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唐緣出事後,帝后以體恤太子爲理由,免除了太子許多政事,這些都轉給了一直輔佐他的晉王。對這個弟弟太子一直都沒有太多的防備之心,畢竟他自幼爲儲,晉王向來就以輔助的形式站在他身後,帝后雖然對子女都是寵愛的,但始終確立着太子高於衆皇子、公主的地位。而晉王一向謙和,處處尊敬着太子不說,在諸事上都不忘記爲太子分憂,比如說這幾年來帝后因爲太子偏心延昌郡王的緣故對東宮有了很多不滿,多虧了晉王不時出入宮闈,承歡淳于皇后膝下,從中說和……
這幾年?太子臉色一變!一旦提起防備之心,再想晉王的舉動是非常的可疑了!藉口幫助太子和延昌郡王在帝后跟前斡旋,在太子毫無戒心的情況下頻繁的出入宮闈,與能夠極大影響到鹹平帝的淳于皇后日益親善……
問題是,晉王口口聲聲說他一直是爲了太子纔不斷去哄皇后開心,但帝后對太子、對延昌郡王的印象卻是每況愈下!對於這一點,晉王一直暗示是因爲太子妃和真定郡王時常在帝后跟前說太子和延昌郡王壞話的緣故——但現在太子如夢初醒,忽然醒悟了過來——帝后經常稱讚太子妃賢德大度,以帝后的喜好,假如太子妃真的不時去告狀,那……帝后還會這麼信任和喜歡太子妃?!究竟是帝后親自撫養長大的,太子非常清楚帝后是絕對不會喜歡一個怨婦嘴臉的媳婦的,更不要說太子妃進讒言的還是她的丈夫和庶子!是帝后的嫡長子和親孫!既然如此……
那太子想不懷疑晉王都難了!這樣想來太子妃的警告不是沒有緣由的!她的話也並非危言聳聽!太子知道自己這幾個月的所作所爲令帝后非常的失望。但長年以來的東宮身份,嫡長子的出身,讓他忽視了帝后可以將他捧到儲君的位置,同樣,也可以拿去這些!而綠姬不也正是因爲帝后對他的容忍才活到現在的嗎?如今淳于皇后要殺綠姬了……
這是多麼明顯的皇后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的徵兆?!太子的手微微顫抖,他顧不得太子妃還在跟前,匆匆別過頭去,對左右道:“去!把方纔的屬官叫回來……繼續……議事!”——儲君之位已經搖搖欲墜,在這種事情再去救綠姬,不但救她不下來,反而還會失去自己的太子之位!到那時候,綠姬死了,唐澄也必然保不住……寶奴已經去了……太子心神不寧的回過身來往裡走,他用力捏緊了拳:爲了咱們如今唯一的兒子,綠兒,不是孤狠心,即使你在,必然也是選擇保住我和珍奴,既然如此,孤絕不能辜負你的犧牲,不會給晉王這樣的機會!——待孤登基之後,必誅晉王,爲你報仇!但現在他必須盡力挽回帝后的心意!太子顫抖着回到屋中,正要扶着榻坐下,夾腳跟進來的太子妃嘴角噙着毫不掩飾的嘲笑,道:“你真是糊塗透頂!現在繼續議事?!”“……那你說該怎麼辦?!”
太子想罵她,可最終說出來的竟是詢問!只憑這一句,太子妃明瞭——他的心已經亂了!太子妃越發不掩飾自己眼中惡意的笑,淡淡的道:“綠姬好歹伺候了你幾十年,朝野上下都曉得她深得你的喜歡……現下觸怒了母后身死,你覺得,你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母后就會滿意嗎?”
太子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你是說孤應該去……求情?”他心底才生出一絲希望,就被太子妃無情的擊碎:“真是蠢到了極點!你這會去求情,是怕母后廢棄你的聖旨還沒備好?!”
