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地處江南,多水多樹,無論城內城外,可供垂釣的地方都是極多的,遊若珩常去的就是城南的一個湖泊,因湖畔草色青青,就叫做青草湖。
到了湖邊,車伕按着遊若珩的喜好挑了個僻靜無人的湖岸,就對馬車裡道:“阿公,地方到了。”
遊若珩撩開車簾看了看四周,覺得還算滿意,便應了一聲,小廝忙跳下車轅,這回是由着明吟和明吉下了馬車,扶卓昭節下來,再由小廝依次攙了遊煊和遊若珩。
這時候車伕也從馬車後頭解下釣竿魚餌等物。
祖孫三個都由小廝、使女幫着穿好蓑衣、戴上斗笠,其中游煊一定不肯穿蓑衣,遊若珩勸了幾句,因他身體一向不錯,見狀也就算了。
沿着附近的湖岸走了幾步,就尋到一處合宜下鉤的地方,小廝從馬車裡取了預備好的小杌子送過來,遊若珩穩穩的坐了,就專心的盯着魚鉤不言不語了。
卓昭節和遊煊也不是頭一次陪他出來垂釣,早就知道他這個性情,姐弟兩個卻沒耐心一直等着魚上鉤的,等待片刻,見魚漂還是沒動靜,兩人對望一眼,都把釣竿往身邊人手裡一塞,卓昭節塞給明吟,遊煊塞給小廝,皆站起身來,因知道遊若珩垂釣時不愛被打擾,也不同他招呼,施施然的往旁邊汀渚走去。
一邊走,遊煊一邊小聲道:“表姐,我上回在那裡看到有蚌,只是不曉得有珍珠不,若是有,挖了給你做珠花?”他說着就從袖子裡抓出柄匕首來,很是得意的樣子。
卓昭節一看他手裡的匕首,奇道:“這是哪裡來的?”
遊家從前是耕讀傳家,到了遊若珩中得二甲傳鱸又入翰林待了幾年,更是自詡書香門第,若說找個什麼孤本還能去書房翻翻,刀劍之屬可就是鮮見了,尤其遊煊年紀小,一柄看起來就很鋒利的匕首可不好弄。
遊煊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見距離遊若珩已經有段距離了,這才小聲告訴她:“是上回在湖邊撿到的,上回我和祖父在另一處垂釣,我閒着無事到草叢裡去捉蚱蜢,恰好看到這匕首掉在了那裡,等了半天不見人來,我就拿走了。”
“你竟然不告訴祖父,固然是拾到的,但看着可不是尋常物件呢。”卓昭節向他要了過來,指着鞘上的一顆明珠道,“你看這個是東珠,極珍貴的,尋常珠花都不用,一般富戶都是壓箱底纔有,這上頭竟嵌了三顆,哪裡會是一般人所有?若是丟了,怎麼會不回來找呢?別是賊贓罷?”
遊煊聽說這三顆珍珠這麼珍貴也嚇了一跳,只是看着匕首怪捨不得的,就吞吞吐吐的問:“那如今怎麼辦?”
“依我說,不如從哪裡得的,照樣扔回去算了。”卓昭節建議,“或者叫遊安去報官,問問可有哪家最近失了此物。”
遊煊卻捨不得:“那給旁人拾了去,未必肯還給它的主人,放我這裡,我又不弄壞它,回頭它的主人若能尋來,我還了他就是。”報官以遊家的地位估計會很快尋到失主,他卻不肯提了。
卓昭節聽出他想留下來的意思,便正色道:“這總是旁人的東西!”
“表姐,我就留一個月!”遊煊沒想到炫耀一下會是這樣的後果,他知道遊若珩向來方正,要是知道了,一定會逼着他設法還給原主,指不定還要揍他一頓長記性,但卓昭節卻心軟的,就拉着她袖子一個勁的哀求,“一個月後再尋失主罷?既然連匕首上都嵌了三顆東珠,料想也不至於窮困到了等着這把匕首當了救命……”
卓昭節禁不住他糾纏,猶豫了下便道:“一個月後你可得記着還,你是遊家子弟,不可墮了遊家的家風!”
