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芳甸聞言,亦是目瞪口呆,隨即驚叫道:“胡說八道!我與你從小到大統共沒見過兩回!我能騙你什麼?!”
時兮墨嗚嗚咽咽的說道:“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咱們是就見過一兩回,可那時候你極溫柔體貼,再三的安慰我,我、我覺着你是個極好的人,就信了你的話兒,這才爲你做出來在敏平侯府辦喜事時,把那麼一大碗滾燙的湯往歐纖娘身上倒的傻事!可你當時說的不對,你說只要我一口咬定了是不小心,歐纖娘不過是敦遠侯府的一個庶女罷了,至多我被禁足罰跪,事情不會鬧大的,可現在……現在皇后娘娘問了起來,事情都到蓬萊殿來了,我怎麼還敢幫你瞞着?你……你看到這樣,就直接不認?若非爲了你說歐纖孃的壞話,我見都沒見過她,我害她幹什麼?!”
卓芳甸簡直要暈過去了,她捏着拳,咬牙切齒的道:“時四娘子!我不知道你爲何要這樣污衊我,但方纔我侄女已經說得非常之清楚,你當時端了那碗鵝肫掌湯齏,要當頭澆下的人可是慕家娘子!”
“是啊,不然怎麼會被查出來?”時兮墨舉袖擦了擦臉,回過頭來,露出病弱的臉上一雙已經哭得通紅的眼睛,恨恨的道,“昨兒個一天都是陰着的,早早就黑透了,慕三娘子與歐纖娘坐在了一起,兩個人的衣服雖然本來不是同一種顏色的,可燈火之下看着都差不多,你派去告訴我歐纖娘所在位置的使女說,歐纖娘戴着一支攢珠赤金簪,上頭的主珠約莫拇指大小,是淡金色的南珠,我從那一席背後經過,自是按着這支簪子來認人,沒想到……沒想到歐纖娘卻與慕三娘子換了簪子戴!慕三娘子可是我沒過門的弟妹,我……我差點毀了她!回到家中,父母兄弟哪裡有不責問我的道理?”
她哽咽着道,“嫡母待我一向都很好,這一回我……我卻給家裡惹了這麼大的麻煩,都是你!要不是你在我跟前一再的說歐纖孃的不好,又引我主動說出要幫你對付歐纖娘——本來我以爲也就是幫你與歐纖娘吵一架、又或者是打她兩下,可你卻要徹底毀了她!那時候我就害怕了,卻沒受住你激將……你害死我了!!”
說話間,時兮墨猛然側過身,拼命向嫡母蘇氏叩着頭,邊叩邊放聲大哭,“母親,我知道錯了!求母親救我一救,我是一時糊塗纔會幫卓芳甸去害人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蘇氏似也非常的心酸,一把摟了她入懷,哽咽着道:“糊塗的孩兒啊!你……你怎麼能下了那麼個手?你也是個小娘子,你不知道容貌對小娘子而言是什麼嗎?你……你叫我怎麼說你?有什麼傷心事,你不想與爲娘說,咱們家裡也不是沒有兄弟姐妹可以聽你說,你怎麼就叫個外人幾句安慰的話兒就騙了去?”
蘇氏說着泣不成聲,放開時兮墨,膝行幾步到丹墀下,悲聲道,“皇后娘娘,小女因是庶出,自來自卑身世,她又心思單純,難免爲人所利用,這也是臣妾這個做嫡母的沒做好,求皇后娘娘念她年幼無知的份上,從輕發落罷!臣妾願與小女同罪!”
“母親!”時兮墨跟着膝行到蘇氏身邊,堅定的道,“這都是女兒不好,連累了母親!女兒決計不敢要母親同罪,只求母親不要因此……不要因此就不喜歡女兒了!”語畢,淚如雨下!
蘇氏回身再次一把抱住了她:“我的兒哎,你雖然不是我生的,可打從落地就是我跟前撫養長大,我怎麼不拿你當親生骨肉看待?這本是我沒有教好你,如今還要看着你受罰,我……你這叫爲娘怎麼捨得!”
蘇氏和時兮墨你來我往,這一幕母女情深,當真是聲情並茂、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四周宮人紛紛動容,連太子妃都側過頭去,擦了擦眼角,帶着一絲哽咽對淳于皇后道:“母后,臣媳方纔說不好開這個口,可如今看着蘇夫人這一腔愛女之心,卻也要壯着膽子,求一求母后了……時四娘子固然行事鹵莽,但一來爲人所利用,本也是被害之人,二來……就念着蘇夫人……也念着時相的面上罷!”
底下一直默默陪跪的邵國公夫人亦道:“皇后娘娘,臣妾雖然憐愛女兒,但也知冤家宜解不宜結,時四娘子一時糊塗,幸而未曾鑄成大錯,還望皇后娘娘能夠從輕發落!畢竟時四娘子乃是小女將來之姑,如今也年少,雖有不懂事之處,但經此番教訓,料想也不會再爲人所利用了,何況臣妾視空蟬如掌上明珠,更能體會蘇夫人如今的心情,換成今日做下這等錯事的是空蟬,臣妾也是不懼粉身碎骨,只求爲女兒贖得一線生機的!”
邵國公夫人說着,連連叩首,慕空蟬也脆聲道:“皇后娘娘,臣女不恨時四娘子,畢竟時四娘子本無傷臣女之心,一切都是陰差陽錯,臣女卻恨,那唆使利用時四娘子之人!”說着她回過頭,狠狠瞪了眼卓芳甸!
