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順從地站了起來, 表面上春花把她安排着與陳媽在一起,專門管一路上的飲食,像個下人一樣。其實, 盧太太待下人也是極好的, 無論吃住, 都同她這個主子差不多, 陳媽又得了吩咐, 對她分外關照,典型的外苦內甜,這些日子她胖了不少, 身子也養好了。
“盧太太,你的恩情妾永遠不會忘。”
“你這樣說就太見外了, 要是沒有你, 沒準我活不到現在呢。”
“盧太太命大福大, 好運還在後面,能服伺盧太太一些日子是妾的福氣。”
“我們不說那些虛的, ”春花擺了擺手說:“說說你想怎麼辦吧。”
“明日進了京城,妾自然回去伺候太太。”安氏柔順地說。
“聽說溫大人和我家盧大人已經在我們前面進了京,不過他們一定忙得很,未必能來接我們。”有楊府的管事們來往傳信,春花的消息並不閉塞。前幾天她就聽說盧夢生與溫峻跟隨皇太孫奉永樂皇帝的棺木進出了京, 她非常慶幸盧夢生沒有被調到其它的地方, 而對皇太子在靈前即位等事情就沒有太多關注。
只是對安氏說:“男人們顧不上這裡, 主意要我們自己拿, 你若是想去別處, 我會幫你安排。”
安氏聽了盧太太的話,看了盧太太一眼, 並沒有弄明白她的意思,卻別處?她還能去哪裡?
春花看她迷茫的樣子,只得把話說得更明白些,“若我是你,決不回溫家,讓溫大人寫了放妾書也好,還是維持原來的身份也好,一定要出去住。”
安氏回了溫家,溫太太一定還會繼續折磨她,而安氏這逆來順受的性子,哪裡會反抗?至於溫大人,他若是能管,當初也不會將安氏送到她這裡來。春花一點也不看好安氏在溫家的前景,大戶人家死個妾室婢女是常有的事。
“那怎麼成?我家大人已經答應我進溫府了,太太也喝了我敬的茶,我哪裡能出去住?”
“可是?你不怕溫太太……”春花說到這裡,感到常媽媽在她身後拉着她的衣袖。越是靠近京城,常媽媽這樣的小動作越多,也說明她的言談行事與京城裡格格不入的地方越多。可是安氏曾衣不解帶地照料她十幾天,將她從死神那裡救了回來,她不可能爲了禮教規矩不管她。
話雖沒說完,但安氏聽明白了,她跪在春花面前,用少有的堅定語氣說:“盧太太的恩德妾永生不忘,但妾生來福薄,就是伺候人的命。進了京城後,妾只一心伺候太太,只盼太太看妾恭敬的面子上容妾一個立足之處就行了,別的非份之想妾都沒有。”
春花知道自己扭不過來安氏的想法了,她嘆了口氣說:“安氏,你回去後一定要小心,將來若是有了難處,可以來找我想辦法。”
安氏感激涕零地行禮退下去了。
春花對着常媽媽的目光,說:“我知道媽媽是爲了我好,可是,我若不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怎麼睡不好覺的。”
“三小姐從小就心腸好,就是對下人也和氣,從不爲難人。可安氏,”常媽媽勸着她說:“她不是我們家裡的人,我們實在管不了。”
常媽媽說得對,春花根本無法去管溫家的事,她何嘗不明白呢,於是嘆氣說:“去拿一百兩銀子,再挑些合適的首飾、料子給安氏,再備上一份給溫太太的禮,明早我送安氏回去。”
常媽媽應聲去了,她辦理這些事情非常擅長,春花相信她能打點好。
每二天出發前,春花帶了安氏進了溫太太的院子。溫太太剛吃過早飯,見了她們並不吃驚,當初盧太太說想喝酸湯,請了安氏去教她的廚娘,教了一個多月,眼下不把安氏送回來,實在說不過去了。要不是牛媽媽勸着她,她可不會管過去的交情,前幾天就會遣人直接把安氏帶回來。
她竟然沒想到,牛媽媽能這樣勸她,是受了盧太太身邊常媽媽的影響,推心置腹的話和財帛同時起了作用。
聽下人通傳盧太太過來了,牛媽媽便看了一眼溫太太說:“太太,我一早就說過,這盧太太做過生意,是最會察言觀色、爲人處事的,她知道今天再不把安氏送回來,太太便會惱了,這不親自過來了。”
溫太太也不願意與盧太太鬧得不高興,不用說溫峻與盧夢生是同僚,就說這些天看到來接盧太太的那些管事們行事,就知道盧太太的姑母家世不凡,雖然盧太太也不曾見過姑母,不知詳情,但盧太太若是攀上了高枝,自己在京城也可以多個來往的人。
想到這裡,溫太太便笑着對牛媽媽說:“媽媽還不趕緊去迎一下。”
春花隨着牛媽媽進了屋子,看溫太太已經收拾好了,做出準備出發的樣子來,便笑着道了謝,讓常媽媽把禮品送了上來,說:“這一路上,多謝溫太太了。要是沒有安氏做的酸湯,我連飯都吃不下。可到了京城,安氏急着回來伺侯溫太太,我也留不住了,只好將人送過來。”
溫太太笑答道:“這算不得什麼,還值得你送這麼些的東西過來。”
牛媽媽上來接過禮品,笑着說:“盧太太送我們太太東西,原是爲着太太們的交好,哪裡又在東西上呢!”
