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副千戶隨着大家進了教室, 見總兵大人坐在教室後面的桌子旁,便悄悄地立在了一旁。很大的教室分成了兩部分,一邊是男孩子, 一邊是女孩子, 中間隔着一條空地。男孩們的深色衣服和女孩們的花衣服形成了兩個鮮明的陣營, 所有的孩子們都規規矩矩地坐着。
接着前面講臺上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開始講課, 這少年穿着一身青色的文士袍, 年紀雖小,卻有一種清雅的氣度,在開始幾句略顯緊張後, 他就流暢地將《論語》中一個小段落深入淺出地講了出來,讓他這個讀過書的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學生們開始習字, 徐總兵站起來四處看了看, 大家的字雖然稚嫩, 卻能看出來都是用心寫的,小先生一一考問了大家, 又看了他們寫的字後,定下來五名成績最好的學生,又有三個孩子拿出來一個木匣,給這五人各發了一個錢幣做爲獎勵。
接着徐總兵又看了一會兒男孩子們演武,他笑着點頭, “盧百戶這學校辦得真不錯, ”中國人一向是最重視教育有民族, 徐總兵也認爲軍戶的孩子們能讀書識字是好事, 要知道哪裡都需要這樣的人。於是他轉身對一旁的親衛說:“拿二百兩銀子給孩子們, 買筆墨用吧。”
胡湛在春花的示意下帶着孩子們過來行禮道謝。
春花注意到一直看着她的那位中年人站在盧夢生旁邊,與他悄悄地說着些什麼, 盧夢生點頭後,也對那人說了些什麼。
春花暗自擔心,但她卻不能馬上去問,只是跟在盧夢生後面,將出了學校就要離開百戶所的徐總兵送走。這時勇子等人已經按她的吩咐把禮品送來了,盧夢生則恭敬地親手將裝着禮單的盒子送到徐總兵以及各位指揮使手中,又讓文總旗、陸總旗也將其餘的指揮僉事、千戶、副千戶、百戶的禮單也都送了,這也是此時通常的規矩。
春花雖然沒有來得及與盧夢生商量,但打點禮品還是很有經驗,她沒有備銀子,因爲百戶所經濟緊張大家都知道,不如送些土產,既實用價格也不低。送給徐總兵的是一支幾十年的老參、幾根虎骨、一對狍子、一對野兔、一對野雞、兩包猴頭菇,下面的參將和指揮使們則是減了參和虎骨,再下面的減了狍子和猴頭菇,只有野兔和野雞。
過了冬至後,遼東鎮的冬天白天很短,徐總兵看了學校後就到了申時左右,看着上千騎的隊伍如同一片紅雲般地卷出了百戶所,與遠處的夕陽漸漸融到了一起,春花這才覺出疲勞,她扶着盧夢生的手臂進了堡城,緊張地問:“那個一直跟在徐總兵身邊的中年人是誰?他跟你說什麼了?”
“那人是徐總兵的三子,在京城五軍督都府任職,這次從京城到遼東鎮給徐總兵送過年的東西,聽徐總兵要到定遼前衛來,也想看看邊塞,就一起過來了。”盧夢生雖然不知道春花爲什麼急着問他這件小事,卻也認真告訴她,又說:“他想將胡湛帶回京城做他兒子的伴讀,讓我問問胡家同意不同意,如果同意,三天內將胡湛送到定遼前衛去,他們就在三天後離開。”
“他沒問別的事?”春花疑惑地問,從理論上講,在遼東鎮,春花是不可能遇到認識自己的人的,可是,對從京城來的人,她有些警惕。
“在吃飯時他問過我,太太是哪裡人,說菜做得好。”這也是很常見的客氣話,但盧夢生見春花如此地上心,也奇怪地問她:“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春花心想自己可能是多疑了,她在京城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從沒見過外男,徐家更不是楊家親友,徐家的人是不可能認識她的,尤其是男人。那人盯着自己看不過是好奇而已。於是她便含糊了過去。
盧夢生又說:“本來是件好事,可胡家畢竟不同別的軍戶,我想了想還是把胡家的事告訴了他,可他卻說沒什麼,不過是做個陪讀而已,而且現在人們私底下都挺同情方孝儒案牽連的人。”
春花放下自己的事,便替胡湛操起心來,“真不知是不是好事,還得讓胡家自己拿主意。”
盧夢生把勇子喊了過來,讓他去把胡沂和胡湛找來。百戶所的人差不多都出來送徐總兵,因此,胡家兄弟很快就過來了。
盧夢生進了百戶所官署裡對他們轉述了徐家三爺的話,又讓他們自己拿主意,想好了再來告訴他。
進了百戶所官署內宅,盧夢生就將春花抱了起來,他看出來春花的疲憊,“趕緊躺一會兒吧,今天我一直陪着總兵大人,外面的事情都是你安排的,累壞了吧。”
“嗯,”春花點頭,反問盧夢生:“你該不會是第一次見總兵大人吧,是不是很緊張也很害怕呀?”
