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白鵝墨池破春水

御書房。

鹹平帝慢條斯理的看着案頭堆積的一小摞奏摺,對下頭長跪不起的太子置若未聞,伺候筆墨的內侍動作輕如鵝毛,眼皮也不敢多擡一下。

屋角銅漏不急不徐,殿外傳來隱隱的風聲,似乎要下雨了。

內侍擡頭看一眼窗外,研好一硯墨,快步走到最近的窗邊關了半扇窗,折回來時卻見太子額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往下滴落,心頭惻隱隨生隨滅,卻是一抹凜然擁上來!

太子唐昂是鹹平帝與淳于皇后的嫡長子,鹹平帝登基次日冊後,跟着不到半年就正式立儲,那時候唐昂尚且只是一介幼童。

成爲儲君後,無論鹹平帝還是淳于皇后都對他百般重視,處處比照着儲君的要求來栽培,因着鹹平帝專寵皇后,諸子女都是同父同母,彼此都處的不錯,可謂是兄友弟恭,唐昂這個儲君素來地位穩固,而且因爲帝后恩愛的緣故,對太子一向就是悉心的扶持栽培,唐昂十歲即隨鹹平帝上朝聽政,十三歲起獨立處置事務,十六歲就在私下代鹹平帝批閱軍國大事。

這中間雖然也有失誤和出錯的地方,但每一次鹹平帝都不動聲色的爲他收拾好場面,再私下進行指點,在今日之前,帝后從來沒有這樣不給太子面子過。

像這樣的長跪,伺候鹹平帝多年的內侍在這之前只見過一回,那是爲了求娶平民出生的綠姬爲太子妃,被淳于皇后大怒斥出後宮,太子也是這樣抱着最後的希望在鹹平帝跟前長跪不起。

只是鹹平帝任憑他跪了一天一夜,仍舊選擇了支持皇后的做法——朝野都知道淳于皇后雖然沒有到和鹹平帝一起上朝的地步,但朝政諸事,向來只有這位皇后不想插手、沒有她插不了手的,而內侍因着身在宮闈知道的更多——淳于皇后做出的決定,鹹平帝從來沒有反對過。

所以這一次……

內侍心中一嘆,料想太子也知道結果的,只不過是實在愛惜延昌郡王,明知道無望,不來跪求到底不甘心罷了。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鹹平帝批完了最後一封奏摺,將硃筆放在筆架上,閉目往後一靠,內侍忙輕手輕腳的將奏章移到一側晾乾,自己迅速移步到鹹平帝身後,手勢嫺熟的爲鹹平帝揉捏起來。

“起來罷。”鹹平帝淡淡看了眼太子,道,“這兒沒鋪氍毹,地上涼,當心身子。”

語氣不是不關心,卻平靜的出奇。

太子用力磕了一個頭,沉聲道:“求父皇救一救寶奴!”

“救他作甚?”鹹平帝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嘲諷,道,“他是你之庶長子,雖然不是嫡子,但也是我皇家血脈,難道誰還敢對他不利?再說他不是好好的麼?”

太子膝行幾步,哽咽出聲:“父皇,慕氏與綠姬之間仇深似海!若將來鳳奴繼位,叫寶奴與珍奴怎麼辦?尤其是寶奴,這幾年來鳳奴就常常與寶奴過不去,名爲兄弟,實如仇讎……”

鹹平帝淡淡的道:“照你這麼說,若是寶奴繼了位,鳳奴的死活你就不管了?”

“孩兒不是這個意思。”太子抹了把臉,迅速思索了下,悲聲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寶奴、珍奴、鳳奴都是孩兒的骨血,孩兒怎麼會不心疼鳳奴?只是……只是鳳奴還有邵國公府,慕氏乃邵國公胞妹,有外家扶持!而寶奴、珍奴的外家……”

鹹平帝笑了笑:“方纔還說他們三個都是你的骨血,是我大涼皇室子弟,如今就替鳳奴打算,讓他將來靠着慕家去過活?難道皇家沒用到了需要正經的嫡皇孫在外家寄人籬下苟活了嗎?”

