在百戶所裡是最好的,尤其是這幾個月,他有了筆墨,更加勤奮地練習了,進步飛快。胡沂比他差得很多,更不用說盧夢生是半路出家學字的,而春花的字更是不能提了。
到了家裡,春花拿出了幾樣零食。胡湛還是客氣地只嚐了一小塊,就問:“太太,您想寫什麼?”
春花便將明天上課要用的東西讓胡湛幫她寫了,其實明天到學校寫也來得及。然後春花便問他:“胡湛,你是不是不願意把那個錢匣子交給別人管啊?”
對於這個錢匣子的事,春花的注意力一直在大牛三個人身上,就不免忽視了胡湛。但她今天說過話後,就感到胡湛有些失落。再一想,他也不過是與大牛差不多大的孩子,這件事情想不通是正常的,便找藉口將他帶到了家裡。
胡湛本想否認,但他一擡頭就看到百戶太太和氣地向自己笑着,那笑容就像三月春風吹進了他的心田,於是他張口就說出了雖然一直在他心裡盤旋着,但原來他沒想說出去的話,“太太,就算大牛他們三個人沒有偷錢,可是他們平時就調皮,書也讀得不好,怎麼讓他們來管錢匣子呢?”
委屈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胡湛,他們的書讀得是不好,不過,他們也有自己的優點啊。”春花慢聲細語地對他解釋,“你看,這幾天他們打掃教室,特別地認真,總是掃得特別乾淨。還有大牛很講義氣,對弟弟很友愛;二牛很聽他哥哥的話;長壽在家裡很是孝順能幹。”
“太太,我在家也很能幹的,我們家的家務差不多都是我做。還有我也可以每天早上來打掃教室。”胡湛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春花。
春花輕輕地笑了,“我當然知道你很能幹了,你不只能幹,還懂事好學,孝順母親,對兄長恭敬。學校的錢匣子你管了這麼久,一個制錢都沒差過,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難道一輩子都只管着這隻錢匣子嗎?或者說你只滿足於只管這隻錢匣子嗎?”
“胡湛,你讀了這麼多的書,應該明白,你有着更大的目標,更遠的抱負,你將來要做的事情,遠遠要比管這隻錢匣子重要。”
“而且,你不只要學會自己管一隻錢匣子,還要學會教會別人管,你的眼光要放得更深更遠,你的心胸要放得更寬更大,這樣,你才能走向更大的成功。”
胡湛年紀雖然小,可他聽懂了春花的話,他站起來,恭敬地給春花很了一禮,鄭重地說:“百戶太太,我懂了。”
“懂了就好,來我們一起喝點茶水,中午的飯菜我覺得有點鹹。”說着給自己和胡湛各倒了一杯茶水。盧夢生去了磚廠,中午回不來,春花就在學校吃了點,胡湛也是在學校吃的飯。
胡湛想通了,放鬆下來,平時略有些清冷的氣質也不大顯了,與春花說了些家長裡短的話。
“我也覺得有些鹹。”他像個小大人似的說:“不過大家都覺得正好。”
“遼東鎮這裡的人們口味就是重。”春花看着胡湛喝了一杯水後又給他倒上了,“你母親身體好些了嗎?”
