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出發時就有了馬車,春花雖然腰痠腿痛的,但人卻精神了。聽說今天就要到達定遼前衛了,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於娘子,很是期盼到定遼前衛。
下午申時剛過,車子到了定遼前衛的城門前,春花看向衛城的城牆,比不上山海關和廣寧府,是按衛城的規制修建的。
定遼前衛城城牆六裡五十餘步,高三丈三尺,城牆外有護城河,深一丈二尺,寬三丈五尺。衛城裡設有指揮府、備禦公署、軍儲所等。
衛城最高官員爲指揮使,總轄各項事務。還有兩名指揮同知分別負責行政和治安、指揮僉事四人,管理相應的各處官兵。
盧總旗屬於軍儲所,而孟總旗則是從下面的千戶所裡抽調過來的。到了衛城,他們帶着兵士和從廣寧府領回的軍械去交接公務,而商人們則分散開,回家的,去鋪子的,還有到驛站的,大家經歷的一場生死與共,已經有了深深地情誼,親熱地告了別,各奔東西。
春花跟着田掌櫃去了布店,田掌櫃昨天開始發燒,人也時清醒時糊塗,說是春花跟着他,不如說是春花將他送回更合適。
田家與塗三爺所在布店格局相同,大小也差不多,只是經營的項目要遠遠多於塗三爺。綢緞、布匹、棉花、成衣、鞋帽,總之所有服裝及相關的東西差不多都有。做爲定遼前衛唯一一家布店,貨物品種齊全是必然的。
田掌櫃家裡人口不少,有三四個兒子,還有十多個孫輩,田太太與田掌櫃年紀相仿,見了田掌櫃失了一隻手,又發着燒,便急着張羅找郎中找藥。
好在田掌櫃的兒子多,有去抓藥的,有接收貨物的,僱來的車伕卸了貨着急回家,一片忙亂。看事情已經差不多理順了,春花便與他的太太和幾個兒子兒媳說了事情的經過。
把田掌櫃得了一顆人頭的功勞以及分到了賠償銀子等事一一交待清楚,春花便起身告辭了。田家正焦頭爛額,也只是虛留了幾句,就由着她們幾人出來了。
其實塗三爺將春花托付給田掌櫃,並給了路費,就應該由田掌櫃一直負責將她送到魯千戶那裡,此時春花也應該住在田家,或由他們安排住處,但眼下田掌櫃肯定已經不可能負責了,而田家的兒子們也沒有想到這些。
最初春花以爲魯千戶既然屬於定遼前衛,那麼到了定遼前衛就能見到魯千戶了。後來在路上同勇子交談,她才明白,魯千戶並不住在定遼前衛城中,而是在定遼前衛城北五十多裡處的千戶所,從衛城到那裡還有一天的路程。
眼下春花只能靠自己了,她打聽了驛站,向那裡走去。好在她們一行人攜帶的東西不多,在廣寧府裡買的東西也都在路上消耗掉了,於是春花抱着留兒,範娘子母女提着行李包袱。
在與兵士們分手前,勇子特別來傳話說,盧總旗告訴她先在定遼前衛住幾天,等弄清他們兩天前遇到的瓦刺人的下落後再出衛城。現在衛城外面並不安全,她自己也是這樣打算的。
結果到了驛站,驛站裡的客房已經住滿,沒有空的房間了。春花只好出了驛站,到了街上詢問。她打算找到一戶只有女人的人家,借宿幾天。
結果還是非常不順利。在別處,這是非常容易的事,可是衛城的情況不一樣,雖然有很多居民,但畢竟是屯兵之地,在這裡男子多,女子少,春花問了幾個婦人,都沒有打聽到合適的借住處。
看看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春花不敢繼續在街上停留,她又帶着範娘子等人回了驛站。想找到同行的商人們,請他們給自己騰出一間屋子,想來這點交情還是有的。
快到驛站的時候,春花便看到盧總旗和勇子迎面走來。驛站就在軍儲所前面的街上,盧總旗和勇子就是從軍儲所出來的。勇子也看到了她,跑過來親熱地說:“小嬸,你怎麼在這裡?”
