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空蟬這一忙就忙到了四月裡,時府方悄無聲息的暴斃了一名侍妾。因爲程夭娘還沒顯懷,她的近身侍女也被慕空蟬以伺候不力爲名全部當庭堵了嘴打死,上上下下除了慕空蟬和陪嫁心腹外,根本沒人知道程夭娘有孕一事,反正慕空蟬找失了寵的侍妾撒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前也不是沒有打死過人的例子。
而她雖然善妒了些,可出身高貴又一心一意對時採風,也生了時採風現下唯一的子嗣。蘇夫人念着太子妃,對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時採風這時候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新買的那對十三歲的姐妹身上,曉得此事後,根本懶得多想是否有人謀害,輕描淡寫的吩咐安葬下去了事——程夭娘曉得慕空蟬不會容忍她生下庶出子女,故而打算秘不聲張,待到臨近生產再告知蘇夫人或時採風,也許能夠有一線機會。
未想她失寵數年,雖然偶爾復寵,旋即又被冷落,即使如此,慕空蟬卻也沒對她掉以輕心。趁着她身孕未張,直接絕了後患。
可是慕空蟬假裝不經意的把程夭娘身故一事告訴了時採風,時採風比她更漫不經心的處置態度,非但沒能叫她鬆口氣,反而讓慕空蟬深深的懷疑:“倘若有一日我身故,而五郎還在這世上……他……他是不是也這麼對我?不經意的吩咐把我安葬了?轉頭又去和新納的寵妾花天酒地?”
這樣想着,只覺得寒意冷入骨。
四月雍城侯府可也有大事——寧嫺容要出閣了。
卓昭節月份大了之後就沒怎麼顧得上這個小姑子,好在寧嫺容眉眼剔透,能夠借嫂子之手有門合心意的婚事就謝天謝地了,更不求嫂子處處圍着自己轉。年前卓昭節還沒回孃家待產前,遊氏幾次過府,見她文靜懂禮,對卓昭節也真心尊敬,倒是上了迴心,特意將卓家小娘子出閣前調養身體的方子抄了一份給她。
本來卓昭節對這個過繼來的小姑子雖然沒有日日詢問關心,但也吩咐過用度上頭,只要不是很過分,都不必限制寧嫺容——左右侯府富貴,人又少,卓昭節和寧搖碧全是錦繡堆裡出來的,將錢財看的不很重。
所以寧嫺容得了方子,專專心心抓藥配方,依之而行,到了出閣前,果然是面色紅潤、體膚芬芳、生機勃勃。原本她就頗爲秀美,如今人逢喜事又添了幾分精神興頭,越發的顧盼生姿。
到了吉日,雷涵上門迎親,卓昭節親自手持棍棒,叫上自己孃家的一班姑嫂,又邀了慕空蟬、趙萼綠等好友,狠狠的給了雷涵一個下馬威。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一干人跌跌撞撞到了寧嫺容的閨樓之下,又被蘇語嫣等人爲難良久,祈求半晌才得行奠雁禮——行此禮時,雷涵得見花釵禮衣裝束下的寧嫺容,嬌美可人、麗若丹葩,心中喜悅,甚至連祝詞都險些忘記了,惹得旁邊伸頭伸腦看熱鬧的姑嫂都是哈哈大笑。
寧嫺容被迎去雷家,到雍城侯府來慶賀的賓客卻只有少數人跟到雷家去,大部分人還是留在了寧家赴宴。
慕空蟬亦然——她這日還把鴻奴帶上了,已經三歲的鴻奴眉眼端正清秀,穿着大紅蜀錦袍衫,掛着瓔珞圈兒,眉心點了一點硃砂,望之宜男宜女,甚是可愛。卓昭節見着不免要抱他一抱,笑說鴻奴越發的可愛了,就問慕空蟬:“鴻奴也有三歲了,大名該起了罷?”
哪知慕空蟬聽了,臉色卻是一黯,半晌才淡淡的道:“是該起了,夷曠和夷徽才這點大就有了大名,我倒是把鴻奴還沒大名忘記了。多虧了你的提醒。”
卓昭節心想你如今膝下才這麼一個親生愛子,大名一事怎麼會忘記?轉念一想,倒是有些明白過來,鴻奴這個乳名是時斕所取,到這會還沒起大名,多半是慕空蟬想留給時採風來起,怎麼說也是兩人的嫡長子。然而時採風成日裡花天酒地,哪兒靜得下心來給嫡長子取個好名字?