——原來邵國公夫人與慕空蟬這對母女跪着卻不是爲了請罪,而是爲了替蘇氏和時兮墨求情。
雖然連太子妃都開了口爲蘇氏和時兮墨求情,但淳于皇后仍舊聲色不動,淡淡的道:“如今還不到處置她們的時候,等陳子瑞來了,把事情經過都招供出來再說。”
太子妃等人只得道:“是。”
卓芳甸被時家的嫡母與庶女相親相愛相憐的一幕驚呆了,一直到此刻才控制不住的尖聲驚叫起來:“時四娘你胡說八道!我都沒有私下裡和你說過話——你!”
“卓二娘子請小聲些!”徐海年不溫不火、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旁傳來,淡淡的道,“皇后娘娘與太子妃都在,請卓二娘子莫要失了儀態!”
卓芳甸忍住心頭的滔天怒火與巨大的戰慄,哽咽着叩了個頭:“請娘娘饒恕臣女失儀!”
“時兮墨已招供全部經過,你如今可認了?”淳于皇后冷冷的看着她,道。
卓芳甸含淚道:“娘娘,這些都不是臣女做的!臣女當真是冤枉!”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也不再提自己與歐纖娘之間有無冤仇的話,而是直指中心,“請娘娘明鑑,時四娘子如此血口噴人!卻不知道她有何證據?”
不想她話音才落,時兮墨就用力磕了個頭,大聲道:“皇后娘娘,臣女有證據證明卓芳甸嘗私下裡與臣女交好,並且在臣女一次傷心難過時,安慰過臣女,由此臣女對其一直心有好感,甚至於聽信了她後來對歐纖孃的詆譭!”
卓芳甸用力壓住到嘴邊的尖叫,冷笑着道:“那你卻將證據取來!”
——只是,卓芳甸雖然擺出一副夷然不懼、清者自清的模樣,心卻微微顫抖了下!
論城府心機,她更在卓昭節之上,如何不知道時兮墨既然敢在皇后跟前這麼說,必然有所把握!
更重要的是,淳于皇后本來就偏愛真定郡王,今日這殿上,太子妃也在,加上皇后之前說的話,傾向已經十分的明顯了,淳于皇后是什麼人?她要爲難一個侯爵的女兒,還用得着如此大動干戈?
那麼皇后所要的,顯然不只於此!
卓芳甸心中亂成了一片,死死的攥住手裡的帕子,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就見時兮墨從袖子裡取出一方繡帕迎風揚了揚,恭敬的稟告道:“皇后娘娘,這方繡帕是去年卓芳甸所贈,上頭的刺繡乃是她親手爲之,臣女想,即使不是她親手做的,恐怕也是她身邊使女的針法,娘娘身邊能人如雲,自能辨別,而且角落裡繡的一個墨字,正是臣女閨名!”
卓芳甸下意識的向那塊繡帕看去,這一看,她全身如墜冰窖!
“不可能!這不可能!”卓芳甸顧不得之前徐海年的警告,大聲反駁,“這方繡帕明明是我送與晉王小郡主的!而且角落裡也沒有繡墨字!”
她這麼脫口一喊,時兮墨還沒反駁,卓芳甸卻先醒悟過來,一瞬間驚怖欲死!
數年前,偶然相遇,尊貴的晉王小郡主於案前輕描淡寫的繪成一幅意境悠遠的山水,她恰好在場,自是什麼都沒看出來也讚了聲好,不想唐千夏聞言,卻是眼睛一亮!
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引了她爲知交……
卓芳甸也不是沒疑惑過,她自己的畫技與鑑賞水準,自己還不知道嗎?唐千夏可是因琵琶和繪畫均爲長安貴女之中的翹楚才得以加入了義康公主所組織的赤羽詩社的!
怎麼可能因爲自己無心的一個“好”字就把自己當知音看?
但當時延昌郡王與真定郡王正鬥得激烈,聖人表態之前,因爲太子不問青紅皁白的偏袒,延昌郡王在聲勢上總歸要勝出些……尤其人人都知道太子一旦登基,恐怕會直接立綠姬爲皇后、延昌郡王爲太子!
所以卓芳甸琢磨過後,自然也就認爲,這是晉王有意向延昌郡王一派示好,只是晉王究竟是宗室,而且晉王示好,無非是爲了太子登基後,但如今聖人與皇后俱在,自然不能做得太明顯。
否則豈不是等於在盼着聖人駕崩?!因此遣了女兒暗示。
晉王乃是太子嫡弟,宗室中也是極有分量的,而且極受淳于皇后疼愛……延昌郡王這邊,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盟友。
因此卓芳甸對唐千夏伸出來的結交之手,還以加倍的熱情!
一直到今年的春宴上,被寧搖碧所害,惹出來“磨鏡”的傳言,爲了闢謠,原本情如嫡親姐妹的兩人才迅速生疏——牡丹花會最後一日,卓芳甸看到唐千夏出現在真定郡王一方還十分的驚訝,繼而惱怒,她當時想到的是晉王或者唐千夏怎麼變得如此之快?!
接着太子生辰,聖人明確表示了屬意於真定郡王的態度,卓芳甸只當晉王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因爲她從前和唐千夏的交好,滿長安都知道,而且她自認做事謹慎,沒有什麼明確的把柄落在唐千夏手裡。
可沒想到的是,從前爲了討好唐千夏,親手繡的帕子,如今居然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