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主事?”方離仰望着瞭望臺上小娃兒清瘦的背影,“我大唐的九品小官都有這麼大覺悟?”
徐晃似乎想起了什麼,無奈地搖頭笑道:“可不止是這一個,主公現在若去軍營細查,能查到不少我大唐官員子弟,將門的就算了,還有許多文臣家的公子也被送來,着實讓臣等頭疼。”
“將軍,您可不能只看見那些大人家的公子們啊!”城牆垛子旁邊,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元戍弩手突然叫到,“小的們也是被爺孃趕來從軍,保衛滎陽的!”
徐晃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在那少年頭盔上,笑罵道:“行了,知道你小子勇武!”
方離笑笑,沒怪罪這小士卒的孟浪,反而主動蹲下和他聊起天來,見主公如此平易近人,旁邊許多半大不小的娃兒也都紛紛湊上來,爭先恐後地開始介紹自己。
有不到十六歲卻主動從軍已經三年的,有前幾日才被爺孃趕進軍營手上就已經沾了魏兵的血的,也有明明是家中獨苗兒卻瞞着爹孃主動投軍的,有的甚至還說到家中姊妹也想女扮男裝,引起血氣方剛的少年們一陣大笑。
年紀大些的老兵們則主動擔負起偵查警戒的責任,將與主公近距離接觸的機會留給了這些孩子。
方離微笑地聽着眼前這些大小子們的豪言壯語,心中卻翻起滔天巨浪。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大唐有民心士氣如此,一個小小的魏國,還真能亡了唐國不成!
自從得知北境噩耗以來就始終盤繞在心頭的烏雲突然散去,從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們身上,方離第一次感受到了無比的底氣。
“都是我大唐的好兒郎!”方離一個個看過去,試圖記住每個少年鮮活的面孔,“你們要活着,活着爲我大唐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少年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又感染到一旁豎起耳朵旁聽的老兵們,漸漸傳染開去,滎陽城四面城牆都籠罩在一片朝氣蓬勃的歡呼聲中。
在這毫無畏懼的氣概之下,方離覺得一統天下不再是系統強加給他的虛幻使命,而城牆下本應占據優勢的六萬魏軍,不知怎的想起不久前被唐軍攆着屁股追逐時的樣子,心中忍不住開始有些發虛。
唐軍的歡呼聲即使在魏營大帳中也清晰可聞,尉繚放下手中的戰報,忍不住走出帳中向遠方眺望,勢在必得的心中平添了幾分凝重。
距離滎陽城二十公里外,本來二十天前率五千輕騎馳援滎陽,五天前兵馬進城本人卻不知所蹤的馬忠不知何時出現在路邊的灌木叢中,身後還跟着五百唐兵步卒,人人隻身着輕甲,手持長劍輕弩,都趴在地上眼珠子緊緊盯着十幾布之外的羊腸小道,顯然是在等着什麼人。
一伏在馬忠身邊的年輕唐兵忍不住開始低聲抱怨:“將軍,咱們都在這兒等了五天了,弟兄們都快要發黴了,主公的情報到底準不準啊?”
“閉上你的嘴安靜等着!”馬忠眼睛眨也不眨,“主公的情報啥時候錯過,瞧好吧,等魏軍信使一到,那就是咱立功的時候!”
年輕唐兵看起來有些不信:“這去往大梁的倒是過了幾波,來的是一個鬼影也沒見着,將軍,咱真沒等錯地方?”
馬忠擡起頭,剛想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沒完沒了的混小子,突然耳朵一豎,百步之外隱隱約約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響。
“來了!”馬忠趕緊又伏下來,那唐兵眼睛一亮,也閉上嘴一眨不眨地看過去。
很快,三名輕裝簡行的魏軍騎兵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之內,馬忠靜靜地等待着,待那三人進入絆馬索的範圍之內,猛然一吹口哨。
尖利的口哨聲從兩旁灌木叢中突然響起,三個魏兵一驚,趕忙就要勒住馬繮,但爲時已晚。兩旁埋伏已久的唐兵猛地一扯繩頭,淺淺埋在泥土中的絆馬索驀地勒緊,三匹駿馬前蹄一彎,將背上的主人瞬間摔落馬下。
馬忠一聲唿哨,五百唐兵一擁而上,可憐三個魏兵還沒來得及抽出兵器便已身死亂軍之中。
揮揮手讓大家收拾戰場,馬忠蹲下來在三個魏兵身上一頓摸,果然摸出來一疊寫滿字的白紙。
連白紙都用上了,看來魏斯是急得不輕。
馬忠翻開紙張細看,果然是命尉繚分兵救援的消息,不由得心下一喜:“好傢伙,主公的情報果然沒錯,咱們攔對人了!”
指揮部下把三具屍體拖進灌木叢中,唐兵中一卒長模樣的人跑來請示:“將軍,是否要派人把此處情況告知主公?”
