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後,從紀陽長公主府歸來的寧瑞澄與寧瑞婉果然尋到卓昭節詢問消息,卓昭節之前已經確認過昨晚內侍叩門、雍城侯和寧搖碧連夜進宮之事不曾傳開——即使大房在侯府裡還有寧絹以外的探子,然而如今大房失勢的厲害,寧絹的例子又是如此的血淋淋,這世上終究不是每個人都肯拿閤家性命去盡忠的,卓昭節看着雖然面帶憂愁然而這憂愁裡又含着希望的姐妹兩個,定了定神,平靜的道:“今兒個卻還沒有消息來。”
寧瑞澄與寧瑞婉雖然進來時就猜到了,但聽她這麼說還是十分失望,寧瑞澄便道:“上回九弟妹說,咱們聽信寧順忠那刁僕之言過來前,二叔就求聖人打發了人去劍南?怎的到今兒個也沒聲稟告呢?”
卓昭節曉得她精明,便也不替她解釋,只露出爲難之色,道:“這個我卻不清楚了,但當時聖人派遣侍衛護送太醫去劍南——這件事情出去打探一下就曉得的。”
果然寧瑞澄看她沒給劍南遲遲未有回報尋理由,倒是暗鬆了口氣,道:“九弟妹言重了,我怎麼會不相信你?料想是那邊有事耽擱了罷。”
“聖人派去的兩位太醫正是擅長醫治瘴癘的。”卓昭節這才勸道,“但之前聽到的急報,是那邊不只大伯父和大伯母,諸位兄長嫂子們也都病了,也許是病的人太多,那邊忙着騰不出功夫回稟?”
再怎麼說也是聖人所遣,太醫騰不出空,其他人,侍衛和當地官員還騰不出這個空來嗎?
寧瑞澄皺起眉,道:“當地屬官也沒個說法,真是奇怪。”
“屬官不上奏我倒不奇怪。”卓昭節慢慢的道,“之前,大伯父出事的消息傳到長安,聖人很是生氣,曾在朝上罵過劍南那邊的屬官莫非都是死人不成?竟叫大伯父閤家都病倒了!侍衛和太醫南下,怎麼會不把話帶過去,好叫那邊的官吏警醒些?我想那邊屬官必然是要等到大伯父他們都好轉了,這纔敢上奏的。”
寧瑞澄若有所思,她雖然是女子,但所嫁的渠家也是山南大員,對這些地方官的道道自不陌生。若依卓昭節這麼說,劍南那邊一時沒來消息倒也可以解釋了,因着寧戰等人的病倒,劍南諸官已失聖心,這會當然是急着挽回在聖人心目中的印象。
要挽回,當然就是竭力救治寧戰一家,只有寧戰等人好好兒的,纔有戴罪立功的指望。更別說,寧戰背後,還有個強勢的長公主。
而寧戰這些人若還沒好,侍衛先回稟,恐怕聖人擔心胞姐起來,更加惱怒劍南諸官。因此劍南那邊爲了自己的前程,設法收買侍衛與太醫暫不稟告……甚至更膽大一點故意阻撓回報……如此在寧戰一家好轉後,由劍南諸官上奏稟明,同時請罪,這樣聖人的處罰自然要輕許多。
雖然這麼做也有可能是聖人遲遲得不到消息,憂急之下再派人手去劍南詢問,甚至於更加惱怒劍南消息的遲滯——但誰知道劍南那邊是怎麼想的呢?
這樣爲了保住官職鋌而走險的官吏,寧瑞澄在劍南也不是沒見過。
她心念轉了幾轉,到底還是選擇了往好處想,道:“這些人倒是好大的膽子,爲了自己的前程,竟然不顧聖命!就不怕弄巧成拙,反而誤了自己嗎?”
卓昭節聽出她語氣裡的期盼——期盼着這是真的——便微微一笑,道:“這一回大伯父他們受了這麼大的罪,那兒的官吏還想得了好?他們也是走投無路了。如今大家都掛心着大伯父他們,還沒人有心思說旁的,等大伯父他們好了,就算咱們祖母不說什麼,聖人與皇后娘娘也饒不了他們!他們如今不掙扎一把,哪兒能夠甘心?”