“再上一次皇上親征時,徵調過定遼前衛的兵馬,我隨着出征時多次見過徐總兵,不過他不知道我而已。”盧夢生笑着說:“剛聽說徐總兵來了,我也嚇了一跳,不免也有些緊張,可是他讓我帶兵操練後,我就安下心來,只要好好地做自己的事就行了。”
“我聽勇子來說,總兵大人誇你兵練得很好。”
“那我也沒有太太得到了讚揚多,”盧夢生笑着逗春花,“大家都說我有福氣娶這麼個好太太。”
“油嘴滑舌!”春花剛要掐他一下,就感到盧夢生的身子僵了一下。她轉過頭就看見齊嫂,齊嫂正從堂屋裡出來,可能本想說些什麼,卻只張着嘴,明顯是看到他們這個樣子把剛剛的話嚥了下去。
春花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她和盧夢生都沒想到齊嫂沒去看總兵離開的熱鬧,而是在屋裡收拾東西,確實,齊嫂就是這樣一個很低調很能幹的人。
春花只好說:“我的腳扭了,有什麼事我們進屋說吧。”盧夢生將她放在了炕上,她的腳既然扭了,總不能再站着了,盧夢生放下她後進了內間。春花便叫齊嫂也坐下來,“別急着收拾東西,先歇一會兒。”
齊嫂面色倒平靜下來了,她不信太太腳真的扭了,而是早就知道百戶和太□□愛異常,而今天太太勞心勞力,百戶一定是心疼得緊,這也是理所當然。便微微一笑說:“太太先是累壞了,現在腳又扭了,就躺着好好歇一會兒吧。我只是想問太太,剩了不少的飯菜,是不是分給大家?還有太太晚上想吃什麼?”
齊嫂跟春花時間長了,知道她不願意吃剩菜,故有此一問。
春花中午什麼也沒吃,但卻不覺得餓,笑着說:“那些剩菜齊嫂看着安排,然後回去休息吧,這一天大家都累壞了。晚上我自己隨便做點就行了,廚房裡的食材很多。”
齊嫂聽了便答應着出去,她知道現在自己最好是立刻消失。
盧夢生馬上出來同春花又膩在一起了,今天得了這麼多的稱讚讓他有些興奮,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可心裡卻開心不已,正好同寶寶一同分享,可他的目的註定不可能現在達成。
遼東鎮的總兵到這裡來巡視,這樣一個驚天的事情讓百戶所裡所有的人都興奮異常,雖然總兵大人走了,可大家此時更想重溫一下白天的榮耀。於是兩位總旗,幾位小旗都來找盧百戶說話,太太們則來了春花這裡。
急切間撒的一個小謊,讓春花只好躺在了炕上,文太太、陸太太等人去廚房做了菜,男人們到了堂屋喝酒聊天,女人們在內院裡了擺了一桌。
白天總兵在時,大家幾乎都沒吃什麼,現在放鬆下來喝上幾盅酒,渾身都覺得愜意,春花尤其自在,她扭傷了腳,被人照顧得無微不至。
太太們走時,還將廚房和堂屋各處收拾得纖塵不染。
盧夢生有點喝多了,興致極高,鬧了大半夜,春花拍着他的後背說:“我腳扭了,疼得很,不許再鬧了!”
盧夢生大笑着又一次將她送到了雲霄高處,“在城門的時候,我就該說你腳扭了,把你抱進來!”
春花掐他兩下,卻也禁不住低笑了半天。
因爲本該休息的日子上了半天的課,所以昨天春花就告訴了學生們今天休息,所以盧夢生操練回來後,春花還沒起牀,她讓盧夢生服侍着洗漱了,與他一起吃着早飯。
飯還沒吃完,就有好幾位太太來看她,“聽說太太腳扭了,好一些沒有?”
這些太太來看春花,盧夢生自然不好在屋子裡坐着,只得自己去了書房。
春花招呼着來看她的太太們,“早就沒事了,就是昨晚疼了一小會兒,現在都能走動了。”
正說了,胡母帶着胡湛也進來了。胡湛的事情,現在百戶所裡知道的人不多,因此這些太太也以爲他們是來看百戶太太的,就沒有迴避的意思。
胡母與春花寒暄了幾句後,春花就想把胡母請到內室說話,胡母看出春花的意思,在大家面前說:“百戶太太,我們願意湛兒跟着徐家三爺去讀書,還得麻煩百戶派車送湛兒。”
既然確定想去,那麼百戶所裡的人自然早晚都會知道,春花點頭說:“我聽說徐家三爺三天後才走,今天我們趕緊給湛兒準備些東西,明天讓百戶派馬車送湛兒去。”
春花說着就起身開箱子找衣料,胡湛平時一直穿着那兩件青布袍子,他並沒有別的衣服,雖說到了徐家,徐家也會給他添置衣服,但卻不好穿成這個樣子去京城。而且天氣一天冷似一天,他還需要添置些保暖的衣物。還有,這樣小的一個孩子進京,身邊並沒有親人,要帶的東西並不少,胡家是不可能置辦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