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抱着遊氏的胳膊又搖又晃,撒嬌道:“母親這般英明,繼祖母這區區的手段哪裡能得逞?”
“你呀,少來這套了!”遊氏哼道,“所以剛纔你大伯母親自過來探望你嫂子……”說到此處,她臉色又瞬間難看了下來,道,“既然說到這個,順便和你說句,往後,離知安遠些,不要輕易理會他了,他身邊的人再來說什麼這裡那裡要叫你去,你不要理會,尋個藉口搪塞了,回頭我來替你收場!”
卓昭節吃了一驚,道:“怎麼了?”卓知安雖然是庶出,但他打小就由遊氏親自撫養長大,向來也是當嫡子一樣看待,遊氏提起來都是一口一個“十郎”的,如今忽然叫起了名字,語氣也冷冰冰的,顯然是存下了罅隙——難道是爲了赫氏小產遷怒卓知安?
遊氏冷笑了一聲,道:“這不是親生骨肉到底不一樣!按說這些年來我也夠疼他的了,連他的生母,那個汪氏我也給足了體面!不想養着養着倒是把他的心養大了!”
見女兒一頭霧水,遊氏摸了摸她的鬢髮,道,“你三嫂今兒個就是被他害的!若非如今咱們家中不和,你繼祖母正卯足了勁兒尋咱們的不是,你父親索性想直接把他打發到莊子上去了!虧得你三嫂賢惠大度,發話說不追究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再出四房的門!”
卓昭節聽了第一句,還以爲遊氏果然是遷怒卓知安,但現在聽着怎麼都不像這回事,驚訝道:“十弟做了什麼?”
“他是故意落水的!”遊氏冷着臉,道,“你去時可看到他抓着花枝所以纔沒沉下去?他根本就是踩着迎春花慢慢滑到水裡,在下去之前還用力拉過幾把,找了最牢固的幾根抓住,再叫那封兒回四房來求助!”
“什麼?”卓昭節大吃一驚,驚訝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按說遊氏待卓知安並不差,畢竟卓知安比卓昭節都小了五歲,上頭的嫡兄嫡姐因爲年紀差距在那裡,即使不怎麼留意他,總也不會欺負了他去——難道是被沈氏私下裡攛掇的?可按說卓知安總也有十歲了,四房和沈氏之間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這麼耳濡目染下來,他總也該知道遠近親疏了呀!
遊氏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道:“他……心太大了!”她看了眼卓昭節,簡短道,“本來當初我養他其實也是不得已,我自己有兒有女,哪裡有心思帶個庶子?”
雖然卓知安也有十歲了,但遊氏這麼說時臉色還是有點不太好,顯然卓芳禮當初帶回汪氏到底讓她覺得委屈的,頓了頓才繼續道,“當時你嫂子剛過門,我按着你外祖母的教導,滿月後就將四房的事務交給了她,結果這小東西病了一場,你祖母抓住機會,當着一次宴上衆人的面,話裡話外說我既然無事,那汪氏一個家妓出身,哪裡會帶孩子,迫着我將他接到身邊……原本我想我雖然不喜歡汪氏,但稚子無辜,何況那時候他還小,在我身邊養大,也未必養不親……如今看來所謂母子天性真正是正理!”
wωω. ttKan. c ○ 卓昭節狐疑道:“這主意是他自己想的?那前院裡又是誰做的手腳?”
“他還想不到要害你嫂子。”遊氏厭惡道,“他的本意只是爲了……爭寵!”
卓昭節心念轉了轉明白過來,驚訝道:“莫非是因爲我回來的緣故?”
遊氏冷笑着道:“可不是嗎?原本,我與你父親都認爲你嫂子今兒個受的罪太冤枉了,這小東西落水,我與你嫂子都不在,那封兒就算在水葒館和五房叫不到人,四房裡爲什麼一定要找到你過去?不能叫其他下人先去救嗎?偏偏還遇見了沈丹古——本來是懷疑,是沈氏動的手腳,今兒個晌午前可不是她親自把我留在上房的?結果使人到那拱橋下的迎春花叢裡一看……分明就是這小東西自己小心翼翼走着滑下去的!”