這麼一來二去的就拖到了現在還只拿乳名叫着……
她心裡微微一嘆,當年慕空蟬爲了時採風用盡手段,如今卻把自己拖在了後院爭鬥裡不能脫身,連帶親生子也還不如寵妾叫時採風上心——也難怪寧搖碧雖然與時採風交好,卻堅決不允女兒嫁給鴻奴,甚至因爲時採風提起來就惱得想動手。
這時鴻奴自己再好,有這樣的父親,也難保不定學壞,縱然不學壞,往後時採風這一支的混亂也可想而知。
因爲曉得自己不慎戳到了慕空蟬的痛處,卓昭節忙岔開話題,道:“今年喜事倒是多,你可記得太子殿下生辰那日,咱們說起來定成郡主也到年紀了?前兒個東宮就有帖子,郡主年底就嫁範得意。”
慕空蟬聞言,神色才略緩,道:“這門親事早幾年就心照不宣了,不過姑母真是位好嫡母,前年範得意中得榜眼,真定表哥就要提許婚一事,然而姑母卻說要多等一等,待看一看範得意的爲人品性再議。所以纔到現在。”
“太子妃娘娘向來體貼人。”卓昭節微笑着道,心裡卻想太子妃何等城府——範得意中了榜也不過一介臣子,更不要說他本來就是走真定郡王門路的,真定郡王把唯一的妹妹許配給他,那是擡舉,他敢表現出來不好嗎?
再說,前年定成郡主才十三歲,就算當時定了婚,總也不會立刻出閣的。只要真定郡王這邊暗示一下範得意,範得意不去另外娶妻,這事兒早兩三年定和晚兩三年定還不是一樣的?任誰會糊塗的放棄郡馬、往後的駙馬不做?
更別說定成郡主年少貌美,因爲不受太子的喜歡,是宗女裡難得的好.性情了。
所以太子妃所謂“多等一等,待看一看範得意的爲人品性再議”一句話,就能叫定成郡主對她的感激更上層樓。
當然這樣的話也不好當着慕空蟬的面說出來,何況寧搖碧如今也是太子妃這邊的,自然盼望着太子妃越能幹越好,如此才能夠在太子登基之後繼續扶持真定郡王坐穩儲君之位呢。
這日趙萼綠也在,之前是去整理妝容了,回來恰好聽到這一句,就笑着問:“是在說母親?母親又疼誰了?說出來叫我嫉妒嫉妒。”
“你看這個妒婦。”慕空蟬與她打趣,笑着對卓昭節道,“誰不知道姑母是拿她當定成郡主看呢?她還要嫉妒旁人,難爲她自己吃肉,咱們這些晚輩連點兒湯都不許喝了?”
卓昭節也笑:“好個善妒的郡王妃!咱們回頭非到太子妃跟前去哭訴,好求太子妃給咱們做主,趁勢也叫她吃一吃味不可!”
趙萼綠笑容滿面道:“都說了母親疼我了,你們告狀啊,也不成的。回頭母親左右爲難,定然是哄了你們原諒我,你們信不信?”
慕空蟬道:“你瞧她說話氣人不氣?”
卓昭節深以爲然,點頭道:“合該告她!”
幾人說笑了一陣——冒姑就上來請示:“夏娘子那邊已經備好了,是現在就上臺嗎?”
這日雍城侯府的宴樂卻是在庭院裡搭起高臺來的,因爲夏緋示調教的一班家伎已經頗見成效,今日該亮一亮相了。
卓昭節點一點頭:“叫世子那邊點曲……請父親先點。”
又對慕空蟬和趙萼綠等人告罪,“一會就請姐姐們來點。”
趙萼綠笑着道:“咱們是什麼關係,還會計較這個?”今日到場的命婦中間以趙萼綠的身份最高,她說了無事,餘人更無意見。何況衆人如今巴不得奉承着雍城侯府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計較這些?
片刻後,數隊嫋嫋婷婷的家伎上了臺,臺下樂師吹奏起《霓裳》之曲,但見衆家伎款擺柳腰、輕舒玉臂,婀娜而舞。
趙萼綠是和卓昭節說過栽培家伎一事的,這會看了片刻,就讚道:“這些個家伎調教得委實不錯,卓妹妹你是在哪兒請的教習?我記得你這班人買了也才一年吧?”
“一年還差那麼點。”卓昭節微微笑道,“教習確實不錯,說起來還要多謝慕姐姐。”
本來也要誇獎的慕空蟬立刻明白過來,輕輕的哼了一聲卻不說話了。
趙萼綠沒注意到,卻道:“既然如此,那得空將這教習借我幾日可好?我府裡那一班人,挑的時候也是用心挑選的,奈何教習手段有限,比你這兒的人還早買呢,如今跳這《霓裳》可是不如你這兒的人的。”
卓昭節頓時有點爲難,畢竟夏緋示行首出身,非但美貌如花,媚骨天成,而且極擅引誘男子。就是寧搖碧對自己死心塌地,卓昭節尚且不肯給她見到寧搖碧的機會,更不要說真定郡王未必有對趙萼綠死心塌地的心了。
這人若是進了真定郡王府,即使真定郡王如今顧忌着淳于皇后還在,不會做什麼,一旦把這夏氏記在了心裡,藉口讓她幫忙調教郡王府的家伎,捱到皇后去世……這不是給趙萼綠挖坑麼?
她正想着要怎麼回答趙萼綠,慕空蟬卻哼了一聲,意味深長的道:“這教習雖然教導家伎手段高明,但旁的府裡卻不大好用,趙嫂子你還是由着這人在初歲這兒罷!”
趙萼綠一怔,她素來精明,聽了這話影兒就知道這個人不是卓昭節不肯給,而是要回府去不宜了。因爲如今正在席上,也不好多問,只得住了聲,留着往後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