大家都知道她去了田掌櫃家。
春花便把事情經過說了。又笑着說:“我去找那些掌櫃們,請他給我們騰個房間。”
一直沒說話的盧總旗說:“定遼左衛、定遼右衛等幾人衛所都來了人,所以驛站裡纔沒了地方。你跟我去我三舅母家吧,我三舅經常出遠門,應該不在家中,舅母只有五個女兒,你先在那裡住幾天,等外面情況安定了,我再找人送你去千戶所。”
春花聽了也覺得妥當,便道了謝,跟着他們倆個又折回去。跟在春花身邊的範娘子和大丫也露出了笑容,剛剛她們跟着春花在衛城裡打聽住處時,心裡不免惶惶然,現在總算放了心。春花雖然沒那麼擔心,但聽了盧總旗的話也極高興。一路上的驛堡站又髒又差,她也實在不願意住。
見春花點頭答應,盧總旗上前將範娘子、大丫手裡的包袱接過,背在身上,勇子則把留兒抱了過去,春花等人倒是一身輕鬆了。
衛城並不大,春花剛剛來回走了兩趟,已經認識了不少的地方,經過商鋪集中的地方,她便笑着說:“等我一下。”
進了幾間鋪子,買了兩包點心、兩包茶、兩包糖、兩壇酒拎了出來。這時的人們非常講究禮節,空手到陌生人家裡是極不禮貌的,所以盧總旗見了也沒說什麼。
走過兩條街道,勇子就不與他們同路了,他把留兒交給春花後,笑着說:“我們住得都很近,有空我去看小嬸。”
春花也笑着和他揮手作別。
果然很近,又走了幾十步,盧總旗說聲到了,推開一扇虛掩着未上漆的木門,帶着她們進了間小院。
剛剛打開院門,一隻半人多高的黑色大狗吠着撲了過來,春花幾個下意識地躲到了盧總旗身後,而盧總旗則上前一步攔住那大狗,低喝了聲“去”,果然那狗不再高吠,夾着尾巴回到了院子角落的狗窩。春花一眼瞥過,那狗窩裡還有幾隻小狗。
屋子裡面的人聽到了聲音,已經迎了出來。一個身材高大苗條的少女帶着四個由高到低排下來的女孩跑了出來,親熱地迎向盧總旗。
“聽到大哥回來了,還打了場勝仗,娘就讓我買了肉,可巧爹也回來了,娘說今兒是雙喜臨門!”排在第二穿着紅襖的女孩快言快語地說。
她是一面出門一面就開始說話的,因此說了一半時就看到了春花一行人了,便一面說,一面看向春花。其餘幾個女孩,也都打量着她們,最小的一個女孩,看樣子只有五六歲,指着春花問:“你們是誰呀?”