鹹平帝的語氣雖然平靜,但其中的怒意卻已是暗流洶涌!

太子一怔,隨即補救道:“父皇饒恕!孩兒說差了話……但慕氏與綠姬之間仇恨已無可挽回,孩兒……寶奴與珍奴乃是同母兄弟,慕氏卻只鳳奴一人,孩兒……孩兒總是想多保全子女的!”

“但鳳奴是嫡子。”鹹平帝仍舊心平氣和,幾乎是和藹的道,“他是你唯一的嫡子,我大涼遵循古制,以嫡子爲重,當年你皇祖父時,若非燕王與齊王做的太過,有叛逆謀亂之心,爲先帝所不容,這皇位,也斷然輪不着朕來的!”

他看着太子,慢慢的道,“你若只是朕的長子,這東宮,也輪不到你住,懂了嗎?”

太子全身一震!

他擡起頭來,觸及到鹹平帝平靜無波的臉色,半晌,才沉沉的道:“求父皇指點!”

“嗯?”

“孩兒想知道……寶奴輸在了什麼地方?”太子帶着祈求與絕望道,“父皇之前沒有管過他們……母后也是……孩兒想知道,寶奴到底什麼地方做的叫父皇與母后都失望了?”

見鹹平帝沉默,太子不顧儀態的啜泣起來,“父皇說孩兒能成儲君是因爲是嫡長子的緣故,但孩兒以爲父皇固然看重嫡孫,卻也不至於爲此支持鳳奴……求父皇念在了父子之情的份上,告訴孩兒……好麼?”

鹹平帝憐憫的看了他一眼,頓了一頓才道:“你這樣疼愛寶奴,朕難道不疼愛你?可朕疼愛你,所以纔要幫你一把……由母及子,綠姬去太子妃太遠,寶奴的心胸氣量爲人,絕非能夠繼承大統的人選!你因爲寵愛其生母,一意栽培他,反而是在他爲招致禍患!”

太子失聲道:“鳳奴論聰慧並不勝過寶奴,只不過慣常作溫潤謙遜之態罷了,寶奴……寶奴也非桀驁之人啊!”

“你是偏心。”鹹平帝閉了下眼,隨即睜開道,“但朕與你們母后看得清楚!”

見太子還是一臉不肯相信,鹹平帝擡了擡手,原本爲他捏肩的內侍忙住了手,退後一步,皇帝吩咐道:“去把今年牡丹花會上鬥詩的記載拿來。”

內侍恭敬道:“是!”旋即走到一旁的書架上,取出一疊白宣,回到鹹平帝跟前,鹹平帝卻沒接,而是道:“拿給他看。”

太子跪在地上看完了天香樓的這場鬥詩的記錄,怔了片刻才道:“父皇與母后就爲了寶奴輸了這一局?但鳳奴從前也不是沒輸過。”

“前頭的都不重要。”鹹平帝淡淡的道,“你只要看最後詠青龍臥墨池還有姚黃的兩首即可。”

太子忙翻到最後,仔細斟酌了一番,卻仍舊不得要領,只得請教:“孩兒愚鈍,求父皇指點!”

鹹平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絲失望,但還是道:“你且讀一遍。”

“陳子瑞所作《詠青龍臥墨池》:萬紫千紅非爭春,捧出韶華一主人。馳騁青龍亦來臥,笑看此間獻繽紛。”太子喃喃的讀道,“寧搖碧所作《詠姚黃》:白鵝墨池破春水,睡鶴紫樓候天青。俱是人間傾城色,惟有姚黃冠王名。”

讀罷,太子低聲道,“請父皇恕孩兒不敏,孩兒覺得,寧搖碧也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

“……朕本以爲二姐是極偏心的了。”鹹平帝這次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不想你倒是像了她,但二姐只是長公主,而且她偏心的寧九,固然紈絝了點,卻極有分寸,知道什麼能犯什麼不能犯,也不枉費二姐偏心他一番,對於一個侯爵世子來說知道分寸就成了,其他地方差一點好一點都無關緊要。大郎,你可是一國儲君,你怎麼能這麼糊塗?”