“……”雖然如今滿心都是爲儲君之位的憂急,但太子妃的態度和措辭還是讓太子怒上心頭!他不假思索的道,“你還想不想你的兒子登基?!”“你會讓他登基嗎?”太子妃一揚廣袖,冷笑着道,“若是不能,我覺得他做個世子更安全,不是麼?”太子冷冷的道:“你若是甘心讓他就做個太子,爲什麼要趕來提醒孤?”他到底久爲儲君,迅速抓住了太子妃的所求,意圖佔據上風!
“呵!”太子妃舉袖掩嘴,垂下眼簾,淡淡的道,“好罷,我不和你多說,母后還在等着……你發誓,登基之後,立刻立鳳奴爲太子,永不廢棄!我就陪你走一趟蓬萊殿!”
太子何嘗受過這樣的威脅?就是綠姬當年也不過是在他跟前哭訴擔心因爲他的偏寵,往後太子妃爲後、真定爲儲君,他們母子無葬身之地,讓太子自己說出會力保他們母子的話罷了!但觸及到太子妃無可搖動的眼神,太子沉默數息,到底點了頭……三月末,太子生辰前兩日,淳于皇后因綠姬逾越太子妃之權、且不顧太子身體,媚惑太子、謀害儲君,將之處死。
太子攜太子妃至蓬萊殿,長跪鳳座之前向皇后懺悔自己多年來沉迷綠姬美色、忤逆父母、不尊嫡妃、疏遠嫡子之罪。太子的懺悔非常動人,到底是親生愛子,既然醒悟,淳于皇后也被他哭得心軟了,加上賢德的太子妃在旁不時幫着說話,一再表示不管太子之前如何冷落了自己母子,總歸是她的丈夫、真定郡王的父親。聞訊進宮的真定郡王亦是跪在父母身後,不住磕頭爲太子求情……
東宮的一家三口與皇后抱頭痛哭,冰釋前嫌。鹹平帝雖然不像皇后這樣立刻原諒了太子,但也止住了立刻易太子的打算。總而言之,這一次廢太子,太子到底是過了關。過關之後,他當然也不敢厚葬綠姬,甚至爲了表示悔悟的程度,根本沒敢去問綠姬安葬在了何處……
甚至於唐澄闖進東宮責問太子時,太子也只能狠心將他趕出去……
曾經盛寵萬分的綠姬,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宮闈裡。連帶她和太子唯一剩下的幼子唐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不復當年錦衣繡服驕行人前的光景。私下裡遙遙看到暮氣沉沉、身體漸差的唐澄,太子不是不心疼,可爲了證明自己在皇后跟前的懺悔是發自內心的,父子相見時他只能選擇訓斥唐澄的不好——爲了不再傷害唐澄,他只能儘量少見這個兒子。久而久之,在外人看來,唐澄失寵就成了定局了,下人伺候起來,亦是憊懶萬分。愛姬身死、幼子困窘,堂堂皇孫,居然不時在下人手裡受氣,太子有時候想起來未免不感到悲傷和淒涼。
——但這些都是值得的。因爲五月末聖駕照例駕幸翠微山避暑,可抵達翠微山當晚,鹹平帝在遊覽山景時,毫無徵兆的昏倒!虧得起居舍人寧搖碧扶得快,才避免了頭磕到山石上的結果。雖然皇后及時召了許珍,但鹹平帝仍舊到午夜才舒醒,醒後一時間竟是起不了身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鹹平帝倒是對太子的悔悟鬆了口氣,更換儲君必然要使得民心動盪些時候的。他現在這樣……
很明顯日子不多了,自然是以穩爲主。而且晉王世子不如真定郡王出色……鹹平帝御體欠佳,朝野上下自然都有所震動。紀陽長公主聞訊心急如焚,不顧年邁親自到行宮探望皇弟,姐弟兩個如今都是白髮蒼蒼,病中相見,均是又感慨又傷心。
