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把手一攤,道:“我可還想問你們呢!晉王殿下今兒個可是不遺餘力的勸說皇后娘娘不要答應我的請求,我就琢磨着往日裡彷彿也沒得罪過這位殿下,怎麼今兒個處處都堵着我進言?”
寧瑞澄懷疑的問:“你向娘娘怎麼請求的?”
“自然是立刻加派人手往劍南,一來救治大伯父和大伯母,二來徹查大伯父、大伯母染病緣故。”卓昭節道,“這話是當着晉王殿下及晉王小郡主的面說的,還有蓬萊殿上上下下可以佐證,兩位堂姐若是不信,回頭打聽一下就曉得了。”
她說的這麼直接,寧瑞澄也沒心思客氣,道:“你既然這麼說了,我想你一個世子婦總不至於空口白牙到這樣的地步——既然如此,那我們自己去求見皇后娘娘罷,晉王能攔着你,總不好攔着咱們做女兒的憂心老父老母。”
寧瑞婉卻對皇后願意不願意見她們頗有些擔心,就接話道:“大姐,咱們不如先去問問祖母的意思?”
“祖母如今也爲父親母親擔心着,怕是聽了這事兒更加的煩心。”寧瑞澄抿緊了嘴道,顯然紀陽長公主對二房長久以來的偏心,讓如今已是心急如焚的寧瑞澄沒了繼續去祖母跟前祈求的耐心,直視着卓昭節道,“九弟妹如今掌着這偌大侯府,膝下又有幼子幼女,咱們也不能總讓你爲了大房的事情奔波,現下想自己覲見皇后娘娘請求,九弟妹這般賢惠,一定不會拒絕幫咱們求皇后娘娘準見罷?”
卓昭節正待說話,外頭初秋卻隔着窗叫了一聲世子婦,似有事稟告,卓昭節便住了要說的話,道:“進來。”
初秋進了門,先看了眼大房姐妹,寧瑞澄眼中頓時有了疑色,卓昭節揚了揚下頷,道:“說罷,什麼事兒?”
“延昌郡王妃打發了人過來,說是郡王妃因着頭疼這幾日都沒能視事,今兒個才知道大娘子與四娘子在咱們府上,所以想請兩位娘子到延昌郡王府小住敘話。”初秋看卓昭節沒有隱瞞寧瑞澄、寧瑞婉的意思,便如實道。
寧瑞澄與寧瑞婉聽了,面上都涌現出複雜的神色。
延昌郡王妃是歐氏的嫡親侄女,也是她們姐妹的嫡親表妹,再加上寧戰對延昌郡王的支持,本來寧戰出事,她們兩個最該求助的,除了紀陽長公主外就是延昌郡王妃了。畢竟她們的外家歐家如今已經說不上話,也只有歐如曉這表妹是宗室婦的身份,有一線希望。
然而寧瑞澄乍聞噩耗之後急怒攻心,尋了寧瑞婉便直接鬧到雍城侯府外了,那會在侯府外無人敢近前詢問時,也不是沒指望過歐如曉。可一直到她們被卓昭節軟硬兼施的弄進侯府,也沒見這表妹那邊來人。現下歐如曉派了人來——不是看到了有好處,就是有利用她們姐妹的地方。
寧瑞澄和寧瑞婉從前和這個表妹關係向來不錯的,如今……雖然卓昭節待她們也不好,可二房與大房向來不和睦,卓昭節的敵意冷漠利用那都是情理之中,相比之下,歐如曉,或者說延昌郡王卻太讓人心寒了,即使曉得延昌郡王如今也爲難得很,然而……寧戰丟了爵位又閤家被流放又是爲了誰?
卓昭節看了看她們,道:“兩位堂姐意下如何?”
