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桃姨娘去找侯爺告狀, 顧夢生和春花都覺得這件事情就算完結了,畢竟小孩子打架不算什麼事,而且也沒有什麼後果, 侯爺再怎麼也不會跟一個小孩子計較的。但現在老夫人插手, 就說明事情升級了。
顧夢生馬上說:“你們繼續吃吧, 我去與祖母解釋一下。”
春花拉住了他, 然後對留兒和小琴說:“你們趕緊回自己的院子, 要是沒吃飽,就隨便吃些點心,然後就趕緊睡下。剩下的事情都是大人們的, 你們只管好好睡覺。”又叮囑常媽媽幾句,自己換了衣服, 披上厚厚的披風, 與顧夢生一同去了福壽堂。
顧夢生也沒再拒絕, 太太現在不去,明天就更難面對祖母了, 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如今他也弄清了不少。
而春花呢,本應讓夢生也回去,但她知道夢生是不會同意的,加上她也很打怵自己去見老夫人, 有他在場自己就覺得有底氣多了。
老夫人這個人, 非常很有能力, 但控制慾也特別強。雖然這樣大的年紀了, 可精力充沛, 幾乎府裡的每一件事都要她來決定,家務事表面上分二奶奶和三奶奶管, 但差不多所有的事都要回老夫人。
就是侯爺有什麼事情也要同她商量,二老爺更是讓她管得唯唯諾諾,四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當然對侯府裡的媳婦們,她的規矩就更森嚴了。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想出門沒有她的批准根本不可能,每個院子裡的小事她也喜歡插手,如今留兒的事驚動了她老人家也正常。
“要是我們還在遼東鎮就好了。”顧夢生突然說。
春花卻想,問題的根本不在於在什麼地方,而是他們一家自由習慣了,對侯府的束縛並不適應。
顧夢生明顯也想到了這裡,他果然接着說:“如果我們不進侯府,就不會有這些事情。”
春花受的壓力比夢生還要大。顧夢生是個男人,他可以隨意出門做事,但自己卻只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是世俗、禮法、血緣、親情,每一樣都約束逼迫着夢生,他必須進侯府,而自己作爲他的妻子,只能堅定地站在他的身邊。
於是,她緊握了夢生的手,夢生也反握了回來。
福壽堂裡燈火通明,不少的下人捧着碗盤魚貫向外走出,看來是剛剛用過晚餐。顧夢生和春花在外面等了會才被傳進去。
桃姨娘滿臉淚痕地帶着十爺站在一旁,嘴裡還在嘟囔着,“請老夫人爲十爺做主啊!”春花注意到十爺的右臂上有一塊青痕,明明剛剛還沒有,可現在突然就出現了,春花對此嗤之以鼻。
見孫子和孫媳行了禮就站在一旁,並不上來請罪,老夫人不快起來,她威嚴地問:“那個拖油瓶怎麼沒帶來?”
“祖母,留兒哭了半天,剛剛睡了,我想她不過是個孩子,能懂什麼事,過來也沒什麼用,就沒讓人叫她起來。”老夫人的話一出口,春花就悄悄拉住夢生,上前回答。現在正是隆冬,晝短夜長,天早就黑了下來,說睡下了能過得去。
不過老夫人的話實在太讓人寒心,她就沒想到她的孫子小時一定被人這樣罵過?夢生對留兒特別好,當然是因爲自己,但他們相同的經歷一定也是很重要的因素,眼下顧夢生心裡不知道有多氣呢,自己感到他的身子都有些微顫。
老夫人大約感到了顧夢生的異樣,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於是換了稱呼,但她的氣勢並沒有減少,反而質問春花,“聽說不止那孩子打了小十,孫媳婦也跟着與桃姨娘動手了?”
春花看了一眼桃姨娘,見她只是低頭抹淚。也不知桃姨娘怎麼想的,說一個孕婦會打人,也實在太過了吧,而老夫人就會相信?不過,面對着侯府的掌權人,春花還是將事情講了一遍。
“不管怎麼樣,也是那孩子打人了!”老夫人沉着臉說:“本想把她當侯府的小姐擡舉,可實在上不了檯面,你們不會管教孩子,放到我這裡替你們管管!”
“魯留兒姓魯,她本也不是侯府的小姐,就不勞祖母了。”顧夢生突然開口,聲音還算平靜,但卻透着異樣的堅決,“以後留兒就不同侯府裡的孩子們一起上課,我準備單獨請個先生教她。”
大約是很久沒有被人反駁,老夫人就愣住了。
能把女兒送到老夫人身邊養,是多少人盼望的事。不用說教養得有多好,只是將來說親事出嫁都要上一個檔次,所以很多旁枝親戚家的姑娘們都要想辦法到老夫人面前討好,如果能在老夫人跟前養一兩年,那可是不一樣的。
老夫人雖然是想借此將留兒管住,間接地影響折柳院,但也覺得是自己給了他們恩惠,本想等着孫子和孫媳婦的感激,結果一下子被頂了回來,根本受不了。
一旁的桃姨娘忘了繼續哭,睜大眼睛看了過來。先是聽老夫人要教養留兒,她還有些擔心,人到了老夫人身邊,以後得了老夫人的喜歡還不得凡事踩十爺一頭?但接着顧夢生竟然反駁了!