還不等盧總旗回答,一個高大健壯的中年婦人從屋裡走了出來,一手打落指着春花的那女孩的手說:“不許這樣指着客人,讓人家笑話的。”
便又笑着對春花等人說:“孩子小不懂事,客人請別怪罪,快請屋裡坐。”
春花等人便跟着進了屋子,屋子裡北面從東到西是一鋪大炕,炕上鋪着席子,東牆邊擺着兩隻紅漆箱子,上面描着成對的富貴花開的圖案,箱子上蒙着花布,上面擺着幾個針線筐。東牆邊地上擺着兩個櫃子,與炕上的箱子緊挨着,也漆着紅漆,上面的圖案是喜鵲登枝,這兩對顯眼的喜慶圖案把屋子顯得很有生機。
大炕上坐着一個同樣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與盧總旗相貌有兩三分相似,他面前擺着炕桌,上面放着一壺酒、幾碟菜正在自斟自飲,此時放下了酒杯,對着盧總旗說:“大外甥,趕緊上炕,和舅舅喝一盅,你舅母本來就是給你做的菜,我正好回來,倒佔了個先。”
轉眼看到春花幾人,知道是盧總旗領來的客人,便起身招呼了,笑着點頭說:“來客人了。” 又熱情地讓她們坐。
春花帶着範娘子母女上前福了一禮,又對着跟着一同進來的舅母福了一禮說:“我姓於,是魯千戶的親戚,因驛站人滿,便過來打擾了。”
盧總旗忙把路上同行,田掌櫃受傷不能幫忙的事大約說了一遍。
三舅和舅母聽了春花來借宿的原故,都笑着說:“誰出門揹着房子走呢?我家女兒多,你們到我家卻正好方便。等過些日子那些瓦刺人的事弄清楚了再走不遲。”
又熱情地請她們上炕,讓最大的女孩陪着她們,幾個小的給大家擺了碗筷。
春花便將剛買的東西放在了炕邊,說:“匆匆忙忙地買些東西,實在不成敬意。”
舅母便又客氣幾句,將東西收了,也拿出一包點心來,卻與春花在廣寧府買的差不多,說是三舅買回來的,讓大丫和留兒吃,又將酒遞到三舅那裡說:“於娘子買的是麻姑酒呢。”
這時最有名的酒有兩樣,一種是金華酒,一種是麻姑酒。春花了解這些常識,看定遼前衛有麻姑酒賣,就買了兩壇。
三舅接過來看看,連說:“破費了!破費了!”就直接打開了一罈酒,與盧總旗一起喝。
春花見舅母因爲丈夫與外甥都回來了,眉眼間盡是喜色,屋子裡竈間來來回回地忙,便與範娘子要去幫忙,舅母一定不肯,只讓她們洗了手上炕吃飯。
只看屋子裝飾,盧總旗的三舅家只是普通人家,並不太講究,又可能是隻有一張桌子,於是大家都坐到了大炕上的桌子前,上面是三舅與舅母,春花是客人,緊挨着舅母,下面是範娘子母女,然後是舅舅家的五個女兒,也就把桌子坐得很滿了,與挨着三舅的盧總旗接上了。
盧總旗的三舅是走鏢的鏢師,走南闖北,每年的收入不少,舅母是極爲能幹的婦人,五個女兒從大到小叫金花、銀花、銅花、鐵花、錫花,個個健康活潑,這是個富足和睦的小家。
飯桌上熱熱鬧鬧的,舅母給春花和範娘子都倒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對她們說:“我們也喝一盅。”
在遼東鎮,因爲天氣冷,女人們喝點酒是正常的,春花年紀雖然不大,但她現在的身份是寡婦,就可以歸到大人的行列中,而金花她們則算孩子,不能喝酒。春花便笑着陪舅母喝了幾盅,範娘子則是因爲奶孩子,推辭掉了。
大家邊吃邊說,這裡可沒有食不言的規矩,金花她們聽說這個嬌滴滴的於娘子敢親手向瓦刺人射箭,對她也親熱起來了。個個搶着與春花說話,對範娘子與留兒也極好。又見她穿着打扮極爲精雅,比衛城的人不同,也問個不休。
飯吃得很快,大家放下碗後,舅母就說:“於娘子範娘子趕了這麼些天路,一定累壞了,讓金花陪你們先睡吧。”
又對金花說:“你陪着於娘子到你大哥家住吧,記得到了先多燒點熱水,請於娘子她們洗洗。”
春花知道舅母所說的大哥指的是盧總旗,便用疑問的目光看向她。到了舅母家——春花也隨着盧總旗的稱呼叫人,她得知三舅回來了,那麼三舅家就不方便住了,也沒着急,盧總旗既然說了,一定會幫她找到住處的,但到盧總旗家住,怎麼也不方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