寧瑞婉之前常和歐如曉來往,心也軟些,雖然之前怨過歐如曉,但現在聽說她派人來接,又有些意動。
然而她們姐妹兩個做主的還是寧瑞澄,寧瑞澄沉吟良久,卻搖了搖頭,道:“表妹既然頭疼,料想這會即使好了也是乏着的,我們再去打擾實在不妥當。何況左右都已經叨擾了九弟妹,這兒離祖母也近,不如還是在這裡吧。”
就問卓昭節,“未知九弟妹可覺得咱們在這兒太過打擾?若是如此……”
“兩位堂姐都是自家人,一筆難道還能寫過兩個‘寧’字來不成?”卓昭節淡笑着道,“大姐和四姐儘管放心住着就是。”
說着看了眼初秋,“去轉告延昌郡王妃派來的人,就說大娘子才從山南來,舟車勞頓的如今正乏着,四娘子呢憂心大伯父大伯母,這會也沒心情見外人,還是改日有暇再去拜訪郡王妃罷。”
初秋會意,施了一禮退下去回話。
卓昭節的人去代爲回話,只有把不滿表達得更明顯的道理,這樣的話兩邊罅隙就更深了,這一點寧瑞澄和寧瑞婉都很清楚。寧瑞婉所以詫異的望了眼姐姐,不明白她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
打發了初秋,寧瑞澄重提進宮的事情,卓昭節道:“今兒個這麼晚了,肯定不成的。要麼明兒個我再跑一趟。”
這時候是申初,興寧坊離大明宮不遠,當真今兒個要去也不是來不及,尤其卓昭節一向很受皇后喜歡。但卓昭節擺明了今日不想再跑一趟了,寧瑞澄與寧瑞婉也沒法子,沉默了一陣,只得起身告辭。
回到住處,寧瑞婉打發了下人,就着急的問姐姐:“爲什麼不去如曉那兒呢?”
“去那裡有用嗎?”寧瑞澄揉了揉眉心,疲憊的反問,“你沒聽卓氏說,今兒個晉王攔着皇后,不讓帝后的人再去劍南?”
寧瑞婉怔了一怔,道:“這……雖然她說的不像假話,可咱們還沒打聽……”
“二房下手的可能不大,如今真定郡王佔盡了上風,即使太子這會就登基,最多拖着不立他,想立延昌郡王,沒有那麼十年八年水磨功夫也是不成的。”寧瑞澄沉聲道,“畢竟大涼上下都已經把真定看成皇太孫了,乍然要換人,還是現下帝后一起看好的未來儲君人選,哪裡有那麼容易?二房又不傻,再怎麼恨父親母親,橫豎都忍了這些年了,又何必在這眼節骨上下手?”
“既然不是他們下的手,這卓氏當然不怕徹查,而且你看她今兒一大早就進了宮,難道是爲了咱們?錯了,她更多是爲了自己!她是生怕延昌郡王這邊拿了父親母親染病的事兒栽贓呢!”寧瑞澄吸了口氣,道,“她剛纔直說是晉王攔了她,這就是等着咱們兩個或進宮去尋皇后娘娘,或去尋晉王問個明白,總而言之,是要咱們代她去求帝后徹查父親母親染病之故,最好咱們證實了她的話,轉恨起了晉王和唐三。你想一想,這時候歐如曉派人來請咱們去延昌郡王府,是爲了什麼?”
寧瑞婉雖然不如寧瑞澄精明,然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人,略一思索,頓時明白了,立刻白了臉色:“她要咱們聽晉王的?”
“是聽延昌郡王的。”寧瑞澄冷聲道,“父親幫了唐三那小子幾十年,如今爵位也沒了,官職也丟了,連帶子孫都被流放到劍南!還揹負着忤逆不孝的名聲!結果昨兒個咱們兩個在雍城侯府門前鬧時,隔壁的坊就是十六王宅,可歐如曉有派個下人過來說句話嗎?那時候我就曉得他們不可靠,現下把咱們叫到延昌郡王府,你以爲會比這雍城侯府更好過?到時候咱們若是不答應聽話,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吵翻,到時候還不是被趕出來?然而更可能的是不答應也不成!唐三如今是失勢,但怎麼也是郡王,咱們家何嘗不是倒了?他要爲難咱們兩個可不難!”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寧瑞婉彷徨得沒了主意,她哽咽着道,“怎麼會這樣呢?父親母親危在旦夕,寧順忠爲人收買,長安這邊……表妹也這樣……咱們如今……如今怎麼辦?”
寧瑞澄目光一凝,道:“你給我住了聲!如今還在二房,你這樣哭了傳出去叫人知道咱們很得臉嗎?”
“可我心裡難受!”寧瑞婉喪氣的往榻上一撲,眼淚簌簌的掉下來,“現在卓氏要明天才肯進宮去,還不知道咱們見了皇后娘娘會怎麼樣?如今……如今這事兒我是看都看不懂了,假如二房沒動手,現在二房也在嚷着要徹查還他們清白,那……這動手的難道……難道是唐三?!那父親母親焉有活命的道理?!”