她眼中露出複雜之色,卓知安的出生雖然是她心上一個疙瘩,但卓芳禮對汪氏也不上心,遊氏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這幾年撫養下來到底是有感情的,卻沒想到這個庶子竟會恃寵生驕、小小年紀就使出這樣的苦肉計來爭奪父母注意——間接的害慘了自己的嫡長媳不說,連嫡幼女都險些被他陰了一把!
這親生骨肉與自己養大的庶子對,到底前者更佔上風,畢竟遊氏也不是就親自撫養過卓知安一個孩子,她沒有特別防備過卓知安,卻也沒有把他視若性命,因此現在知道了卓知安做下的事情與心裡的想法後,怎麼想,怎麼覺得自己養了個白眼狼,惟恐女兒不知內情往後上了卓知安的當,所以詳細的告訴她,“本來因爲他年紀小,我還道他是貪玩想戲水或折花,不小心掉了下去,不敢說,這才故意隱瞞他落水的緣故,哪裡曉得……”
遊氏臉上掠過陰霾,冷冷的道,“這小畜生!”
——卓昭節微微一愣,她和遊氏都是班氏教導出來的,班氏很重視氣度與涵養,這樣的話,雖然只有母女的時候罵出來,也證明遊氏是氣得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了,這可很是奇怪,因爲憑卓知安再怎麼手段陰毒,他的年紀和身份都註定了只要遊氏察覺到,隨時都可以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到底不過是個別人送的家妓所生之子罷了,四房嫡孫都有兩個了,就是卓芳禮,也不可能爲了卓知安付出太多。
所以照理來說遊氏很不必如此動氣。
只是遊氏罵完了這句,眉宇之間卻還是不能解恨,冷聲道:“原本想着小孩子家說幾句謊也不是什麼大事,訓斥幾句,糾正過來也就是了,不想這小畜生倒生得一番狼心狗肺——你父親才罵了他一句不知輕重,園子裡可以玩水的地方多着呢,好幾處設着步階,即使摔下去,也便於起身和施救,爲什麼非要踩過迎春花枝去玩水?”
“結果這小畜生自覺委屈,絕口不提自己做的糊塗事兒,口口聲聲的告起你的狀來了!”遊氏恨道,“昏了他的頭了!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他一個家妓生子,連婢生子都不如!好歹大家子裡的婢女許多還是清清白白的呢!那汪氏算個什麼東西!我把他當嫡子養,這些年來也算盡心盡力,又替他說話讓你們父親親自教導——哪裡對他不起?不想這不經慣的東西,這樣的骨頭輕!當真以爲他可以越過了我的親生骨肉去了!當着我的面,竟敢造謠污衊,他以爲他是什麼?!自以爲是的東西!”
卓昭節目瞪口呆,道:“他告我什麼狀?”卓昭節自認對這個庶弟不親,但也沒有欺負過卓知安吧?她如今回來纔多久?自己和寧搖碧的事情還煩着呢,哪裡來的心思去爲難個庶出的弟弟?
遊氏緩了口氣,伸指一點她眉心,道:“你既然問了這個,可見還沒這小東西明白這後宅子裡的彎彎繞繞呢,我正好教你一番,你可記好了,當然往後你最好用不上!”
這才道,“我問你,那封兒過來求助時,一路驚天動地的嚷過來,你是不是直接帶着人就跟她走了?”
卓昭節道:“是,畢竟十弟他落了水,我哪裡敢耽擱?”
“你看你在你外祖母跟前到底沒用太多的心!”遊氏道,“所謂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句話你外祖母沒教導過你嗎?”
“那不是對陌生人麼……”卓昭節弱弱的辯解道。
遊氏反問:“你對那封兒很熟麼?若非你身邊的人告訴你,你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吧?至多知道她在那小東西身邊伺候,是也不是?”
卓昭節語塞,想了想道:“這是在自己家裡,她一個小使女能拿我怎麼樣呢?再說我也帶了阿杏她們足足六人過去的,又叫權氏、詹氏各自去叫人……”
“家裡?”遊氏悠悠的道,“可這家裡也不是隻有咱們四房!沈氏打你主意的事情我上回就告訴過你了,你自己想一想,如果這一次,那封兒當真是哄你的,把你騙出四房到了僻靜處,沈氏預備下人手,你那六個使女——個頂個的嬌滴滴的小娘子能護你個什麼?一棍子下去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到時候你吃了大虧——你想過那後果嗎?”