“好!”遊煊暗鬆了口氣,深爲後悔今日將匕首曝露出來,想想又趕緊回頭警告跟過來的明吉,“不許多嘴!”
明吉忙道:“婢子曉得!”
說了這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了汀邊,往前就是沼澤也似的地方了。
遊煊跟着遊若珩上山下水的早就習慣了,當下挽起袖子,踢開木屐,就踩了進去,試試深度,對卓昭節道:“這兒水不深,來,我帶表姐去尋蚌!”
“我今兒不下去了!”往日裡,卓昭節因爲遊若珩也留意不到,也是會脫了木屐拎着裙子隨他踩下去嬉水玩樂的,但如今被班氏叮囑,事事不免都格外的小心,就搖頭道,“我在這兒等你就是。”
“咦?”遊煊先是覺得一個人去尋蚌很無趣,但轉念想到若不去尋,卻拿什麼試自己撿到的這柄匕首?就道,“那我一個人去。”
卓昭節叮囑他道:“仔細些,別陷了下去。”
“放心吧,這青草湖的汀洲我都踩過大半了,何況水深的地方我也不怕,游回來就是。”遊煊自信的道。
卓昭節想想還是不放心,到底把自己的斗笠給了明吉,向她把傘要了過來:“你陪着去。”
明吉忙道:“是!”
遊煊覺得獨自無趣,見有人陪他,即使只是個使女,也覺得有意思些,就笑着道:“一會若尋到有珍珠的蚌多,也給你攢朵珠花。”
“婢子先謝六郎了。”明吉抿嘴一笑,其實江南水域裡頭有很多這樣的蚌,雖然出珍珠,但所出的也不過米粒大小,多半還不光滑,並不值什麼錢,要說攢珠花,攢起來也是值不得什麼的,明吉是伺候卓昭節的使女,卓昭節對她們每有賞賜釵環,還真不怎麼稀罕這樣的珠花,只不過爲了湊趣罷了。
她又叮囑卓昭節:“女郎一個人在這裡,雖然阿公那邊是能夠看見的,但也不好,不如就回阿公身邊等着。”
“不要緊,我在這附近走走。”卓昭節道,“我不走遠,總是在車伕他們能夠看到的地方。”
明吉和遊煊收拾好了,就一起向水汀深處摸索過去了,如今正是三月裡,江南已經桃花李花杏花都開了起來,汀洲之處尤其草木茂盛,兩人很快被茂盛的蘆葦掩蓋住身形。
卓昭節在旁邊等了等,覺得無趣,就又回到遊若珩身邊,見他還是一動不動的盯着魚鉤,就打開他身邊的魚簍看了看,卻見裡頭還是空無一物,又去看明吟和小廝身邊的,只有明吟這裡有條小魚,不過比她巴掌大不了多少。
她看了一會,見沒什麼收穫,就又踱回汀邊去,不想遊若珩忽然回過頭來看着她問:“六郎呢?”
“去那邊摸蚌了。”卓昭節道,江南多水,孩童都擅長戲水,在汀洲上摸魚捉蝦都是常事,遊若珩聽了也沒再多問,只點了點頭,又去專心看着自己的魚鉤。
卓昭節在汀邊等了半晌,就見遊煊滿面通紅、激動難耐的抱了個蚌出來,氣喘吁吁道:“表姐你快看這個,這麼大,裡頭珍珠定然也多!”