兩人頗談了些往事——這讓淳于皇后感到非常的不祥,刻意把話岔開了。好在鹹平帝雖然自此開始臥榻,然而病情到底被控制住了。到了八月初,已經可以由人扶着下榻走上幾步。被帝輦擡回長安後,這一年淳于皇后實在無心慶賀自己的千秋,就下令將原本打算辦千秋宴的銀錢施於長安及京畿的濟慈所。又命大赦天下,以爲鹹平帝祈福。
這樣做了之後,鹹平帝的病情倒是穩定了些,只是上朝還是非常困難——太子又悔悟了,索性就讓太子監國,真定郡王從旁輔助。
太子現在對真定郡王也頗爲慈愛、並且在綠姬去後經常到太子妃住處過夜了,至於太子妃每次只讓他睡書房,那就不足爲外人所知了。在帝后看來,這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便是駕崩,也算心平氣和的去了。十月份的時候卓昭節再次診出身孕,這次是真的身孕。之前騙紀陽長公主的那次,當然是尋個藉口“小產”了,這一回因爲沒有必須生下嗣子的壓力,十一月的時候,許珍便直言相告是位小郎君。
將添新丁的好消息讓紀陽長公主擔心鹹平帝的陰霾去了許多,但因爲卓昭節有“小產”的經歷,長公主越發緊張她的安胎,倒是對宮裡減了很多關注。十二月的時候時斕致仕終於成功,鹹平帝對老臣很是優厚,封了已經垂老的時斕爲文靖伯,由於時斕致仕後不想在長安久住,卻打算返回故鄉江南,華容長公主思索之後決定隨行,鹹平帝又賜了一筆儀程。時斕要走,沒有功名、不在長安任職的子嗣當然也要隨行。比如說時採風和慕空蟬。寧搖碧和卓昭節對於時五夫婦的離開還是非常惋惜的,兩家這兩年處的很不錯,鴻奴與雙生子關係也好,聽說鴻奴要隨父母、曾祖父、曾祖母去遙遠的江南,雙生子都哭鬧了起來。
對和時家有關的親眷故交來說這一年的年節主題當然是辭別——此去江南煙水渺,時家子孫還有再回長安的可能,但時斕這一去,和長安諸人基本上就是永別了。不過辭別在某幾家眼裡並不是最重要的,對朝中來說,是時斕終於致仕,那麼他空出來的首輔之位,到底該由誰來坐?溫崢和高獻陵各有所長,之下的臣子裡,也有幾個躍躍欲試。按理時斕致仕時會推薦一下自己的繼任者,但太子問起時,時斕卻藉口年歲已老,不敢妄言,說什麼也不肯開口。雖然鹹平帝已經不上朝、完全把政事交給太子了,但經過綠姬之死的驚醒,太子現在做事反而越發的有分寸。
時斕既然不肯說,他便以宰相之職關係極大,不敢自專爲理由,特意呈到鹹平帝跟前,鹹平帝如今反應已經很慢了,思慮良久,才緩緩的道:“如今監國的既然是你,那便由你做主罷。”太子試探着問:“兒臣愚鈍,還求父皇疼一疼兒臣,幫兒臣掌掌眼罷?”
鹹平帝卻已經合了目,含糊不清的道:“你做主罷。”聖人連說兩遍,旁邊伺候的宮人便使起了眼色——太子心頭一鬆,曉得鹹平帝是真的讓自己做主了。而且看鹹平帝的模樣……他能夠完全當家作主的時候也不遠了。只是太子不知道,他面色肅穆、腳步卻分外輕快的離開紫宸殿時,太子妃正託着腮,漫不經心的和心腹使女下着棋,似閒閒的道:“這一局也差不多了,再不落子,怕是……連個看的人都沒有了。”使女眼睛陡然一亮!顧不得下完,起身一禮,歡喜無限的道:“娘娘放心,婢子這就去告訴寧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