寧瑞澄心裡既然願意相信這個解釋,這麼聽着倒是越發覺得的確如此了:“倒也是,好好兒的,父親他們怎麼會都病倒——說起來那寧順忠雖然未知是怎麼回事,但他既然能夠跑到山南去尋我,精神也是好的,論年紀他也不小了,怎麼他沒事,父親母親且不說,二郎他們,可是正當壯年,卻反而病倒了?該不會是那兒的官吏使壞,故意指了靠近瘴癘之地的屋子給父親他們住罷?”
卓昭節心裡想這些還不是你們那母親造的孽?造孽也就罷了,忘性還那麼大,也不想想寧含和寧希兩個好好的國公府郎君,本來不說這輩子多麼的富貴,但一世衣食無憂、求個兒女成雙照理是沒問題的,可都給歐氏作踐成什麼樣子了?
即使享受着國公府的錦衣玉食,然而這條命都不知道還能苟延殘喘多少,子女那就更沒指望了……這麼大的仇,在長安時歐氏不把他們放在眼裡,還能說那會什麼都在她的掌管之下,寧含寧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無權無勢的不能怎麼樣。
到了劍南,下人不夠用,支使庶子和庶媳——居然連吃食這麼重要的地方也交給了他們,這哪兒是自大,根本就是不把寧含和寧希當人看了,這兩個時日都無多的人,既知生母和自己都毀在歐氏手裡,有了機會還不下手,那也太沒氣性了——這還是人麼?
但這些話當然不能對寧瑞澄和寧瑞婉說,卓昭節就道:“料想官吏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只不過,聽說流放之人住的屋子都是長久沒人住過的,未知是否與這個有些關係。”
又道,“寧順忠既然騙了大姐你,我在想,他到底有沒有陪着大伯父他們到劍南……怕都不好說。”
寧瑞澄聞言臉色一變,道:“這個可能不是沒有……嘿!我倒是先入爲主總以爲他真的是陪着父親母親到劍南的!”
“這個人如今也在查着。”卓昭節道,她思索着怎麼把話題引到許懷玉身上去,頓了一頓才道,“這件事情過去了,劍南那邊還不知道要去掉多少人……明年開科,卻正好擇人補充,我看這些人如今玩弄些小聰明也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聽到開科二字,果然寧瑞婉被吸引了注意力,微微一嘆。
卓昭節就道:“四姐何故嘆息?明年四姐夫料想也下場的罷?”
許懷玉已經下場過兩次了,一直都沒中,而且距離最後一名差距也不小,寧瑞婉當年看多了話本認爲和他的偶遇是上天註定,不惜在祖母和母親跟前苦苦哀求也要嫁到許家去。這幾年下來許懷玉卻一直沒有中榜,不但如此,兩人連一子半女也沒有,雖然許懷玉待寧瑞婉不錯,可要說心裡沒有遺憾那不可能。
寧瑞婉倒也不肯聽歐氏的話與許懷玉和離,她想的是不管是有個孩子,還是許懷玉中榜,兩件事裡頭了掉一件都是好的。
如今卓昭節說開科,寧瑞婉不免就想到丈夫這些年來一直都在苦讀,期盼着有一朝一日金榜題名,可前兩次都落了榜,明年……明年也不知道會怎麼樣?