“不用,尉繚把滎陽城圍得連鳥都進不去,別說送信了。”馬忠搖搖頭,“主公心裡有數,咱們在這兒專心攔人。”
一旦打定主意,趙雍的動作確實像他的人一樣雷厲風行,趙齊邊境的大軍不能動,就從趙晉邊境調了兩萬騎兵,讓郭信帶着在趙魏邊境列陣,擺出一副明日就要進犯魏國的架勢。
雖然只有兩萬,但趙國騎兵英勇善戰,連草原蠻夷都難以望其項背的名聲還是讓魏斯嚇得不輕,連夜召魏無忌商議對策。
魏無忌有法正的承諾在先,認定趙軍只是做做樣子不會真的進犯,便像之前商定好的那樣,勸說魏斯從唐國撤兵,好集中兵力防備趙軍。
魏斯現在已經不如之前堅定了,但是看着滎陽城這塊到手的肥肉是怎麼都捨不得就此放掉,魏無忌再三勸說之下還是猶豫不決。
法正見狀給魏無忌出主意,不用全撤,只要撤回一半就行,反正唐軍還有晉軍在牽制着,延州兵馬大部分已經去了平陸,大軍從平陸趕到滎陽怎麼也要一個月,尉繚留三萬大軍足夠。
魏斯一想,是這個道理啊!再看邊境上的兩萬趙軍虎視眈眈越看越怕,趕緊派信使八百里加急晝夜不停去給尉繚傳信。
除了調兵之外,魏斯還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唐國君臣在前線和尉繚眉來眼去,魏斯雖然還不至於就懷疑尉繚叛變,但心裡終歸留了個疙瘩。
趁此機會把尉繚調回來放在眼皮子底下,魏斯也好放心,滎陽城兵力空虛,尉繚又包圍了那麼久,換個將領過去也是一樣的嘛!
打定主意之後,魏斯就在宮中日夜等着尉繚帶兵回援的消息。
等了五天,沒有回信,可能是信使路上出了什麼問題;那就再派一批!
沒有回信,可能是尉繚有什麼別的打算,再派一批,措辭嚴厲些!
二十天,仍舊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邊境的趙軍秣馬厲兵,眼看就要殺進來。
魏斯有點慌了,又召魏無忌商議對策,一句不太好的話同時出現在兩人腦海之中——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魏無忌勸說魏斯先不要下結論,再派一批信使試試,把國內遇到的危機詳細描述給尉繚聽,尉繚帥才,只要理解了主公的意思,肯定會調兵回援的,魏斯聽了。
第三批信使毫無懸念地再次死在馬忠刀下,尉繚已圍困滎陽近一月,更加胸有成竹。
魏無忌這下也有些虛了,開始明裡暗裡打探法正的話鋒,想要試探出尉繚是否真的和唐國達成了默契。
法正自然是滿口否認,又勸說魏無忌不要多想,尉繚是個領兵的大才,肯定是有什麼自己的想法又不便明說,這才選擇保持沉默的。
魏斯聽了法正的話,不僅沒有消除對尉繚的懷疑,反而越發覺得滎陽前線有問題。
據報說滎陽城內守軍不足一萬,就算後來有援軍入城,滿打滿算也不足兩萬吧?又都是經歷過攻晉之戰的疲憊之師,他尉繚怎麼就打了一個月還沒半點動靜?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來自晉國進攻少樑前線的消息。
“你說什麼?晉軍大敗?!”魏斯捧住帛書的手止不住地顫抖,“這不可能,他詭諸發兵的時候不還信心滿滿嗎?怎麼突然就大敗了!”
魏無忌低着腦袋,也是滿心的苦澀:“晉公說原以爲滎陽被圍,曹操再遠也肯定會發兵去援,少樑肯定空虛。但沒想到那曹操是個瘋子,連主公被圍也不去救!”
“少樑城內加上原清原守軍共有六萬之多,晉軍只有三萬餘人,先軫畢萬等大將又都在燕趙前線,被唐軍分割合圍之下...”
“那個蠢材!”魏斯一掌拍在桌案上,雙眼瞪得赤紅,“他以爲,他詭諸怎麼這麼能以爲!攻少樑,多大的事啊,寡人想來他就算不召集重兵,怎麼也得把先軫畢萬召回去吧?他詭諸可好...”
“主公,現在怪罪晉公也無濟於事了。”魏無忌打斷魏斯的發泄,滿嘴苦澀,“這是半個月前的消息,現在曹操的唐軍恐怕又攻入了晉國境內,當務之急,是趕緊讓尉繚將軍的大軍回援...”
“寡人倒是想!”魏斯氣得是七竅生煙,“你是看着的,寡人都派了幾次信使了?他尉繚做出什麼反應了嗎?!”
魏無忌長嘆一聲:“今時不同往日,主公好好勸勸尉繚將軍吧。”
魏無忌想的是把晉軍大敗的消息講與尉繚聽,尉繚就算再怎麼想拿下滎陽,也一定會顧及大局退兵回援。但魏斯想的不一樣,這位又急又怕已經失去理智的國君,在心底動了殺機。