春花則從心裡贊成夢生的決定。魯留兒從小就在遼東的白山黑水間長大,生性活潑,大方爽朗,而侯府明顯不適合她,當初將留兒帶到侯府也許就是錯誤的決定。
這時泰寧侯大步走了進來,對桃姨娘和十爺很不滿地瞪了一眼說:“我不是讓你們回院子裡,別再鬧事了嗎?”
“老大,你不要說他們母子,”老夫人攔住侯爺的話,“是我聽了這件事,把她們娘倆找來的。”
“那母親想怎麼辦?”泰寧侯問。
“我想怎麼辦?”老夫人似乎被激怒了,她提高了聲音說:“這家裡還有我說話的地方嗎?誰肯聽我一個老婆子的話!”
“母親,”泰寧侯跪了下來,示意兒子和兒媳也跪下來,說:“我們都聽您的。”
春花挺着大肚子也只得跪下了,好在顧夢生緊緊地扶着她的胳膊,幫着她保持平衡。
看到兒子、孫子和孫媳跪在眼前,老夫人像是下了決心似的說:“那好,讓那孩子給十爺磕頭賠禮,這事就過去吧。”
“你們趕緊將那孩子帶過來,給老十陪罪也就完事了。”泰寧侯站起來對着顧夢生和春花安撫地說:“論輩份,老十本也是她的叔叔。”
顧夢生也站了起來,又將春花扶起,沉聲道:“父親,這不關輩份的事,我剛剛同祖母說過了,魯留兒不姓顧,她以後就不跟侯府的孩子們在一起上課了。至於今天的事,我看她沒錯,不用賠禮。”
“你!”老夫人握住胸口,用手指着顧夢生,喘了半天什麼也沒說出來。
侯爺上前幫她順了順氣,也指着李夢生說:“你還不跪下認錯!”
可顧夢生跪下了,但卻不肯認錯,他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但語氣依舊那麼堅定,“小時候,要是有人在我面前說母親的不是,我不管打不打得過,都和他打一架。”
屋子裡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得到,老夫人和侯爺的臉上也浮現出了怒氣。
春花並不願意他們直接發生衝突,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再怎麼也不可能改變。她趕緊溫言調解氣氛,帶着笑意說:“我也快生了,實在顧不過來,而魯留兒原來在遼東鎮學的進度與府裡的孩子不一樣,我原來也打算另給她找個先生,此時正好稟明老夫人和侯爺。”
她遞過去的橄欖枝,泰寧侯接了,他的神色緩了下來,點點頭說:“那就如此吧。”又對老夫人說:“母親,這件事,老十也不能不罰。”
老夫人沒理他,轉身對顧夢生和春花說:“你們先下去吧。”
顧夢生卻沒動,他依舊跪在地上說:“祖母、父親,我想將折柳院對外的大門打開,單獨分出去住。”
對於顧夢生這個想法,春花也大吃一驚。既然顧夢生重新認祖歸宗,那麼他就應該在這裡住到侯府分家,通常要等到侯爺去世後。至於侯夫人,因爲她並沒有撫育過夢生,又有自己的親兒子,按律法夢生也不必奉養她。
可他們進侯府不過一個多月,他竟想到了這裡,他是因爲自己有孕了卻吃點什麼都不方便,還是上次自己同老夫人請示想回楊府看望姑母卻沒被批准,還是留兒受了委屈才這樣說的?
但他能想到這一點,不用說完全不是爲了他本人,他一個男人,侯府裡縱然有多少規矩,都與他無關,他完全可以在外面自在快活,他是真心把妻子兒女放在了心裡。
顧夢生正在同老夫人和侯爺講原因,“我從小在遼東長大,吃慣了那邊的飯菜,侯府廚房不怎麼對我的胃口;還有每天出門要在府裡繞上大半圈,不如直接從側門出去方便;有朋友過來,在侯府的外書房也彆扭;我還打算把跟着我過來的一些軍士帶過來……”竟把原因都拉到了他的身上,這一個多月,他是完全明白自己的苦處了,也冷眼看清了侯府的一些真相。
“折柳院與府裡相通的大門留着,我和媳婦每天早晚來給祖母請安都不變。還免了孩子們在一起胡鬧。”顧夢生條理分明地說着,“請祖母和父親同意!”
這次不止老夫人,就連泰寧侯也目瞪口呆。
老夫人將面前案几的把推翻了,指着顧夢生大罵道:“我錦衣玉食養着你們,竟養出你這樣忤逆不孝的東西來!”
可她的話一出口,大家都更靜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