此刻聽了卓昭節的話,她臉色有點不好看,道:“應該會罷。”她覺得卓昭節故意提許懷玉,未免有些嘲笑,就反詰道,“科考這事兒,中與不中都難說的緊,我記得九弟妹的一位表妹的未婚夫,彷彿是秣陵府的解元,才學極好的,偏巧上科身子弱,在考場裡昏了過去……真是可惜了。”
卓昭節聽出她話語裡的諷刺,不過她現在的首要任務是不讓這姐妹兩個想到寧戰那邊已經不好了,倒是顧不上和寧瑞婉吵架,只是微微一笑,道:“四姐可別多心,我不過是想着過些日子我一個表哥就要回齊郡去參加秋試了,這幾日正盤算着給他送點什麼路上用,這才隨口問了。”
寧瑞婉話出口後也有點後悔,她本性不是口齒刻薄的人,何況宋維儀的落榜,旁人大抵是惋惜而不是幸災樂禍,畢竟秣陵解元的實力放在那裡,宋維儀又年輕的很,再等三年,總不可能這次還不仔細些調養好身體再昏倒在考場裡罷?
卓昭節若是要反駁,盡有話說,畢竟比起兩次考完卻落榜的許懷玉來,宋維儀最多是運氣不佳,許懷玉可就是現成被笑話學業不佳了。
見卓昭節不但沒有反脣相譏,而且還解釋了下,寧瑞婉也有點訕訕的,曉得是自己因爲許懷玉落榜兩次,在母親歐氏那兒聽多了閒話太過敏感了,就順口問道:“我好像聽說過,是你姨母的獨子?怎麼秋試是回齊郡考的?不是秣陵來的嗎?”
卓昭節笑了笑,道:“四姐不知,我這任表哥父親早逝,我那小姨夫又是庶出,他去之後,我小姨母獨自帶着我任表哥在夫家多有不便,所以就攜他回了孃家秣陵。這些年來任表哥也是在遊家長大的,然而他戶籍還在齊郡,按着咱們大涼律規定的,士子鄉試須在原籍進行,自然是要回齊郡去考。”
寧瑞婉目中露出一絲羨慕道:“懷杏書院的高徒,在哪裡考怕呢?”
“說與兩位堂姐知,這鄉試我們倒是不爲任表哥擔心的,擔心的卻是鄉試之外的事情。”卓昭節搖了搖頭道,“我那小姨夫從前似乎極不受嫡母喜歡的,任家也不大喜歡我這表哥,就怕這回任表哥去了會惹氣,然而既然回原籍卻不能不去任家罷?所以這回我父親母親都在琢磨着除了我三哥之外,是不是再請些人陪他去?”
寧瑞澄淡淡的笑了笑道:“若是九郎有空,讓九郎陪你這表哥去,我保準任家再想說酸話也只能忍着!就怕你捨不得與九郎分離。”
“大姐!”卓昭節沒想到寧瑞澄會這麼天外飛仙的來一句,頓時漲紅了臉,想了片刻才嗔道,“我以爲大姐你一向很正經的!”
寧瑞澄笑着道:“我怎的不正經了?你若是捨得你去和九郎說好了,我看他什麼都聽你的,再沒見過他這麼聽話的時候。”
“我不跟大姐你說了。”卓昭節瞪了她一眼,轉頭繼續和寧瑞婉道,“如今卓家那兒的兄弟們,我三表哥四表弟也要回秣陵去赴鄉試,自是沒法陪任表哥去齊郡的,八哥呢一來明年要下場,二來新得了個小娘子,這會子也捨不得離開長安。如今能夠騰出空來的卻也就我三哥一個。我父親母親就想着我三哥別到時候照拂不過來,四姐你是知道的,總歸不能把辰光掐到了一到齊郡就進考場罷?到底是要先回任家給長輩們請安的,然而到時候就怕任家說話不好聽——我那任表哥因着父親早故,我小姨母四年前也沒了,心中是十分憂傷的,恐怕會被話語亂了心神!”
寧瑞婉感同身受的頻頻點頭:“可不是嗎?科考是一輩子的大事,若下場前聽了不好的話,心裡堵着氣兒,下場後總歸受到影響的,有時候才學未必過不了,偏就……”
寧瑞澄瞪過一眼去,寧瑞婉這才意識到失口,悶悶的住了嘴——卓昭節暗笑,心道看來許懷玉至少有一次落榜是在下場前聽了歐氏的酸話,有這麼個嫡母或岳母也真是叫人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