見太子滿面羞慚的低頭不語,鹹平帝長長嘆了口氣,半晌才道,“雖然這兩首詩不是寶奴、鳳奴自己所作,但可以看出他們各自的爲人性情!”

“陳子瑞所詠的青龍臥墨池,用‘捧’、‘笑看’、‘獻’來烘托青龍的尊貴……”鹹平帝說到此處,太子忙替延昌郡王分辯:“父皇饒恕!陳子瑞以青龍比寶奴實爲當時鬥詩氣氛所惑,寶奴絕無不臣之心!”

鹹平帝嘆了口氣:“自古以真龍比喻天子,青龍不過主一方,朕之子孫,比一條青龍,朕還不至於容不下!”

見太子噤了聲,皇帝繼續道,“朕說的不是青龍!是陳子瑞用了那三個詞來烘托青龍之尊貴後,寶奴面有喜色。”

“再看九郎詠姚黃的這首。”鹹平帝眯起眼,淡淡的道,“九郎也是你看着長大的,你該知道這孩子天資不錯,就是不肯用心!今日,你姑母說他雖然不用心,但天賦放在那裡,隨便學學也比旁人強……這話你姑母從前也說過,只是朕一直沒怎麼放在心上,如今看來你姑母實在沒誇錯!”

太子低聲道:“請父皇指點!”

“白鵝雪蓮、青龍臥墨池、春水綠波、睡鶴仙、紫重樓、雨過天青……”鹹平帝慢慢的數着,“正是六局中,寶奴一方所有詠過的牡丹品名,陳子瑞欲以青龍之勢壓住鳳奴一方,又以‘笑看此間獻繽紛’暗藏殺伐,這種情況下,鳳奴這邊原本隨便拿什麼名品出來,氣勢上都要遜色一籌,但九郎輕巧兩句,第一句就將青龍臥墨池也帶了進去,六局六種牡丹無一疏漏!”

他看着太子,“這六種牡丹的品名取其中諸詞恰好可以連成場景,且色澤鮮明,不說其中深意,單這手已經別出心裁……但讓朕與你們母后下定決心的卻是後兩句!”

鹹平帝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太子若是還不明白,他也枉費被當作儲君栽培這些年了,可太子明白了,臉色卻越發不甘:“寧搖碧素來頑劣,也許這是他無心之舉!何況鳳奴從前也不是沒輸給過寶奴……父皇,寶奴……”

“閉嘴!”鹹平帝輕描淡寫的道,“九郎是無心之舉,但鳳奴接下來的借題發揮你也該知道罷?當時樓下有許多士子的消息,莫非寶奴就不知道?陳子瑞的那首詠青龍臥墨池,難道就不能借題發揮?他詩成更在寧搖碧之前!寧搖碧詩一吟完,鳳奴就親自臨窗憑欄把鬥詩與長安鬧得沸沸揚揚的卓家才女事連到了一起——但寶奴呢?陳子瑞成詩後,他高高興興的在席上等待着勝出……單憑這一點,他的氣量格局比之鳳奴差了多少?”

鹹平帝嚴厲的看向太子,“你方纔自己也說了!寶奴與鳳奴之間因爲彼此生母的緣故猶如仇讎!是以兩個人雖然是兄弟,明裡暗裡互相拆臺的事情做過不少……所以天香館中鬥花會,寶奴惦記着的就是鬥敗鳳奴!他也只看到了這個,鳳奴固然記得要與他鬥,卻還不忘記爲朝廷分憂!這就是眼界、器量的差距!……曲江一事,一夜之間鬧得滿城風雨,那卓家小七娘在江南別說才女之名,連見過她的人都沒幾個!不想到了長安居然成了江南第一才女、聲勢直逼小八娘!這件事情,你以爲爲什麼朝中無人去回答那些士子?!”

太子冷汗津津,不敢回答、也無法回答,他苦澀的想:綠姬、寶奴、珍奴,如今要怎麼辦,才能夠護你們此世平安無憂?

在鹹平帝目光的逼視下,太子什麼也不敢說了,可他心中卻默默的想:我絕不容任何人傷害你們母子的……便是父皇與母后,我也要盡所有的能力護住你們。

他用力捏緊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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