大家笑語晏晏地說了幾句話,便分別登車,溫太太急於實現她侯門千金的夢想,春花急於見到親人,在京城門前她們互相派下人道別,然後就各奔東西了。
楊府裡,於夫人站起來走了幾步又坐下,然後又站起來,走到門前再次折回坐下,林大太太,也就是瓊花笑着說:“母親,屋子裡只有我們母女,你這樣坐臥不安的倒沒什麼,一會兒,表小姐進來行禮,一屋子裡都是人,你可不要失態了!”
於夫人勉強笑了笑說:“不知春花在外面受了多少的苦,聽說上次送信出來還受了箭傷,如今又有了身子,這孩子又不會照顧自己,我哪裡能坐得下呢?”
“以後要稱表小姐,”瓊花倒是坐得穩穩的,笑問:“表小姐若不會照料自己,那誰還會照料自己呢?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跑了出去,到了遼東開了酒店,嫁了個軍官,治了不少的家產,如今又有了身孕,我看錶小姐這份能耐,我都比不上,母親是白擔心呢!”
“雖然是這樣,可她一個人在遼東孤苦伶仃的,也不容易。”
瓊花無奈,在於夫人的眼裡,春花永遠是那個嬌憨不懂事的小女孩,只能在她的羽翼下生活。孰不知,春花早已經長大了,自從知道了郭少懷的不堪之後,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把春花磨練得成熟了,她在侯府裡應付自如,後來又詐死逃出了京城,重新開始了人生,這份決心,自己都自愧不如。
正想再勸說母親幾句,已經有下人在門外通傳,“表小姐進了府門,常媽媽扶着正往上房這邊來。”
“趕緊着人扶進來!”於夫人站起了身,走到了門前,瓊花過去,扶住她回了正座,又讓下人打起了簾子。
說話間,傳話的小丫頭們陸續跑進來說:“已經進了儀門,大太太與大奶奶接着表小姐進來了!”
春花挽着大太太,也就是她的大嫂的手進了福壽堂,大奶奶、三小姐、五小姐、八小姐等人簇擁在後面。就見於夫人正襟危坐,早就淚流滿面,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坐在她身邊的瓊花站起來拉住同樣淚流滿面的春花說:“原來這就是表妹了,真真與我那小妹妹一個樣子。”
又指着於夫人說:“這是姑母,先給姑母行禮吧。”
春花由着瓊花指點,給於夫人行了禮,然後就由於夫人拉到了懷裡,相對痛哭失聲。
大太太和瓊花上來兩邊勸着,“母親節哀,外祖父有了後人豈不是好事?表小姐有了身子,也不宜傷心太過。”
春花的事情,知情的也不過楊松、於夫人、楊汶夫妻、瓊花幾人而已,並沒有告訴大老爺、三老爺一家,這實在是一件不宜宣傳出去的事情。
哭過一會兒,於夫人和春花收了淚,敘起了親情,瓊花在一旁打點着,與楊家的親人重新相認了。春花離開這些年間,大哥家裡的長女和長子都已經成了親,家裡重新換了稱謂,將楊松稱爲老太爺,於夫人爲老夫人,幾個兒子升了老爺,嫂子們升爲太太,下面的奶奶們是比春花小一輩的人。
大老爺此時已經年近五旬,他與大太太有三子二女,又納了三房妾室,生了好幾個庶子庶女,是楊家人丁最興旺的一支。今天到福壽堂裡來的只不過是大一些的女孩子,男孩子們都在外院讀書,再小的都由奶媽領着沒出來。
春花這位表小姐的身份也由瓊花向大家說清了。
原來瓊花結識的一位夫人無意間告訴她,於半城的兒子曾有一房外室,生下了一個男孩,在父親突然病逝後無法歸宗,就留在了當地與生母一起過活。
因爲於半城最反對納妾,兒子便不曾告訴父親,在他早夭而去後,於半城便始終不知道兒子的骨血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