卓昭節尷尬的道:“母親!有你和父親在呢,繼祖母哪能沒點兒顧忌?這也太不像樣子了吧!”
遊氏冷笑着道:“那可不一定!”她見卓昭節不以爲然,覺得教導的力度不夠,竭力誇張道,“你以爲你繼祖母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嗎?你想一想,知安這小東西纔多大啊?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庶子的身份,何況我也沒虧待他,你回來這幾天他就嫉妒你嫉妒到了投水使苦肉計來陷害你的地步!這也是他年紀小,沉不住氣,不然,今兒個他不提你,只將這仇恨記着,推說自己貪玩掉下去,順着你父親的意思認了錯,你以爲他這麼點年紀,又向來鮮少到汪氏那邊去,一貫給人印象就是乖巧懂事的,連我都不會懷疑!騙過了我們,回頭抓住機會再繼續坑你——你當真以爲他害不到你?你也在江南長大的,焉不知越是毒蛇反而身形越小,那些個蟒蛇倒是個個無毒?”
卓昭節訕訕的道:“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不是我熟悉的人定然不立刻跟着人走了,可我也怕誤了事啊!”
“能誤什麼事?”遊氏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緩緩道,“他又不是我生的!你以爲我養他幾年他就能和你們比了嗎?我實話告訴你!今兒個你沒出事,若你有個什麼……生撕了那小東西和汪氏我都不解恨!”
卓昭節搖着她胳膊撒嬌道:“啊喲,我曉得母親最心疼我不過……反正如今事情也清楚了,母親就別生氣了!”
遊氏哼道:“你少打岔!”便道,“你這回做事實在太多漏洞了!先前在鏡鴻樓就不該被那封兒一鬨就走!那園子你去都沒去過,就這麼跟着她走,誰知道她在那裡頭預備了什麼等你?早點就該裝作身子不適,比如說被這消息嚇倒了——你管那小東西死活?你那麼身子一不適,回頭他死是他命不好,他活了我還要問他個叫父母和嫡姐爲他擔心之過呢!哪裡像現在,你巴巴的趕到湖邊想方設法的救他,又陪着他到水葒館沐浴更衣,這忙前忙後的,結果他活蹦亂跳了倒是一口咬定了你對他的死活不上心,道你在湖邊悠悠閒閒的看他的熱鬧,根本就是盼着他這個庶弟去死——你說你何苦爲這麼個東西擔心?!”
卓昭節聽遊氏說着卓知安的所言所爲也覺得一陣厭煩,道:“我那會也不知道他是這麼個人。”
“你這是一步錯、步步錯。”遊氏苦口婆心的替她細細剖析着,“先前在鏡鴻樓時不該去!但去都去了,你就不該那麼輕描淡寫——我和你父親雖然都知道你決計不可能作下那小東西污衊的事兒,但外人看你那氣定神閒的模樣怎麼想?你在那拱橋上,就該急得個死去活來的給人看給人聽!譬如說自己鬧着要跳下去之類——而不是打發阿杏、阿梨去叫人!你那麼鬧騰着親自去救給衆人看,阿杏和阿梨能不攔着你嗎?攔着鬧着,遲早總會有人來的!那時候你不就可以下場了?”
說到這兒,氣不過,又點她額上一下,恨鐵不成鋼的道,“何況你身邊不是還有個立秋能下水?早點怎麼不叫她下去呢?這樣事情不是做的很好看嗎?”
卓昭節委屈道:“我看他也不危險,人就在湖邊,手裡抓着花枝,我還遞了長帛給他……如今春寒尚存,立秋她們都是女子,我想能不下水還是不要下水了,免得害了她們。”
“你知道心疼貼身使女,這是對的。”遊氏也怕一味責罵叫卓昭節受不住,這會找到機會就誇了她一句,道,“但對外人來說,這庶弟是比使女要親近的,所以你心疼使女的法子卻不對,你如果沒打算她們下水,之前就該叫明吟她們四個去叫人,帶着阿杏、阿梨和權氏、詹氏過去——這四個可也不會水,她們還要攔着你自己下水呢,至於爲什麼不帶會水的使女,你就推說一急之下亂了方寸,反正你如今年紀也不大,又是纔回長安,連府裡的路都沒認齊呢,誰能說你的不是?”
卓昭節訕訕的道:“這事情……現在怎麼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