寧瑞澄深深的看了眼妹妹,道:“乍一看去唐三這邊確實有可能害了咱們父親母親……可卓氏膝下那對雙生子的名兒才定下來不幾日就出了這回事,你想唐三即使蠢到了急病亂投醫的地步,太子殿下會由着他這麼糊塗?聖人與皇后娘娘多麼精明的人,從來只有帝后願意相信的,什麼時候有過當真帝后想知道卻不知道的事兒?”
“……難道父親母親當真……?”寧瑞婉目光黯淡下去,假如不是這兩邊,那麼唯一的可能,是不是隻有寧戰與歐氏想拿命爲子女換個前程?
寧瑞澄沉默良久,道:“我不知道,但還是那句話,卓氏膝下雙生子才被聖人賜了夷曠夷徽的名兒,劍南就出事,父親母親縱然當真……也不可能挑這樣的辰光!我想這一回要麼真是意外,要麼,另有內情。”
她吁了口氣,道,“但不管怎麼樣,如今父親母親顯然都不好的,咱們要做的自然是先保住人,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罷!”
寧瑞婉訥訥道:“大姐你說罷,我照做就是。”
“今兒個歐如曉來請,咱們回絕了,那邊未必認爲是咱們的意思,沒準會覺得是卓氏故意阻攔。”寧瑞澄定了定神,道,“所以她很可能會親自上門來請,屆時我自不會理她,這樣她多半要轉向你,你不可被她三言兩語掉幾滴淚就哄了去!須知道咱們父親的立場朝野上下都知曉,如今咱們卻住着雍城侯府……卓氏雖只今日進了趟宮,但現在父親母親出了事兒,二房在爲咱們奔走、唐三那邊反而沒人理會咱們,你說朝野上下會怎麼看唐三?”
寧瑞婉道:“這樣豈不是唐三要怨咱們?”
“我管他怨不怨!”寧瑞澄冷笑着道,“他不想頂着個連得力臂助,還是爲了他才被流放到劍南從而出事、又是嫡親表伯父都保不住的名頭,這一回非得盡力救人不可!而且,唐四會放過咱們如今寧可借住在二房都不願意去唐三那兒這麼好的機會?你等着看罷,咱們父親母親若出事,唐三意圖謀害嫡親表伯父以換取攻訐政敵的機會的事情必定會在市井之中傳出!”
頓了一頓,又道,“至於唐四……他如今什麼都好,正是需要愛惜羽毛自保的時候。恐怕二房想做什麼,除非不叫他知道,否則也定然會被他阻攔。”
“所以雖然卓氏氣人,但咱們如今最好的選擇就是住在這兒了。”寧瑞澄喃喃的道,“最緊要的是祖母到現在都沒出來說話……說到底咱們家最大的倚仗可不就是祖母?本來祖母就偏心着二房,如今雖然是爲着擔心父親一時間連九郎也不見了,但你看咱們到現在不是也沒見到祖母?可見祖母即使擔心父親,也沒到因此愧疚想補償咱們的地步……之前父親流放劍南,不就是有祖母不贊成父親繼續幫着唐三的緣故?倘若咱們現在還要向唐三靠攏,你說祖母會怎麼想?到時候哪怕父親母親轉危爲安了,祖母必然也不會讓父親母親回長安的。這天高水遠,誰知道往後又會發生什麼事?”
寧瑞婉咬着脣,鄭重點頭:“我明白了,若無祖母鬆口,父親便是好了,也很難回來。”
“就是這樣。”寧瑞澄嘆了口氣,“何況現在唐三唐四都不會全心全意爲咱們父親母親的性命考慮,唯一這麼考慮的,除了咱們,還是隻有祖母。”
紀陽長公主再偏心二房,也始終是寧戰的生母。到了這樣走投無路的時刻,哪怕長公主沒有立刻出來追究長子之病……然而卻沒人能懷疑長公主盼望長子平安無事的心意。
終究,血濃於水。
可寧瑞澄這麼告訴妹妹時,心裡也在疑惑:祖母這樣不說話的關着門,到底想做什麼呢?長公主可不是遇事只會關了門默默垂淚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