“哥哥的親事定了下來後,我母親心裡高興,身子也好一些了。”
“你哥哥娶了親,你就不用再做那麼多家事了,馬大姑娘很能幹的。”春花笑着告訴他。
“我母親也說,娶妻娶賢,還說馬家姑娘很是賢惠。”胡湛看了看春花說:“我母親說百戶太太就是賢惠的太太,是百戶的賢內助。”
大家都知道春花是寡婦再嫁,百戶所裡雖然沒人說什麼,但春花還是知道有人心裡對自己不以爲然。胡母這樣書香門第出身的人最容易有這樣的想法了,沒想到她竟然能在兒子面前這樣讚揚自己。
春花笑着說:“百戶是個好人,我才能成賢內助。湛兒還小,等你長大了,我希望你能成爲正直善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無論是外面還是家裡,都能承擔起應負的責任來。至於能不能爲官做宰,出人頭地,我覺得那倒是次要的。”
這是春花第一次與胡湛談到這個話題,看胡湛認真地聽着,把這些話都記在心裡,春花放下了心。胡湛還小,她雖然希望他能成功,但更希望他能成爲一個好人。
胡湛打開了心結,一掃悵然的心緒,百戶太太不僅教他做人做事,而且在她面前,自己可以完全放鬆下來,可以完全敞開心胸,依偎着她。因爲他母親身體不好,怕她擔心,胡湛在她面前從來都是懂事的形象。
這種感覺對胡湛來說太少了,也就彌足珍貴,就在很遠的將來,他登上廟堂之高,每於困難挫折、空虛寂寞的時候,就會在內心重新品味一下,然後就有了進一步前進的力量。
胡湛在百戶太太家裡坐了半天,最後又借了幾本書才依依不捨地告辭。
學校的事情總是層出不窮,但也越來越像一所真正的學校了,學生們要學的科目更加多了。現在不只女孩子們下午還留在學校學女紅,男孩子們下午則在學校學木工、學武術。
春花以一個商人的精明,準備將學校運作成一個能自給自足的小集團。明年墾荒時她準備要求盧夢生撥給學校一些土地,孩子們也可以在那裡學到耕田的知識,那裡的產出將作爲學校經費,而學校的各項管理和雜役都由學生們自行負責,只有實現了這樣的良性循環,這所邊城的學校才能真正有了生命力。
深秋時節,春花再次帶着百戶所大批的人口進了山,這次是採核桃、榛子、松子、野葡萄,就像春天時採蘑菇時一樣,百戶所的軍戶們也一同去了,他們是爲了準備冬天的燃料。
因爲天氣的限制,盧夢生已經將百戶所的採石場、磚場都關閉了,百戶所內一些工程也都收了尾或停了工。大家分成好多小隊,分別進入林中,這次的採摘的有樹上的果實,可不同於採蘑菇,有時需要男人們幫忙的。而女人和孩子們也能幫着找到枯死的樹木,男人們再將它們砍開帶回百戶所裡。這樣的木頭乾燥而且還省了砍伐的力氣。
回到了百戶所,女人們將採來的堅果晾曬、貯存起來,用野葡萄釀了酒。男人們則將木頭用鋸子、斧頭分成一段段的,整齊地靠着屋子外面的牆邊擺放着,冬天用的時候直接取就行了。
還有特別去煤場買來的煤,成塊的好煤堆在倉庫裡,而碎煤加上些粘土打成煤坯,也整齊地碼在牆邊。冬天裡用這種煤餅添在爐竈裡能保持火一直慢慢燃燒而不熄滅,在夜間保持土炕和火牆的溫度。
爲了度過遼東鎮寒冷的冬天,大家還做了很多的準備。
冬天的第一場雪不期而至,與這場雪一起到百戶所的是一羣貴人。
這一天正是學校的休息日,春花與操練回來的盧夢生吃過早餐,正膩在一起。到百戶所裡已經半年了,他們雖然也打馬出遊過,也去過山間野餐,也到小河邊散過步,但這樣無所事事地膩到一起還是很少的。
一想到整個冬天,他們都會有無數的機會在一起悠閒地說話、看書寫字、或做些什麼事,抑或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地偎依在一起,他們互相看了看,眼裡滿是幸福。
堡城裡傳來了鑼聲,盧夢生將正坐在他懷裡的春花抱起來放在一旁,說了句,“別害怕,我去看看。”將剛剛脫下的外衣披上,轉眼間就出了門。
春花心裡緊張萬分,在邊堡,不同於內地,大家雖然也正常地生活,但隨時都有防範意識。堡城建成之前,盧夢生對於百戶所的巡營守衛極爲重視,在建設百戶所時,堡城的修建是一直排在第一位的。
這種急促的鑼聲,就是巡視的軍士們發現異常,給大家的示警。與此同時,城門也會關閉。
難道是瓦刺人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