“弄開看看!”卓昭節正等的無趣,暗暗埋怨自己若不是不方便,早也下去了,哪裡要這樣的無聊,聞言也是迫不及待的挽起袖子,催促道。
遊煊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從腰裡拔出那柄匕首,對着眼前的蚌比了比位置,就下手去撬,不想這柄匕首卻是鋒利無匹,那蚌固然閉合得緊緊的,被他輕輕鬆鬆就割了開來,不多時就叫姐弟兩個合力掰開——只是掰開後,兩人都失望的可以,憑他們在蚌肉裡翻了個遍,也沒尋到半顆珍珠。
“真是徒有其表!”遊煊很是氣憤,“虧我還辛辛苦苦抱過來呢!”
卓昭節掠了下鬢髮,也恨恨道:“帶回去燉湯!這麼大的個子,竟半顆珠也沒有,當真是白長了!”
遊煊埋怨過了,又振作精神,道:“這不過是頭一個,那邊還有很多呢,表姐你等着!”
他這一去就去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卓昭節都在遊若珩身邊轉了幾次了,看着三個魚簍裡都有了收穫,遊煊竟還不見蹤跡,雖然覺得不至於會出什麼事,到底擔心起來,正猶豫要不要告訴遊若珩一聲,就聽蘆葦裡頭一陣響聲,有人正匆匆出來。
卓昭節才鬆了口氣,卻見是明吉空着手回來了,看神色還頗爲焦急,她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差點一頭衝到水澤裡去:“六郎怎麼了?”
明吉雖然一臉焦急,卻也被她衝過來嚇了一跳,忙道:“女郎小心些!”
撲上去扶了她一把,才解釋道:“六郎人倒沒事,只是方纔摸蚌摸到那邊,遇見一艘畫舫系在了岸旁,畫舫上幾個人逗着他呢,自稱是什麼括蒼山的大俠,正在密議有關天下武林安危的大事云云,又露了幾手武藝,引得六郎一個勁的問他們括蒼山還收不收徒……婢子怎麼勸,六郎也不理會,後來索性丟下女郎上那畫舫去了,擔心女郎這邊擔憂,故此過來告訴女郎。”
卓昭節聽說那些人把遊煊騙上船,不禁變了臉色:“有沒有看清楚是什麼船?別是遇見了柺子!”她和遊燦喜歡看雜書,當然知道遊煊這樣毫無心機的跟人走意味着什麼!
“船倒是青草湖上常見的。”明吉說着,就爬了上來,在湖水裡洗了洗腳,踩回木屐,指着旁邊的湖岸道,“就在那邊,繞過這片汀洲就是了——其實隔得並不遠,不過叫蘆葦擋住了。”猶豫了下又道,“婢子看那些人倒不像是柺子,有些像……像是讀書人!”
“讀書人?”卓昭節不相信,“讀書人怎會如此無禮!”
“許是與六郎玩笑呢?”明吉小聲道。
卓昭節猶豫着要不要去告訴遊若珩還是先自己去看看,就後頭有腳步聲,回頭看去,卻是車伕遊寶:“七娘,可是六郎出了什麼事?”
遊若珩出行帶的人不多,但他本人木訥,班氏安排的隨從自然要精明點,明吉和遊煊一起進了蘆葦叢,現在卻只有明吉出來,和卓昭節說話時,卓昭節還頻頻向遊若珩看去,遊寶覺得不對,立刻過來問了。
“是這麼回事。”卓昭節心中憂慮,將遊煊的事情向他說了,“你去告訴外祖父,我和明吉先尋過去……”
遊寶聽後倒不怎麼驚慌:“既然是湖上常見的畫舫,倒未必是柺子,畢竟畫舫都是可以尋根問底的,即使是柺子租了船,中間叫上去了六郎,船家也要留意,免得禍及己身的,何況阿公經常帶着六郎出門,這湖上的船家有幾個是認得六郎的,小的以爲那些人戲弄六郎居多。”
卓昭節聽他說的篤定,略略安心,究竟還是不肯全信:“當真?”
遊寶笑着道:“小的跟着阿公之前在江湖上也是跑過幾年的,不如小的先陪七娘過去看看。”這就是表示他很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